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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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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亮,今年的生日想怎么过?”明子在亮身后问。
“生日……吗?”亮站在窗边,看着雪花从阴霾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还有两天,自己的生日就要到了。往年的生日都是与父母在家里过的,绪方先生、市河小姐以及几个相熟的客人有时会来,更多时候生日则是与父亲在棋盘上兵戎相见中度过。低调而平实,是亮青睐的生活方式。
今年的,还有以后的生日,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亮没有回答明子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她:“妈,中国很漂亮吧?”
“嗯,是啊。”明子不解地回答。
“我想去看看……”
“去旅行吗?”
“旅行也好,研习也好,”亮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总之就是想体会一下不一样的生活……妈,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希望的人,并不是我吧?”明子笑着看了儿子一眼。
“光他……”亮心中一痛,“光他有自己的安排。”
“小亮,你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和他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只要带给我值得珍视的回忆就足够了。”明子拉过亮的手,微笑着,“现在我不想再到别的地方去,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家,看着熟悉的风景,过简简单单的日子。”
“可是……可是如果我很久才会回来,您一个人……”
“你想去多久就去多久吧,不要担心妈妈,如果我寂寞了,也可以去找你对不对?”
既然已经长大成人,你的事情只有自己决定才不会后悔。行洋,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妈,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明子笑笑,轻抚着儿子的柔发。
“那,妈,谢谢您……”
塔矢亮十八岁的生日计划,就此敲定。
“你的意思是……?”濒临崩溃的院长瞪着面前的人。
“我是想向您告假,去中国研习一段时间。”同样镇定的回答,不过主角换成了亮。
“那你要去多久?”
“少说也要一两年吧。”
“……”
“没有提前通知您真对不起。”亮歉意地一笑,“下届名人战决赛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塔矢……”
“拜托您了!”
院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过这可真是史无前例。”
“谢谢您。”亮鞠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关于进藤光,他其实不想放弃做棋士的。我离开之后,他应该可以……回来了吧。”
“你是说,你决定去中国跟进藤有关系?”院长一愣。
亮走到门前,又停下来,“是啊,有关系,”他转过身对院长一笑,“如果您见到进藤光,请代我转告他:塔矢亮所做的一切,都跟进藤光有关系。”
送走亮,院长无力地坐回椅子上。两天之内最年轻的“本因坊”和“名人”先后离开棋院,一个说要辞职,一个说要出国……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的。
不过,塔矢亮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难道外面的传言确有其事,塔矢亮和进藤光果真关系暧昧?
可是如果为了掩饰而要出国的话,为什么还明明白白地说自己和进藤光“有关系”呢?
最终,院长决定不再考虑这些令人费解的问题而感叹世界疯了……
亮走出棋院,却又停在门前,细细仰视着这座建筑。
亮笑自己刚才明明那么急切地请求院长同意自己离开,而现在,还没离开竟然就伤感起来。
“你天天看它还嫌不够啊?”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亮回过头,是宫坂长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亮好奇。
“跟你一样,我也是来看这个棋院的啊,”宫坂说着,也开始打量棋院,“来缅怀一下我的过去,顺便参观一下未来的战场。”
“你是说……”
“我会参加明年的职业试。”
“真的?”亮有点惊喜,“你是怎么决定重新做人的?”
“这叫什么话?”宫坂瞪了亮一眼,“因为原先那一行的确不像样,而且又捞不着什么便宜,所以我决定洗手不干了。不过,我又想不出接下来要干什么。想来想去,我最怀念的,还是天天可以触摸到围棋的日子。”
“嗯……”亮莞尔一笑。
“而且,还有进藤光那个家伙,”宫坂随即补充道,“虽然有点罗嗦,不过说出来的话倒还蛮正经的……”
“光?”亮一愣,“你什么时候见到光的?”
“这个你自己去问他吧。”宫坂一笑,“到时候请多多关照啊,前辈!”
“这种话等你考上以后再说吧,后辈!”
“笑话!我谦虚两句你就当真啦,不如现在就找地方下一盘?”
“以后有时间吧,”亮笑笑,“我现在要回家收拾行李。”
“行李?你要出门吗?”
“我要去中国,明天十点的飞机。”
“你要出国?”宫坂惊讶地问,“是棋院的工作吗?”
“是我自己决定的。”亮吁了口气,“我可能,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那你几时回来?”
“不知道,可能几年,可能……”
短暂的沉默。“进藤知道你要出国吗?”宫坂问。
“我没有告诉他。”亮低声说,“其实光他……已经向棋院辞职了,这两天我都没见到他。”
“进藤光……辞职?”宫坂近乎失语,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语言功能,“你们这两大头衔持有人可真与众不同。不过,你这样不辞而别,进藤不会很可怜吗?”
“光……”亮的胸口一阵抽搐,险些掉下眼泪,“他会辞职跟我也有关系。而且,他离开棋院的事也没有告诉我,我是问别人才知道的……”亮抬起头冲宫坂笑笑,“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谁让他瞒着我呢!”
宫坂从未见过这样的亮。除了昏倒那次,宫坂眼中的亮总是散发着冷冽、不容侵犯的气势;此时的亮,那含着泪水的微笑,美丽而纯粹,甚至有一点点俏皮,但却周身彰显着哀婉的色彩。
许久,宫坂耸耸肩,“劳燕分飞,真是俗套的剧情。”他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张照片,“那天无意中发现还有一张,送你当作临别的礼物吧。”
(某雪:真没有新意……某宫:要你管。)
还是那张照片。亮虽有些气恼,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你怎么还留着这种东西……”
“这是最后一张了,”宫坂一笑,“是典藏版啦!剩下的和底片在进藤那里。”
“你连光也……?”亮的脸涨得更红了。
“那也是送他的礼物嘛,没什么别的意思。”宫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们还有机会一起看这张照片。”
一起……突然发现这个字眼很美。近在咫尺的幸福,为何转眼之间就变得遥不可及?这张曾为“祸水”的照片竟成了我与你最重要的回忆。
光,原谅我。我不想离开啊,我根本、根本一点也不想离开你啊!然而现在,再平凡不过的“一起”也变成了奢侈。光,对我来说,没有你的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一样毫无精彩可言。
“我上楼去了。”
“啊,光仔……”母亲在身后唤道。
“嗯?”光回过头。
“没,没事……”
听着儿子上楼的声音,美津子叹了口气。
光离开棋院两天了,在家中的活动除了睡觉和三餐外,主要是围棋。光有时打谱,有时自己跟自己下;他也常常翻看报纸和杂志,浏览围棋和人力资源的信息。
光在家的时间虽比原先长,但说的话却少了很多,基本上都是“早上好”、“我吃了”、“晚安”之类的话。
光少有笑容的脸让美津子感到心酸与不忍。其实自己和丈夫一开始只是想吓吓光,逼他与塔矢亮分手,因为认为光一定不会放弃围棋,才让他做那样的选择。没想到光真的辞了职,且整日闷闷不乐。美津子问身边的丈夫:“老公,这次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正夫没有回答。一张报纸遮挡住他的脸,美津子没有看到丈夫此刻复杂的神情,以及眉目间深深的忧虑。
光躺在床上,仰望着窗外浓黑的夜幕。
光并不是在向父母示威。光试图对他们微笑,说些宽慰的话,但他办不到——他连安慰自己的力气也没有,又怎么去安慰别人?
跟佐为消失那次一样,光又一次离开了棋院。前一次,失去佐为的痛苦占据了整个心胸,让光无暇顾及其他的事;但这次不同,既然下定决心辞职,光不得不为以后做打算。可是,只有国中程度的自己能做什么工作呢?光知道自己除了围棋别无长处。难道去做苦力?
四年的棋士生涯告一段落后,光头一次感受到生存的压力。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回归那十九路纵横的沙场。
然而比起这些,更让光牵肠挂肚的,是亮。
那天听到美津子说的话之后,亮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手机。光大致猜想得到,亮一定会认为自己为了他而放弃围棋。这个敏感又死心眼的傻瓜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忧郁在光的眉间慢慢聚拢。
亮现在在做什么呢?不会在哭吧?虽然这么说如果被亮听到搞不好会狠扁自己一顿,可是光的印象中,好几次面前的亮都是在哭泣。
该怎样才能止住你的眼泪?只是擦拭好像不管用……
在空气中描摹着亮带着泪痕的微笑,光的双眼渐渐不受控制地合上,人也随即进入了梦乡。
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光没有急着起身,静静享受着照进窗子的阳光。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光不耐烦地捞过手机。“喂?”
对方似乎比光更不耐烦。“现在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打了三次电话给你,今早打了四次!”
光听到对方的声音清醒了些,“宫坂?我……刚起床,你有事?”
“睡死吧你!”宫坂似乎颇为恼怒,“我可是仁至义尽了,你自己的幸福要是被自己断送了,我可不负责替你后悔!”
“什么?”光瞪大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宫坂的声音之大让光马上把手机伸到离自己耳朵半米远的地方,“你的幸福会坐今天十点整的飞机离开日本去中国,就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光没来得及反应之际,宫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
光对着手机发愣,大脑高速运转着。
我的幸福=塔矢亮,也就是说,亮会乘今天十点的飞机去中国……
猛然间看了一下手机显示的时间,光触电般地跳起身来——现在是东京时间九点十五分。
光用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穿好衣服冲下楼,在父母惊愕的目光中夺门而出。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机场而去。
“真的决定要走?”绪方问。
“绪方先生现在还问我这个问题?”亮浅笑一下。
“小亮,”市河小姐眼泪汪汪地攥住亮的手,“到了中国也要加油哦!”
“我会的,”亮笑着应道,目光移到明子身上,“妈,你多保重。”
明子笑笑。“你不必担心我,要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亮向众人鞠了一躬,“那么,我走了。”
大家目送他的身影通过检票口,才相与交谈着离去。
一路上,光一直催促司机开快些,甚至恨不得抢过方向盘自己开。
光已经顾不得埋怨亮不说一声就要飞走,毕竟自己也做了类似的事。只是,亮,你走了,我退出棋院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求你,等我,等我,否则绝不原谅你!
光一路飞车来到机场。第一眼便瞥到机场的时钟:十点十分。
停机坪上早已没了飞机的影子,空荡荡的候机大厅回响着光进入的脚步声。
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步,两人便被分在了两个国度。
这一步,对两颗心而言,却是几千、几万、几亿光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