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开始》水晶蓝雪

48、第 48 章

　　“我吃饱了。”光没注意自己盘中剩了多少饭，只是一心想逃离这种诡异的气氛。
　　从他回到家后，父母就一句话也没对他说过，光说什么两人也不搭腔。到吃饭时，事情就更蹊跷了：父亲没正眼看光一眼，母亲的眼光却不时落到光身上。这种奇异的情况让光食不下咽。于是他放下了碗筷。
　　“光仔，等一下。”光正与离席，母亲叫住了他，“我和你爸爸有话对你说。”
　　光有点心虚。果然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可是，前一段时间一直为本因坊备战，没顾得上犯什么错啊……
　　母亲回房间，取了一样东西出来，把它放在桌上。光的头顿时大了：正是宫坂作为谢礼的照片，还有底片。光根本没注意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间消失的。该死的宫坂，光心里喊，这下被你害死了……
　　“这个是……”
　　“光仔，”母亲打断想要解释的光，“你不必说什么了，有关这张照片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它的问题我不想追究。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张照片？你跟塔矢亮的关系还没有断吗？”
　　看着从小到大首次对自己声色俱厉的母亲，光知道，只有关于亮的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搪塞不了的。
　　“妈，你的问题我可以一个个回答。”光郑重其事地开口，“首先，那张照片是拍照的人送的，他说要向我道歉，把底片也一起交给了我。第二，关于我和塔矢亮的关系，我可以非常坦白地说，塔矢亮是进藤光一生唯一挚爱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跟他的关系从没断过，以后也不可能断掉。”
　　“光仔，”儿子的坚决让美津子无所适从。她眼里充盈着泪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从小到大爸爸和妈妈没太干涉过你的自由，你学围棋，做棋士都遂了你的心愿。可是你和塔矢，真的是……不能被允许的啊！为什么你不能安心做你自己的事，过几年，找个喜欢的女孩结婚……”
　　“妈，”光把双手放在母亲肩上，“我知道你是在用你的方式为我着想，可是，你并不了解我是怎么想的。如果错过了我爱的人，就算今后出现几个、几十个可以跟我结婚的人，对我而言也毫无意义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再做棋士了吧。”
　　说话的人是进藤正夫。虽然这是父亲今晚首度开口，但只这一句话就让光愣了好久。
　　“既然你不能保证与塔矢一刀两断，那就别再去棋院了，找一份工作，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慢慢地你就会把塔矢忘了，”父亲异常平静地说着，口气却是命令而非建议，“如果还要当棋士，就绝不能再与塔矢有这样的关系，否则，就算你丢得起人，我们也不想被人指着骂是同性恋的父母！”
　　光怔怔地听着，怔怔地想着。棋士与塔矢二选一吗？虽然以前有想过，可是真来到面前时，光才发现把这个早已选好的答案说出口需要怎样的勇气。
　　“爸爸，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会跟塔矢分手，因为如果我说假话，‘本因坊’会被人看不起的。”光淡淡一笑，平静的目光直视着父亲，“所以，如果一定要在棋士和塔矢之间作一选择，我只有放弃棋士。虽然可能因此分开，但我绝不能欺骗自己。就算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也仍然爱着他，并且只爱他，这就足够了。”
　　“爸，妈，”光轻轻地说道，“我和塔矢之间虽然发生过很多事，可是一直都很努力地想要在一起。我们从来也不希望自己的事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痛苦，请你们相信我……”
　　“我会向棋院辞职的。明天……就辞职。”光安抚般地冲父母一笑，回了自己的房间。
　　光从棋盒里拾起一白一黑两枚棋子，放在手心里下意识地拨弄着。
　　六年前的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习惯这种老头子式的生活。当佐为出现在他面前央求他让自己下棋的时候，光还觉得麻烦，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围棋已经融入光的生命，再也无法割舍。
　　长时间的忙碌、征战，让光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体味手中的棋子由冰凉到温热的感觉。成为了职业棋士，想要赢的愿望渐渐主宰了一切，因为“喜欢”而下棋的执著变得有些朦胧。
　　这样也好，也许不再当棋士，反而能让自己更加接近围棋。
　　佐为，你不会生气吧？
　　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因为父母，也不可说单纯为了亮，而是因为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这是我有生以来做出的最艰难也最慎重的选择，一旦做出决定，就没有更改的余地。
　　佐为，我的确很没志气，不过至少，你引领我走上的这条道路，不会就这样荒废。

　　“我可以认为你在开玩笑吗？”院长颇为恼怒地看着桌上的辞呈。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光镇定地回答。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究竟为什么要辞职？”
　　“理由我的辞职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因为我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不满，认为应当重新规划我的人生，”光仍是从容不迫地回答，“加之我父母也对我另有期待，所以……”
　　“进藤光！”
　　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我知道最近棋院里有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你也知道人总是善于道听途说。如果你这样离职，不就等于默认那些传言是真的了吗？”
　　“院长先生，”光依然镇定自若，口气略显强硬，“我并不清楚棋院和外界对我有何说法，但需要申明的一点时，我辞职跟其他人毫无关系，完全是我个人的原因。所以我的辞呈，请您……”
　　院长闭上眼睛。“我先不准你的辞呈，放你一段时间的大假，希望你重新考虑，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就悉听尊便吧，”光释然地笑了笑，向院长鞠了一躬，“我告辞了。”
　　出了院长办公室，光看到等候在门外的和谷和伊角。
　　“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和谷问。
　　“辞呈都已经交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啊。”光笑笑，他已经铁了心放弃棋士了。
　　“进藤光，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和谷感叹自己遇人不淑。
　　“你就这样辞职了，也不向塔矢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以后怎么办？”伊角忧虑道。
　　“以后……”光淡淡一笑，“现在，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这样我已经知足了。以后，我会继续看着他，直到……”
　　直到他没有我也能得到幸福为止。
　　“肉麻死了，为了爱情牺牲了事业的进藤光先生！”静默了许久，和谷才吐出一句话。
　　“好啦，我的事办完了，先走了哦！”光轻轻捶了和谷一拳。
　　尽管光曾祈祷不要在此时此地遇到亮，但天不遂光之愿，他在门口与亮打了个照面。
　　“光，你……”亮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光便本能地拔腿就跑。亮想要追上去，腿却使不上力。
　　“光！”
　　光从面前跑开时悲怆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亮的心。为什么呢？不说一句话就跑走，发生了什么事？
　　亮失魂落魄地进了棋院，看到迎面走来的和谷和伊角。
　　“光他……出了什么事？”亮上前不由分说拦下二人，他想其中内情和谷伊角一定清楚。
　　“那小子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和谷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亮没理和谷，他抓着伊角的胳膊，“伊角君，你一定知道对不对？光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反常？你告诉我好不好？”
　　伊角承认他不忍看到一向沉稳从容的亮因为光而变得像个疯子。进藤光啊，你的确应该知足了，有个如此爱着你的塔矢亮……
　　“塔矢，”伊角拍拍亮的肩，“你冷静地听我说。阿光他……今天向棋院辞职了……”
　　“什么？他……”亮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告诉你，因为他怕你因此而心存负担……塔矢？喂，塔矢！”
　　不理会身后伊角的呼喊，亮转身冲出了棋院。
　　辞职？为什么？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放弃做棋士，发生什么事了吗？亮越想心里越不安。
　　不知跑了多久，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要跑到哪里。终于停下后，亮吃了一惊：这里是……光的家？
　　需要坐地铁的路程，他竟跑着过来了？不擅跑步的塔矢亮从棋院一路跑到进藤家，说出去会有人信才怪。
　　接下来呢？亮在进藤家门前徘徊了许久，来了之后又能怎样？我是不可能再踏进这扇门了。
　　好一会儿，亮才想起要打电话，他掏出衣袋中的手机。
　　通话音每响一声，亮的心都会往下沉一点，可是他始终没有挂断。四十几声通话音过后，期待的声音终于响起。
　　“……喂，亮吗？”
　　“你……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亮一开口，才发现刚刚的奔跑仍然让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了？怎么喘得这么厉害？”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担心。
　　亮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别管我。我问你，到底为什么向棋院辞职？”
　　听筒那边传来看似无止境的沉默。“是和谷和伊角告诉你的吧，真是不够意思。”
　　“亮，你生气了吗？”许久，光打破沉默。
　　“我……”亮此刻的心情无法名状。
　　“如果你生气，我也只能向你说声‘对不起’。”
　　“这算什么回答？”亮再也抑止不了情绪，“我不要这种答案！你有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声嘶力竭转而变为泫然欲泣，光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亮……”
　　“光仔，你在和塔矢通电话？”上楼来的美津子听到“亮”这个名字，忿忿地数落着，“你以为你爸爸为了什么才要你别做棋士的……”
　　“妈！”光急忙制止母亲说下去。然而美津子虽属无心，声音也不算大，但她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被亮听到了。
　　“亮，亮！你怎么了？说话啊！”现在换光对着那边的亮大喊了。亮的沉默让光心里感到惶恐不安。
　　没再听光说什么，亮恍惚地挂断了手机。原来……是这样，光被迫退出棋院，为了不再和我见面……这样看来，似乎还是不知道答案……比较好呢。
　　我们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连围棋也要舍弃？为了得到彼此，就要失去身边的一切？
　　为什么啊……
　　或许这正是对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一度离开光，惩罚自己的软弱而让光倍感痛苦，所以就连一个后悔的机会也得不到吗？
　　亮告诉自己不能哭。失去了温柔抱紧自己的臂膀，亮知道眼泪一旦流出就无法遏止。
　　身体被冻得麻木，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寒冷。
　　“进藤光和塔矢亮要……互相保护对方。”亮轻轻念着这句仿佛赌气时许下的诺言，悄然落下的泪水洗不去唇边漾起的笑容。
　　光，我不能让你……失去围棋，不论任何原因。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快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