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未明》夕夜微凉

4、第二章 将军府的日常

　　“你哭什么？”我笑着拍了拍七巧扶着我的手，嗓子像是磨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器，暗哑的惊飞了正在檐下垒巢的家燕。我没抬头，任一道道疑惑、幸灾乐祸的目光灼伤着身体。我不知道风墨对我的怨恨从何而来，但我清楚，今日任这些人平安的走了，我在这府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我下意识的攥紧了七巧的手，垂头掩饰了眼底的杀意。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心下却闪过了数百种让他们不得好死的方法。可是不能让他们这么死了，我还有父亲，我身后还有整个魏宁侯府。我不可以行差踏错，葬送了整个家族。

　　七巧不愧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我才攥紧她的胳膊，她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她上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风墨面前。“奴婢七巧，拜见将军大人。”

　　我没做声，青丝凌乱遮了眼眸，我借势开始打量周围这一群趋炎附势的。风墨的小妾极多，有御赐的，有同僚送的，也有就是郑氏帮他纳的。有名分的总不过十来人，多是些无名无份连婢女都不如的。这些人中，又有些是风墨转手准备送人的。

　　时下妾连妓都不如，不过是赠人的礼物，就更别谈地位了。

　　七巧又继续说道；“大人归家便是责问，不问缘由。也不知在军中，若有兵甲丢失，是不是也不问缘由，便将主帅斩了。奴婢愚钝，却还不是无知。夫人不过是提了句，自己分身乏术，想寻个人去照顾大夫人。奉尊尽善，这本是全将军府后宅安宁的美事，姣娘却不知轻重闹将起来，这是一罪。夫人顾着将军府的门面，没与她计较，可她却装病，全然不顾及大人的声誉，闹得全府尽知。不分尊卑，不守本分，这是第二罪。大夫人屈尊降贵前来探望，却仗着将军的恩宠，倚榻拥眠，不行大礼。恃宠而骄，寡廉薄耻，这是第三罪。欺瞒子嗣，有错不承，离间将军与夫人，闹得阖府不宁，此乃第四罪。大人，姣娘数罪缠身却不知错，大夫人与夫人让她在这百花争艳中体会春光明媚，何罪之有。”

　　七巧态度不卑不亢，一言语惊四座，却又进退得当，只是笔直的跪着，目光直视着风墨腰间的玉带，不闪不躲。

　　风墨饶有兴味的目光在我和七巧身边来回着，最终还是看向了我。他从袖中取出了块干净的稠帕，仔仔细细的边擦着手，边对我说：“夏侯氏，你倒是养了条好狗。只愿她命长，让你能护得她一生一世。”

　　白色的稠帕落在了脚边，我看着他抱起了郑氏，看也没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姣娘一眼，便走了出去。我挥了挥手，着人抬了姣娘回去，却没再请个大夫。姣娘算是毁了，太过相信男人虚无缥缈的爱，葬送了自己一生。

　　七巧得了我的意思，训斥了这一干看热闹的，便扶着我回了房。

　　来的时候，花团锦簇，走的时候，好不凄凉。

　　揽镜自照，我看了看那一圈已经泛紫的指痕，推拒了七巧伸来的抹满药膏的手。

　　“小姐又是何苦，这药祛瘀最快，过一晚上就好了。明日陈国公府的大奶奶办赏花宴，小姐要是不去，她们又该嚼舌根子了。我的好小姐，美过她们百分，到时候艳压群芳，让她们都羞得老没了脸。”七巧半蹲着身子站在妆镜前，故作欢喜的逗着我释怀。

　　我笑了，没再推开七巧的手。“那是陈罗氏张罗着好择婿的，我没的抢了陈大小姐的风头，难不成再嫁么？”

　　一时两人都静默了。

　　再嫁？我已经笃信郑氏和我父亲达成了某种协议，代价之中牺牲掉我只是其一，而依着风墨对我的怨恨程度，和离简直是痴人做梦。

　　然，有些事情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就像母亲的死，至少如今我知道，那绝非死于难产。

　　推开了窗看着院中含着花苞桃树，一树喧妍热闹已经蓄势待发。我扯着七巧起身，小声在她耳旁耳语；“七巧，我让你着人去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

　　七巧从怀中掏出了枚蜡丸，借着茶水递给了我，这才小声的回道；“小姐，那宅子本不是待客用的。颖王府的人说那里常闹鬼，进去的从来没见出来过。我再问，他们只说死过人，在没有旁的了。”

　　“问的人可靠吗？”我漫不经心的将蜡丸笼进了袖中，这才端起了新泡的六安瓜片，细细抿了口。“七巧~你这泡茶的手艺见长，我倒是越发离不开你了。”

　　“那是夫人调教的好。奴婢谨遵夫人教诲，也不过将这茶泡出夫人七分的滋味。”七巧高声回了句，语调谄媚，神情却十分凝重，她借着帮我宽衣的工夫，这才小心地凑了上来。“他是那府上总管的远亲，因着饥荒投奔上门的，没人会想到他与我们有何干系。更何况这问的并不是什么私隐，不会惊动那些人。也亏得四年前，小姐救过他的命，如今他不过是投桃报李。小姐放心好了。”

　　我只想着那宅子是母亲曾住过旧宅，借着酒意去探一探虚实，却想不到那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好在那些人也是胆小的，不敢跟着去一探虚实。只是那人喝了我的血，却没死，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七巧，你今夜就回南宁，帮我去取一件东西回来好不好？”我不再避讳屋内外的耳目，直白的说了心中的想法。

　　“今夜？夫人，会不会……”七巧显然有些吃惊，连错手将我刚换下的外袍搭在了放着滚烫的茶水的茶几上也没发觉。丝绸遇着了滚水，皱成了一团菊花，瘫在案几上十分狼狈。

　　我知道不单她会吃惊，怕是一昼夜的工夫，骠骑将军府夫人的贴身婢女连夜出府，去向成谜的消息，将成为这个初春皇城百姓最好的饭后谈资。但这时候我不得不兵行险招，用我身边最亲密的人，引开那些躲在暗处的鬣狗。

　　“七巧，我母亲有件十分喜爱的陪嫁，这本也是我的陪嫁之一，只是南宁到帝京路途遥远，我不得已将它留在了南宁。如今我已长居帝京，你帮我去把它带回来好不好？”我一脸平静的看着七巧，连她眼底最细微的惊讶都没错漏。

　　“小姐！”七巧陡然跪在了地上，这一称呼自我嫁进将军府，她再没如此大声叫过。她已知此行多有磨难，怕一去永诀，竟露出些不管不顾的韧劲。我最是知道她，那个在宅中，巧言善辩敢于与一干姬妾庶女周旋的七巧；披着我的华衣，矫饰身份连父亲都曾发觉的七巧，安心替我在深宅做着闺秀，任我天地逍遥的七巧。

　　她不怕此行坎坷，却担心再不能护我周全。

　　“七巧，我一直想当初我执意退婚，到底对不对？为了一点点不真不实的流言，不惜作践自己，自毁名声。那时你为了劝我，不惜以性命相逼，我却以为你与那些人沆瀣一气。你以死明志，可惜，婚事还是退了。”我垂头俯视着七巧，背着光刚好看见她额角上的小疤，是那时候留下的。

　　若不是我，其实她早已相夫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