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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赏口饭吃 ...

  •   麦城东门二十里处有个小县城,叫做武侯县。因地处雍州南北商贸的中心集散地段,使其由原本不知名的破败小县摇身一变,成了家喻户晓、雍州人民都知道的贸易枢纽,单看县内陈设——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来往商旅,互通有无。早市、夜市昼夜交替,酒楼、茶馆、客栈错落有致。在山脉纵横、地域严寒、荒僻难治的西北雍州,算是令人咋舌的繁华之地。

      武侯县虽说相当繁华热闹,但是有一个特点,和都城以血缘世家划分贵贱等级不同,那就是武侯县在讲究出身门第之外也非一般地重视财富,也就是说,一个人(富商)、几个人(合伙商贩)乃至一伙人(帮派),只要你有财,有真金白银,那么就算是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抑或是出身下贱的家生奴仆,就算寒门子弟一生不能为朝廷所用,但在武侯县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上层阶级。所以,武侯县的经济在地段的优势上才能做到越来越繁华,因为大家都拼了命的往死里赚钱,管他什么黑心钱良心钱还是天外砸来的横钱,只管闭着眼往兜里使了劲的塞就行了!

      基于这种与封建王朝格格不入的扭曲价值观,(武侯县人民:天地良心,俺们是时代的产物!)整个县城在后期被人为得依据东、西、南、北四门划分成了东后、西里、南桥和北市这几个区域。

      北市主贸易,也是过往商贾的落脚之地,人口流动性较大,因而人员混杂最难管理。聚众斗殴、帮派斗殴、私人斗殴之类的案件不胜枚举,像是死个人什么的,武侯县老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过去了。西里是武侯县上层,即那些钟鸣鼎食人家的聚居地,雕栏玉砌,朱甍碧瓦,衙役们平日里也只是在这里晃悠两圈,治安那叫一个相当好,据某刚入职的小衙役听之前的老衙役说,也不是西里的老爷夫人们个人素质有多高啦,家家都有自己的护院,稍微靠人家大门近一点,就冲出几个整日闲得嘴里生鸟的爷们,逮着你就要揍一顿,生怕被辞了又要跑山上去干回老本行。

      说到东后,由于房价便宜也没人买,便是下层贫苦老百姓和流民之类的人居住的贫民区了。县令他老人家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来到此地,本想着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短期内升官发财做驸马(据白林书院的先生说,这个每个读书人的梦想),但是万万没想到啊,在武侯这个小县城一干就干了三十年,眼见着升官发财做驸马的职业理想泡汤,连老婆孩子小妾通房都一堆了,活生生把武侯县守成了一个满地流油的宝地。

      县老爷最终也想开了,晚年死死抱着武侯县的大腿,一旦领导有意提拔,便自个儿挨家挨户地让老百姓写万民书啦、万民伞啦之类的,领导感动了,于是县老爷稳稳地叼住了武候这块大肥肉。言归正传,基于县老爷多年的执政经验,对于东后这种贫民区,管理是多余的,是会激发民愤的,东后必然存在,存在即是合理(咳咳,县老爷早年学了点理学,故有理学功底),况且从整体上而言并不影响自己的业绩,故而将其束之高阁,听之任之了。

      宗承十年,恰巧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灾年,风不调雨不顺,下雪也是极好的,然雪有点多了......

      雍州受灾最为严重,山地气候本就多变,老百姓们大面积病倒,更别说铲雪挖野菜吃了,谁还有那个劲啊!于是乎,大量灾民拖家带口涌入雍州地段最繁华、不用翻山就能到达的武侯县。一时间热闹非凡,却也无比凄凉。

      西里的老爷们坐不住了,这种做善事能留名、被表扬的机遇,对于他们这些钱多“肉少”的富人来说,实乃千载难逢!一夜之间,东后街道两旁十几间粥棚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毫无预兆,震呆了东后老老少少的一众难民们。

      言至于此,不得不提赵员外其人。

      赵大福,乃武侯县首富也,别无他好,尤爱善名,尤乐攀比。通俗点来说,就是这个人很有钱也很空虚,空虚使他对名声地位之类的头衔无比推崇,没事就想搞点慈善,但是苦于慈善这种事属于“僧多粥少”的饱和状态。诸如施舍乞丐之类的小恩小惠小慈善,赵员外觉得是难以将自己的善名万世流芳的,自视高人一等的他也不屑为之。每到天灾之年施粥之时,赵员外也非常人。人家施粥,他也施粥,人家米少水多意思一下,他偏偏米多水少叫板着来,等人家挨不住面子米多水少的时候,他又开始发起了热腾腾的大馒头。武侯县一众贵人们,无不对他咬牙切齿,在各自的粥棚子里暗暗用最凌厉的白眼剜他。

      这一日已是傍晚时分,前往武侯县赶集的乡民们挑担提篮,在喧闹的吆喝声中渐渐散去。傍晚,正是施粥的好时间,大家都该肚子饿了吧......别家的粥棚子都该撤了吧......

      赵员外用自己装满了脂肪的大脑得出了这个结论,于是招呼着一群家丁、打手还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小丫鬟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足下生风的把一口大锅拉到了东后的街道中央。东后街原本逐渐开始清冷的街道顿时热闹了起来,蹲在墙角的几十个流民和无业者从大清早就开始喝各家的粥,今天可算是喝得最饱的一天,谁知都快日暮西山的当口,又风风火火地来了一家施粥的!

      一个脸上生疮的瘸子憋着一肚子的尿瘫在桑树下面,哼哼唧唧地对着旁边的乞丐一家说:“妈的,老子喝了一天的粥了,不去了!不去了!”

      乞丐爹正用捡来的牙签剔掉牙缝里的白米粒,又放进嘴里吧唧了一下咽了,“瘸子,你还真说了大实话,他爷爷俺现在就只想吃点咸菜!都跑后面的破庙撒了不知道多少泡尿啦!”

      坐在乞丐爹旁边的小乞丐稀奇地看着那群端着大锅,吆喝大家都去吃粥又穿着漂亮袍子的人,畏畏缩缩地扯了扯乞丐爹的烂裤腿,说:“爹,要不俺拿几个空晚要点,明个儿吃?”

      “去,去,去!小兔崽子懂个p啊!这连着一个月都会有人来施粥,明早咱喝热的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满街道的流民竟然没一个上前来领粥的!赵员外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坐在特别搬来的雕花金丝太师椅上,一个俊俏的小丫鬟边给他捶着背,边糯糯地笑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赵员外终于忍不住了,戴着翡翠扳指的肥嘟嘟大手随意一挥,蓝衣小帽的瘦弱管家眼尖地呲溜一声从大锅边窜了过去,毕恭毕敬地站在帘子后弯腰静听自己老爷指示。

      “华安啊,为何无人上前领粥?”嘶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听这嗓子就知道平日里兰花烟吸多了。

      “禀老爷,小的刚到街口打听了下,原来晌午的时候狄老爷已经来施过了......”管家瞅着赵员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

      “哦?那个老匹夫竟然先我一脚来过了吗!”沉吟片刻,“把这锅粥抬回去吧!”

      “啊?可、可是老爷,咱们这趟兴师动众的,也不能白来了呀!”

      “白来?哼,给本爷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咱们有没有白来!”

      赵员外的肥手像电影里常见的慢镜头一样,缓缓揣进自己的怀里,晃悠悠地掏出了一大袋碎银子,傲慢地扔了出去。管家赶忙两手向前一兜,兜住了那袋沉甸甸的钱袋子。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啊?”管家压低了声惊问。

      “撒,给本爷把这袋子里装的钱全撒出去。让那群不识好歹的土富们开开眼,谁才是武侯县的第一首富,谁才是武侯县的第一善人!”

      管家双腿抖了抖,手里捧的估摸着也有一百多两啊!够几十户过上年把了!偷偷瞥了眼赵老爷,见他似是当真,这才带着钱以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几个打手将他护在正中央,管家眯着眼,扫视了一圈过往行人和蹲坐街边的流民乞丐,心中不屑之意顿起,稍顿片刻后,突然抬高音调尖声高喊:“尔等下民,速速聚来,武侯首富赵员外菩萨心肠,今日特在此处散发银两,上天有好生之德,各位当铭记赵员外恩德,广为播散......。”

      一番话后,垂帘内的赵员外听得是十分的舒坦满意,心道:找个读过书的人当管家还是蛮有用处的。

      东后的人见到这伙人竟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时间过往的路人,街角的流民,卧地的乞丐都“惊吓”得哪里还敢动弹?更有人“激动”的浑身发抖,这种白拿银子的好事是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以下省略n次回音)不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都向赵员外一群人走了去,步子很慢,眼神很迟疑。

      “我们家赵老爷一言九鼎,还有欺瞒不成?速来领银子吧!”管家说罢,快速抓了几粒塞进自己怀里,也不过瞬间功夫,剩下的碎银子映着夕阳的光芒如雪花般撒向东后大街!

      白花花的银子在光芒中刺花了众穷人们饥渴的眼,大家顺着管家挥手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向空中望去,银子们仿佛生出了可爱的翅膀,在空中左右翻滚。

      这一刻,时间定格。这一刻,整个东后大街仿佛屏住了呼吸,人们拿出了平生最大吃奶的力气张开双臂,迈出了奔跑的第一步!在抢钱的时候,爹娘从小就教导过我们要——快、狠、准!

      于是乎,烟尘漫起,难辨人影,众人你推我攘于滚滚烟尘中寻找那一粒粒小小的闪光之物!锅倒了,碗碎了,热腾腾白气直冒的粥汤流了一地,赵员外的精美垂丝帘和上好的雕花金丝太师椅也在激烈的争夺厮扯中无故报废。原本还好,只是抢夺和撕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态逐渐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已经有人群开始“哭爹骂娘”,回家抄家伙来火拼了!

      管家扶着狼狈的赵员外,打手们此刻也显得武力不足,一群人东倒西歪得被挤到墙边。管家对气喘吁吁地赵员外道:“老爷,我看情况好像有点不好控制了,额,要不咱们先走吧,万一县太爷追究起来,咱们恐怕要担上无故挑事、扰乱治安的罪名啊!”

      赵员外虽说人是有钱就得瑟了点,但也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要是今日做“好事”惹上官司,不仅会被武侯县的那群有钱的老匹夫平白笑话了去,更可能被嘴小胃大的县令白白敲一笔竹杠!想到此,赵员外如小鸡啄米似的慌忙点头,直道:“好、好、好,我们快走!”

      一群始作俑者离开了,留下了正在械斗的武侯人民......和搅成一堆的烂摊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日已落去。东后街斗得满头汗的众人许是想起了北市的五里花街正点起了红灯笼,自个儿今天还得了一笔小财,于是很有默契得看了看彼此,嘿嘿笑着言归于好,奔着北市寻快活去了。

      待到人们散尽,破落的东后又回归了夜晚的宁静。乞丐和流民们坐回自己的老地方,裹着武侯县衙发放的破棉被,寒风中呼呼睡去了。

      此时,街角转弯处的一株掉光了叶子的颗桑树下,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只见那个小脑袋左晃一下又伸一下,似是查探刚才闹得激烈的粥棚处还有什么动静。过了好半晌,小脑袋的主人才颤抖着从树干后猫腰踮脚走向粥棚,瘦小单薄的身影在初冬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随着孩子逐渐走进,月光中映出一张......乌黑的脸。一身薄薄的单衣外只裹着件成人的长袍,由于脏旧已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长袍下摆还破了个碗口大小的洞。袍子随风摆动,平添一股子寒意。

      只见那孩子手中还拿着一个油腻腻的脏碗,他先是跑到歪在地面的锅旁,费力地将碗伸入锅中,从锅底舀了半碗米粥。随后又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捡起个小木棍趴在地上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冬天的月是很明亮的,借着这月光,那孩子仔细地翻着地面的泥土。

      突然,他小小的身影一僵,目光锁定在瓷碗碎片之间,那里有微微的银光突兀闪动着。孩子没有立刻跑过去,而是慢慢站起了身,状似随意地向周围瞅了瞅,然后信步走到了瓷碗碎片处蹲下,捡起了那块小小的银疙瘩,飞快塞进了自己嘴里。做完这一系列的事后,他端起自己的碗,离开了粥棚。

      东后的街道并不像西里、北市或者南桥那样,由官府出资铺了上好的青石板,这里无论是交易的街道还是小巷皆是黄泥路,好在冬天雨少干燥,不会踩得满脚泥巴还要自己去井边费力地打水洗。孩子一直紧抿唇瓣,捧着水独自走在窄窄的小巷子里,巷子两侧是居民的住宅,门很小,家家户户挨在一起,很有生活气息。

      这条巷子通向的是东后唯一一座收纳流民的破庙。孩子走得很慢很稳,不时用眼光扫向两侧众多的小门,他想:有朝一日,一定要让我老爹也住上这样有门有瓦的好房子!

      路将尽,思过半,只见巷子东边蹿出五、六个身影,只比孩子高上半头的样子。他们小跑过来,将孩子围城一群,指指点点发出阵阵变声期独有的难听笑声。

      “哎呦,秦三儿,你可算回来啦,瞧你那死鬼老爹都快病死啦!”笑声一道。

      “快死啦,回去看看吧!”笑声二道。

      “不用喝粥啦,没用哈,快把粥碗给我吧!”笑声三边说边冲上去,一把抢过比自己矮一头孩子的粥碗,“哗”的一声泼在了孩子的脸上。

      那个矮小瘦弱的孩子一直抿嘴不语,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在寒夜里格外冰冷,犹如猫眼般闪着诡异的幽光。这几个人是生活在东后的小混混,平日就爱为非作歹,没事找事。而作为流民的孩子就成为他们欺辱的最好对象,一个快死的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半点威胁都没有。

      泼粥的高个子少年被孩子的沉默和漆黑平静的大眼惊到了,周围的伙伴们起哄声却此起彼伏地响起,“哈哈,大毛怕一个小鬼!大毛不是男人!”

      少年一听伙伴们这么说自己,瞬间的胆怯立刻被抛在九霄云外。他愤怒地瞪红了双眼,面目狰狞地恶狠狠说道:“你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转念又突然“嘿嘿”一笑,“小鬼,今个你要是肯跪下来对我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我错了,求你饶了我’,那咱们什么事都好说。”

      孩子看着少年手中空掉的碗,依旧一言不发,黏腻的粥汤顺着脸颊划过他的脖子,流入他的胸口,冰冷得刺骨。像是这个仿佛没有春夏的世界一样,冷的让人,剜心刺骨。

      少年正要开口,突然一震,只见对面的那个孩子抖了抖,非常缓慢的跪了下去,像最卑微最下贱的奴仆一样匍匐在地面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乌云遮蔽了月,让夜静谧幽黑。

      黑暗中的少年们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什么怪异的感觉在心中升起,他们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叫做——良心。然而,这种东西来得突然去得飞快,毕竟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他们忽视了心中的怪异,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小子,挺听话的嘛!嘿嘿,不够,还没说那句话呢!说,说了就放过你!?”少年哈哈大笑,用脚尖戳了戳趴在地上孩子的脑袋。然而这次,没有得到半点响应,孩子依旧趴在地面上,动也不动。

      “大毛,这小鬼不会是吓傻了吧!哈哈,算啦算啦,今天就放过他吧,咱们去五里街玩去!”其中一个少年嬉笑道。

      被称作大毛的那个少年却傲然抱胸,道:“那可不成,就这么走了,我钱大毛以后出来混岂不是很没面子?!”说完,更大力踢了踢趴跪在地面的孩子,“你哑巴了?快给老子叫出来!”

      风嗖嗖刮过,孩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钱大毛彻底被激怒了,他猛然间蹲了下去,狠狠一把抓住孩子脑后的发髻,将他的脸扯向自己,孩子的脖子霎时间形成一种不正常的弯曲。

      “你他妈的快给老子说!”

      “......”

      夜,极静。风,极冷。遮月的乌云被夜风轻轻吹散。

      众人惊恐地盯着那个抓着孩子的少年,他的额头正中央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黑黑的血水从窟窿里汨汨流了出来,像条毒蛇样顺着额头染红了少年暴睁的双眸,手一松,整个人轰然倒地。

      随着这声剧烈的倒地声,一群人吓得“啊~~~~”怪叫出来,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巷子!

      孩子静静跪坐在地上,眼神麻木地盯着上一刻还在折磨自己此刻却惨死的少年。

      尖叫声犹在耳边,晃神时一条人影闪现。但见一黑衣男子,头戴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

      “小子,为人,当存三分骨气!”

      吐出一句冰冷的话后,黑衣人转身就走。

      孩子蓦地起身,叫道:“大侠,请赏口饭吃!”

      异常响亮的尖叫划破漆黑的巷子。

      黑衣人原本欲待腾空的腿在听到这声呼唤后突然抖了抖,他转身,盯着已经站起来满身狼狈却异常坚定的瘦小孩子,半晌终道:“北市,青龙帮,寻孙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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