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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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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师姐?”见莫清秋说着说着就开始发呆,容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将她飞远的魂魄拉回来。
“干什么干什么?”她打掉他的手,笑起来,“年纪越大越没有礼貌了,是不是师姐不修理你你就不知道北在哪了?”
“难不成你知道?”
一句话问得莫清秋哑然,讪讪收回手,神色不自然道:“去去去,一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打扰我喝酒。睡觉去,男孩子不早睡长不高,娶不到媳妇可别怪我。”
“不用你担心,我这么,嗯,玉树临风的,不怕。”
“小鬼头,”她拍了拍容云的脑袋,“你这话倒还真是有点像他呢,臭不要脸的。”
“谁?”
“里面躺着那个。”她朝客房努了努嘴。
“哦~”容云拉长了尾音,笑得意味深长,“师姐,里面那个是你相好吧?”
“你一个男孩子怎么那么八卦?是又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觉得看上去挺好看的,配得上你,再听你一说他也,嗯,比较看不清自己,我觉得你们真是绝配了,哈哈哈。”容云飞快地站了起来,她伸出的手只打到了他飘开的衣带,再然后,人已经走远了。“师姐早点睡啦,明早师父一出来你可别那黑眼圈吓坏了她老人家。”
“知道了。”应是这么应着,手里的酒坛子没有放下,她抱着酒坛靠在石头上,盯着月亮,默默坐到了天亮。
夜里风声轻柔,月光朦胧,转眼已经到了九月的尾巴,原本再过半个月,就该是她成亲的日子。可是如今新郎官生死难料不说,她这个新娘子也是一身的毛病。
“月亮啊月亮,你要真的有灵,我不向你祈求什么幸福,只求你让狐狸平安,让他快乐,也算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欣慰了。”
她低声说着,与月亮盈盈相望。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池塘边迷迷糊糊醒过来,身上搭了块毯子,也不知道是容云什么时候拿过来的。一睁眼就朝薛少离的房间瞟去,还是没有动静,冷杉整整一天没有出来,她有些心慌,索性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正想贴着门缝看看情况门就朝里开了,冷杉看了看正猫在门口的莫清秋,神色疲倦憔悴,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走开了,示意她不要跟过来。正巧她也没那心思跟去叙旧,见冷杉走远了她就走进房间里,薛少离还在睡着,神色松和了不少,看样子冷杉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总算是保住了这条狐狸命。
她温柔地坐在了他的床边,经过这一系列折腾,他消瘦得不成样子,脸色也很难看,唯一安慰的便是他的眉头不再紧锁,总算是安安稳稳睡下了。她在他身边一坐就是一整天,想了很多事情,想起他们小时候总是在一起玩,他长她两岁,总是护着她。她喜欢听他的箫声,为了能配合得上他,她去学了琴,她小时候也不算什么文静的女孩子,似乎她天性里就不是个沉静的人,但她就是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弹了琴,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幸好,她不算笨,最后和他总算也能称得上琴瑟和鸣四个字。
女子十四岁便可出阁,十一岁起就有人陆陆续续来左家提亲。虽然左家不是名门大户,父亲只是个小官员,但从来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着,要不要嫁人,总要问问她自己的意见,那时候她懵懵懂懂,还不是很明白嫁人的意思真正是什么,但是要嫁的对象倒是心里清楚,她喜欢薛少离,那个平日里装着一本正经私底下换着花样逗她开心的薛少离。
或许没那么多事,他们最后会顺理成章一早就结婚成亲了吧,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虽然薛老夫人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她的家世,也总比现在来得容易。
失忆以后她总觉得奇怪,怎的一见到薛少离就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一边驱赶着自己离他远一点,一边又难以自控地靠过去。想来是即便她忘记了再多的东西,心里面始终还是有一个喜欢着薛少离的左泠在,和已经面目全非的莫清秋抗争着。天知道她在心里经过多少挣扎,左泠才战胜了莫清秋把她带到了薛少离身边。
要是莫清秋再坚持一点,离薛少离远远的,她或许难过一阵子,事情也就简单了。但似乎不论是莫清秋还是左泠,都无可救药地喜欢着薛少离,或许注定了两个人就是要这么纠葛,一个牵扯一个。她牵扯着他涉足江湖,牵扯他陷落唐家,他牵扯她走出自我封闭的保护罩,牵扯她心甘情愿再次踏足魔教、
情爱之事,向来算不清楚。她只是觉得欣慰,这一切总算是告一段落,狐狸捡回了一条命,她也还算剩下了几口气。虽然不见得两个人之间能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总归是都还活着,她也心满意足了。
“你在笑什么?”不知何时薛少离已经醒了过来,见她活生生坐在床边傻笑着,心安不少。
“你醒来了?”她换上了更大的笑脸,笑得眼睛也弯起来。
“一醒来就看你傻笑,你笑什么呢?”
“高兴啊,总算把你的命捡回来了,等你好了我应该去酬神才对。”
“你还是别去了,别太嘚瑟。”
“胡说八道。”她嗔怪着,支着头撑在他的枕头边,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意,“你还真是好看。”
“嗯,我知道。”薛少离别开头,竟然被她盯得有点变扭,“但是吧,你下次可以夸一点别的,比如足智多谋啊,才华横溢啊,别那么肤浅。”
“别蹬鼻子上脸的,”语气是严肃,说到后来也还是没有忍住笑容。
她一直笑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趴在他的床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跟他说她以前在药王谷的生活,唠唠叨叨从冷杉到村尾那条黄狗,把能记起来的所有好玩的事情都同他说了一遍,说道激动处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薛少离也温柔笑着陪她,有时真是笑得厉害,扯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她便止了笑一边拿袖子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替他查看伤口,然后又开始说。
似乎,她非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完不可,说到后来她找不到说的了,就开始看他,嘴角挂着笑,月光下她笑脸盈盈,眼神清亮,整个人溶在月色里似乎连之间也泛着光。
“狐狸,我想亲你一下。”她突然说,声音温柔。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她的吻已经轻柔地落了下来。四周瞬间都安静了,连时间也是静止的,她的唇贴着他的,可以闻到彼此身上清冽的气息,她的长发落到他的脸上,他没敢呼吸,生怕打碎了这月色里似梦非梦的场景。她阖着眼,一脸全神贯注的深情款款,细细体会着这个迟到太久的亲吻,他的唇有点冰凉,在她火烧火燎的体温下逐渐变得温暖。
约莫这就叫做爱情,相互影响着,依赖着,保护着,珍惜着。
她笑嘻嘻地抽回脸坐好,神采奕奕地看着他有点害羞的脸色。
“味道不错。”神色俏皮地点评着,后者被她磨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还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像她这样不受约束的,不过这才是她,非比寻常的,俏皮可爱的,大气坦荡的。
他最爱的。
“咳,师姐,师父叫你去一下。”容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莫清秋也懒得管他从几时起就站在那里了,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要走。
薛少离见她今日笑得太过温柔,心里总有点不好的感觉,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她回过头来握了握他的手,不置一词,抽了手离开。
他总觉得她眼神怪怪的,即便满满都是笑意的样子,也总是似乎还多了点什么飘飘忽忽,临走那回头一笑,在月色里模模糊糊就像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一副画卷。他突然有些担心,很想叫住她让她回来,但是她的脚步已经远去,方才还欢声笑语的房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蜡烛燃烧哔哔剥剥的声音。
夜深了,连夜鸟也在枝头寂静栖息。
莫清秋走进冷杉的房间时冷杉正端了药一声不吭地往嘴里灌着。她向来也不是怕药的人,学医多年试药早已经试得舌头麻木,嗅觉迟钝,她讨厌喝药,只是讨厌自己生病了的感觉。
“病了?”她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束手束脚站在门边。七年不见,冷杉一如既往地一身白衣,只是显得憔悴,似是老了。又怎么会不老,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
“不碍事,老毛病了。”冷杉摆手,舒了一口气。
话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两人僵持着,不知道从何说起。七年前她的离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出了药王谷,她就再也没把自己当做药王谷的人看待过。那时候她觉得,既然冷杉不愿意告诉她她到底是谁,她也不要留在这个虚假的地方,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年轻,天真,莽撞,但是她不后悔。
“你叫我来是……”她打破了沉默,气氛却还是尴尬。
“我叫你过来,是为那位公子的病的事。”冷杉从对她的细细打量里回过神来,说到一半又顿住了,斟酌着话语。
“怎么了,你不是已经治好他了吗?”莫清秋着急起来,大步跨到冷杉面前,蹙着眉,气势迫人。
“你很担心他?”冷杉没有回避她的视线,眼神冷静冰冷,看得她莫名有些心虚。
“你到底救不救他?”她站直了身子避开冷杉的眼睛,但是她的视线如影随形,莫清秋侧了侧身子,只觉得如芒在背。
“你失身于他了?”冷杉蹙起了眉,语气严厉起来。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我的未婚夫。到底救不救他?”莫清秋对她这样避重就轻一直纠结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感到恼火,语气急切起来。
“不救。”
“什么?”气得她简直想要拍桌子。
“男人都不可信,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救他回来又有什么用,今日对你甜言蜜语,转过脸说不定就把你忘了。”冷杉也不理她陡升的气焰,转开了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
“你直说吧,你要怎么样才救他?就像上次要求的一样?要那五样东西?”
“你愿意拿那五个东西来救他?”冷杉愣了愣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你可想好了,那是我只会帮你一次,要么替你解针,要么救这个男人。”
“救他。”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要救他?你找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回来解针,现在你要救他?”冷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真是意乱情迷了,还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的。”
“救他。”她坚定不移地重复。
“不对不对,你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冷杉笑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伸手要去探莫清秋的脉,却被后者躲开。
“你做什么?”莫清秋护着自己的手腕,神情戒备。
“把手给我。”冷杉站起身来命令道,后者倔强着不肯上前。
见她没有自觉上前的意思,冷杉手腕一动发了银针堵过去,昏黄的灯光下之间银色的几道闪光就到了莫清秋跟前。要照莫清秋平常的实力本应该轻松避过,无奈现在她元气大伤内力紊乱,冷杉又选了刁钻的角度,她一急,又是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涌出来,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冷杉见她连几根针也避不过,心下一惊三两步跨过来搭上她的脉才知道她体内气息乱撞脉象混乱,平日里的嬉笑怒骂不过是强撑出来的一具空壳。又伸手去探了她的后脑,金针早已不知所踪,总算是明白了她为何对解针的事不屑一顾。
“迦尘子给你解的针?”一边问着手上一边迅速下针顺着几个大穴开始导气疏通。
“我自己逼出来的。”
“胡闹!”冷杉喝道,语气是怒极了,她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脾气,一直以来冷杉都是冷漠克制的,不苟言笑,也不恼怒生气,就像没有情绪的一块冰。“你不要命了?金针封脑本就是极伤元气的做法,从第一次下针起你的元气就没能恢复过,你还这么蛮干!”
“我哪知道我脑袋上的针进进出出那么多次。”她也恼怒起来,挣开了冷杉的手不由分手地拔掉了身上的针。
“你又干什么?”
“是你说的,我和薛少离,你只救一个。”她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身体里的痛,“我不要你救我,我不在乎,但是你一定要救他。”
“你命都没有了救他来做什么?”冷杉也是气急,提高了音量质问她,恨她不爱惜自己。
“他活着我才能活着,你去救他,你要的那五件东西我已经找齐了,现在就回去拿给你,这样一来,我们就两清了,不管以前恩怨,从以后各不相干。”她冷着脸,看着冷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挣扎,转瞬又冷得像石头一样,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你就这么爱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冷杉问她,莫清秋没有回答,但是她也还是猜到了她的答案,便失神地笑了起来,“好,你甘愿,我又有什么好说的,你要记得你说的,从次我们各不相欠,倘若有朝一日他负了你,你不要来找我哭诉。”
“你只管救他便是。”莫清秋留下话转身便走了。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谈话,但是总归是争取到了救狐狸的机会。至于她自己,她从来不是很在意。这一世她几经浮沉,起起落落纠纠缠缠把该尝的都已经尝了个遍,她应该要心满意足了。
莫清秋又走回了薛少离的房间,他已经睡下了,神色安宁,那夜月色实在太好,映照的一切都美得不够真实。她没有走进去,只是在门外默默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人真好看,醒着时好看,睡着了也好看。她对自己说着,叹着气,天明之时,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每一步,都是一步的远离。
莫清秋快马加鞭赶回了江南的住宅,风一阵冲回去收拾好了东西也不理绿莞又风一阵换了马向着药王谷奔去,追出来的绿莞只能出了一嘴的的灰看着一个身影瞬间就缩成了一个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