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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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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中午吃饭的时候,顾亭没什么胃口,吃了几下子就准备进房间。擦嘴的时候他被爸爸叫住,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不打算念书了,周一就去办退学,瞧瞧你这俩礼拜的鬼样子,还像个学生。”
顾亭恭敬地点点头,“知道了。”然后走进房间,关门。
从他的房间窗户向外看,恰能瞧见两棵亭亭如盖的梧桐树,黄色的三瓣或五瓣叶落了一地,夹杂着些许毛绒的小果子,这是梧城深秋的最后一片枯黄的繁荣。
他想了想,给陈伟打电话要陆延的联系号码,然后按照短信上的那串数字发了条短信过去。
“有时间?”
“有。”
“找个地方见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你在家?”
“嗯。”
“十分钟你家楼下见。”
这次顾亭没磨叽,穿好外套提溜着钥匙就出门了。
他的脚还有点跛,下楼的时候单腿用力会隐隐作痛。
陆延赶到的时间比他预计得还要快。似乎是没有戴头盔的习惯,顾亭手里拿了瓶可乐使劲地摇,然后瞧着那人伴着刺耳的噪音冲到了自己面前。
“嗨!”他笑眯眯地冲熄火看他的陆延招了招手,然后伸出手来,手里是那瓶可乐。
陆延的眉头困惑地皱起。顾亭这下才看清,他的额角有一条狭长的伤口,右半边脸颊也有些发青。
“外面都说,我入了你们伙,地位颇高。不过再高也高不过你,”顾亭用很斯文的语气解释个中因由,“你给我买可乐,送我上下学,是犒劳慰藉;那我这个应该算……孝敬?”说到这里他笑得眉眼弯弯。
“我没这样说过,”陆延的表情平和了些,他接过可乐,说:“你不愿意来,没人强迫你。”
“哈哈,”顾亭干笑,“我发现你们的人都喜欢说笑话,从你到陈伟。陈伟说笑话把莫名其妙的我拉下水,你护着陈伟把他狗嘴里吐出来的玩意儿变成现实,陈伟明明讨厌我到了极致还要跑过来点头哈腰说有事您吩咐,你故意借薛以衡和陈伟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跟你们干了然后现在跑出来说这么一本正经的屁话……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表演方面有专长?”
陆延没吭声。他定定地看着顾亭满眼的嘲讽,与平时装出来的那种无所谓模样全然不同,也与陈伟口中那种优等生清高做派毫无相干。
陆延说:“我跟薛以衡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好。”
顾亭点点头,问:“这种话如果传出去,我会怎么样?”
陆延继续说:“一开始拿你开刀,是薛以衡要给我下马威,和我没……”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一个字却也没说出口。
“招惹到了外人,薛以衡想找个借口再顺手去了陈伟,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无非是想消了薛以衡的念头,是不是?”
“你们年级很好。”陆延又答非所问。
顾亭笑笑,惋惜道:“不过这次你的算盘要落空了。我对你们这种低级竞争没兴趣,也不是个演戏的行家。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你们慢慢玩吧,我不想参和了。”
陆延说:“到现在为止你好像就看我动过一次手。”
这大概算是威胁了,顾亭想。他点点头:“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些秘密,”他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跟一个白手起家的你,还是人多势众的薛以衡呢?”
陆延看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顾亭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他自己要走了,便没再说什么掉头往楼道的方向进。
就在他快要上去的时候,陆延又说了一句话,于是他又停下脚步。
陆延说:“顾亭,其实你乐在其中吧?”
顾亭心里清楚自己应该不作理会继续向上走,可是他做不到。他就像是个成瘾的赌徒,明明对着另一个方向,却还巴巴地想着身后的老虎机,抱着自我麻痹的妄想,明知道身后就是个悬崖还要往下跳。
不要回头。可是理智劝不过。他分明感觉得到自己的手指轻微地颤抖,又是源于那阵该死的兴奋。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转过身去,面无表情,这幅样子倒是像极了陆延,两人面对面,简直是在照镜子。
可陆延却笑了起来。弧度不算大,笑意也并非出自真心,不过好歹是一个笑。
陆延说:“一边嫌恶到连送的可乐都要丢掉,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倒贴过来,这是你的乐趣?将错就错被薛以衡带进来,实际上,你乐在其中吧?”对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觉得你的词汇很贫乏。”顾亭坦言。
“你有很长的时间来帮我扩充。”陆延顿了顿,说:“怎么样,顾老师?”
顾亭抬眼看陆延。后者漆黑的瞳孔比平常亮了许多,说不上是哪里起了大的变化,但总之是让他整个人活络了过来。
顾亭就这样瞧着他,直到整只右手都开始有些不听掌控。
然后他才弯了弯嘴角,喊了一声,“老大。”
陆延很满意,他点点头,这才拧开了来时顾亭递上的那瓶汽水。“刺”的一声之后,并没有晃出多少沫儿来——之前顾亭使命摇晃的痕迹,都随之化解得再无痕迹。
周一早上大成来的时候,对顾亭露出了一个特真诚的笑容,这一笑,他那口牙就露了出来,长得齐倒是很齐,不过也许是烟抽多了,有些泛黄,总归看起来是不那么舒心。
大成说:“上次我说话冲,哥们别忘心里去。”
他口中的上次指的还是一礼拜前第一次见面那回,顾亭点点头,然后上了车。到学校进教室的时候陈伟也在,他先是冲着顾亭挥挥手,然后才跟大成寒暄了几句。显然这两人更有聊头,话题一会儿就从今天早上真他妈的冷啊转移到了上周五的那点儿破事上。最后大成拍了拍陈伟的肩膀,说了些类似看好他的话,两人才就此告别,临走前又跟顾亭打了个招呼。
顾亭懒洋洋地笑了一下,这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趁还没上课,陈伟问他中午要不要来一起吃饭,有陆延,薛以衡,还有几个初三他没见过的“骨干分子”,顾亭想了想,问他:“你去?”
陈伟打了个哈哈,表示自己在二年级好歹也是个人才,然后又补充道:“不过老大的意思,以后这边还得靠你。”
顾亭耸了耸肩,“喔”了一声,心想家家酒的游戏还真把自己当那么一回事了。不过他没点破,毕竟日子太无聊了。
课间的时候外面来了两个同学找顾亭,支吾了半天他才听明白,来的是想找他给补习数学。顾亭打量了二人一眼,又瞥向窗里教室中坐着的陆延,然后才笑笑,说:“你们真是来补习功课的?”
两人拼命点头。
顾亭抬了一下嘴角,说:“行,那以后每周一三五下午辅导一个小时,内容的话从二元一次还是象限开始?”
两人又开始支支吾吾,后来才有其中之一大着胆子说了声:“顾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这称呼太别扭了,咋一听起来让人觉得陌生得都不认识是谁。顾亭反应了一会儿,又觉得挺受用,便问了二人的名字班级,才打发他们走了。
进教室他特地从后门进,绕路到了陆延身边,笑眯眯问:“你还真打算拿我当个高层培养?”
“有跟班的感觉怎么样?”陆延反问他。
“挺好,”顾亭点头表示认可,“不过咱们业务范围,到底就局限在打架上?”
“你会有用武之地的,别担心。”陆延说。
顾亭觉得陆延这个人和其他小混混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老大,更是因为陆延知道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好比他只是婉转地介入了这个问题,对方就给出答案了;而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他又是最会避而不谈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来还是问了,“你们上周五到底是去干嘛了?”他认真看了一眼陆延脸上的伤,痕迹还是很明显。
其实他这个人只看重结果,并不在意过程。不过现在好歹也是一家人了,再经早上陈伟他们那么一聊,顾亭就觉得自己不关心一下,显得有些说不过去。
“没什么大事,他们弄走了我们一个人,叫我们这边去赎。”陆延轻描淡写回道。
“很不好解决?”迟疑了一下,顾亭又问。他还记得植物园那天陆延如何做到一挑四的。
“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说薛已经带人去了。”实际上到了才发现人并没有想象中齐,甚至可以说,陆延完全是处于劣势的状态。连打带躲地拖延了晌久,薛以衡的人才姗姗来迟。
“啧。”顾亭摇摇头,“叫你锋芒毕露,连本校的都对你胳膊肘往外拐。”他声音里没有同情,反倒是有点儿幸灾乐祸。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陆延定定地看着他,意有所指。
顾亭歪了歪头想想:“所以今天他们请客赔罪?”找不出来合适推脱迟到的理由,便只能用食物堵嘴。
陆延不可置否。
顾亭又笑:“怪了。我以为薛以衡好歹会知道事情越早解决越好,周五就请你们吃过的。该不会是你提前预料到我会加入,想拖到周一多蹭薛以衡一口饭吧?”
陆延只是看着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说点什么,不过张了口又很快闭回去。
顾亭忘了点儿事。那天晚上还有一个人大马路上狼狈地歪倒在摩托车上冻得直哆嗦,陆延赶到的时候他出于本能地往自己怀里钻,那双手贴在他腰上,隔着不薄的衣物,陆延也能感觉到顾亭手指的冰凉,还有一点儿僵硬。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陆延并没有说这一茬。
不过顾亭倒不在意,他笑笑,回到自己座位。
他想,陆延果然还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告诉自己。
陆延对顾亭还是有防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