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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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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圻回宫之后,先是去了前殿,宣召了他东巡不在时代为理政的三公进宫奏报朝事。
后脚打发了身边的奴仆来向伏念提前禀报,大王稍后要与王后共进午膳,让中宫提前备好膳食。
袄母、捐女等人听闻大王一回宫就要来中宫,自是好一番欣喜,连忙各自忙开了,催膳的催膳,打扫的打扫,取酒的取酒。
大王给王后体面,她们这些王后宫中的仆隶也跟着面上有光。
反倒是伏念这个当事人不怎么上心,闲闲的将双手拢在宽袖兜里,倚靠着殿门惬意的晒着太阳。
什么天大的脸面,不过来例行公事的问问后宫情况,走个过场,哪回不是如此坐不了几刻就厌烦去了别处。
这回显得这么的迫不及待,午膳就要过来,想来是等不及到傍晚再来,也不想留宿,估计用过这顿“天家夫妻和谐”餐就要去寻他的两个美人了。
不过如今却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帝圻算准时间踩着晌午的饭点走进王后的中宫,正好看到这一幕。
丽影缤纷迎暖日,红妆窈窕绽芳丛。
身着素衣,气质高洁的清丽佳人懒散地靠着殿门,似乎正在出神发呆,春日溶溶,太阳的金色光晕映照着美人额心反光的珠饰,好一幅春景仕女图。
等到帝圻走到近前的台阶上,原本不知魂游何处的美人像是被突然惊醒,抬睑转动着双目向他睨来,眼神灵动有光,让他正在攀爬台阶的动作滞了滞。
伏念看到帝圻的第一眼就被他魁梧的体格给惊到了。
闲闲散散正发着呆呢,突然感觉面前的日光被挡住了,一片阴影把她整个笼罩在了里头。
抬眼一看,一个须发黑如曜石,体型匀长,像是座移动的小山,浑身散发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的硬汉大帅哥正朝她走来。
看得出原本紧拧着眉稍许不耐的神色,此时眉头放缓,一双金瞳双目却是紧盯着她,上下打量不停。
那双金瞳气势逼人,配上他又浓又粗的剑眉和标枪一样挺直的鼻梁,恍惚中就好像看到了一头昂扬不藏、威风凛凛,时刻准备捕猎的非洲雄狮,而被这双深目锁定的人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他咬断脖颈。
这就是帝圻?伏念迅速扫了眼男子。
她虽然通过转生石看到过男人大致模样,还是在现实遇到时狠狠震惊了一把,比影像更加的高大威猛,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威猛先生’啊!
日了狗,这上古时期又没牛奶又没钙片的,这些古人是吃了什么激素长大的,这两米多的身高是现实存在的?就连姜王后和捐女她们的身高也都在一米六五往上,难不成这随着人种智力的提升,人的体质反而退化了?
伏念迅速收拾好自己漫天发散的思绪,躬身向‘威猛先生’行了礼,“拜见大王。”
“王后,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出来晒太阳?往日不是最爱闭在宫里织布绣花?”帝祈看着清丽美人俯身行礼,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听到仆从禀报大王安全归来,妇总算安心,听闻大王要来妇这里用膳,更是欢喜,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织布?”伏念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看上去似乎是含了点羞。
这对答作态让帝圻颇为意外。
无他,姜王后之所以能成为王后,不是因为帝圻心悦她,是因为她出自东乡侯府。
其父东乡侯姜桓,是禹朝天下八百镇诸侯之首,总镇东乡二百路诸侯,与其他三位西乡侯鄂崇、南乡侯石虎、北乡侯箕昶并称为“四大诸侯”。
而类似姒旦的父亲幽州侯姒伦这类,则是“侯下侯”,是这四大诸侯下辖的二百路其中之一。
作为高门侯府的贵女,姜王后的日常生活可谓将贵女典范刻在头顶,打扮从不花哨出格,性格沉闷又强硬,时时刻刻用贵族的准则约束自己甚至是帝圻的言行。
像现在这样装扮的漫不经心,又温柔小意的向帝圻示好,那可是从没见过的,帝圻眼珠转了一圈,觉得十分玩味。
伸手轻抬了抬伏念的手肘,示意她起身,接着向殿中走去,在摆好午膳的案前落座,这一坐下,发现不止如此,他东巡不在的这些时日,他的王后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
殿中窗沿大开,明堂了不少,陈设一新,摆放颇为雅致,他来姜王后宫中不多,留宿更少,此前让他恼烦的浓香也换了,只有些淡淡的类似雨后朝露的清香,宫内少了些沉闷,让人感觉更加畅怀舒适。
捐、袄二人上前伺候用膳,伏念在他身旁落座。
帝圻转头看着伏念,他在门口就注意到了,自己沉闷又无趣的发妻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言行软化,连面容都是,他是有一段日子没来中宫,可他分明记得姜王后并没有这般貌美,甚至姿色平平稍显老态。
“王后近来...看着倒是保养得宜,竟像是换了张脸,更加的年轻貌美了,打扮的似乎也更加素净了?”
“王上莫要取笑我。”伏念笑了,“什么换了张脸,难不成妇是那怪谈中的镜妖?还能剥人脸皮,取而代之不成?”明明话题颇为血腥恐惧,偏偏美人言语温软,笑容更加娇艳,违和却又莫名的刺激。
帝祈挑了挑眉,他本来打算简单快速地吃完这顿饭,就找个由头离开这里。
毕竟他与自己这位王后向来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还不如去新收绶的两位美人宫中转转,尤其是容色出众,足以让人一眼惊艳的姒旦。
眼下却被行事作风换了风格的姜蓠给勾起了兴趣,倒是不急着走了,他倒想看看这姜蓠怎么突然有此变化,心里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今日王与后同筵用膳,伙食自然要丰盛许多。
肉食有炙烤鹿肉、柏木熏鸡、羊肉羹汤以及一道八宝布袋鱼,辅以酸口藕丁、清蒸时蔬等素食,喝的也不再是梅子果酒,而是度数更高的米酒,案旁还放着一桶粟米饭。
没错,就是一桶,谁让我们的禹王帝圻是个“饭桶”呢,食量惊人。
伏念并不像之前姜王后那样循礼,全程保持沉默帮帝圻布菜,还要等帝圻用完才进食。
她将她和帝圻的酒杯斟满,端起杯邀帝圻同饮,“大王东巡去了多日,妇一直担忧大王在外寝食可安,如今见大王归来精神尚好,妇也就安心了,请大王满饮。”
说完直接将杯中酒饮尽,还将空杯倒挂以示。
帝圻眉间微挑,眼中放光,大掌一合鼓起掌来。
“好!饮得好!王后今日如此畅快,孤与王后饮尽此杯。”说完也端起杯一饮而尽,和伏念一样将杯子倒挂。
放下酒杯后,却好似无意地问道:“王后往日不是最恶饮酒,说是酒昏头脑,伤德败性,还时常拿先祖诫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来劝诫孤,今日怎得倒是与孤畅饮起来了?”
伏念先是挑了个鹿腿放进帝圻碟中,然后将另外一只腿放进自己盘中。
也不等帝祈用,一边小口吃着鹿肉一边回:“大王不在宫中这些时日,妇甚无聊,也不知干些什么,倒是喜欢上了看一些前朝载记,志异怪谈。”
“大王不是好奇妇为何换了装扮?不怕大王笑话,妇沉迷故事,怠慢了梳洗,整日蓬头垢面,敷衍了事,但是袄母她们说这样的妇好像更加好看,妇毕竟是女子爱美,就试着让自己随意一些打扮。”
伏念说着望向帝祈,眼中波光跃动,似是含着些女子的羞怯不安与丝丝绕绕的情意。“大王也觉得妇这样更好看吗?”
帝祈与之四日对望,倒是被这羞怯的含情目盯得愣了愣,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含羞,情意绵绵的场景,但他确实没有预想过会在姜蓠的身上看到。
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被姜蓠这么看,与旁人好似有些不一样的感受,更加的熨帖,更加的...
“好看,甚美。”
这直接了当的夸奖倒是让姜蓠意外了一瞬,威猛先生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了?不过算他还有点眼光,毕竟被人夸好看,伏念心里颇为受用,倒是对威猛先生更加‘情真意切’了起来,贴心话说得就更加顺嘴了。
“妇前些时候看了一本奇物志,倒是对上面的道理有了些感悟。”
“哦,什么感悟?”帝圻眼中满是兴味。
“这世间奇巧淫物千千万,有好木制品的,有好绫罗彩锦的,也有对金玉之器格外执着的,概因人都免不了欲,各有所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对美的追求。大王好酒,虽是好口舌之欲,但只要不过量,不影响大王处理朝事,实在没有必要剥夺了大王的这点欲,短短在世几十载,真要是没点乐子活着,岂不是无穷尘土无聊事?”
“正如妇之前天天对着织机,从早到晚也不觉枯燥,自从好上了这些载记,整日也耽于梳洗,也不再天天对着织机了,袄母前日还在训我,半月了都没出一件织品,说我惫懒了。”
伏念微露出一点委屈无辜,还朝侍立一旁的袄母偷偷睨了一眼。
帝圻放声大笑了起来,被伏念这难得的小女儿作态给逗乐了。
只觉得今日的姜蓠着实鲜活有趣,不似记忆中那样板正无趣,反而一举一动都踩在他心里的痒处,让他舒坦。
“王后莫怕,孤给你撑腰,不过是少织了几匹布,又有什么要紧。”帝祈回护道。
“王后说的没错,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要是不能让自己随心恣意,这一生和蜉蝣蜂蚁又有何区别?宫中又不缺织女,往后你想看载记就看载记,想晒太阳就晒太阳,全凭自己的本心来。”
帝圻一边说,一边又饮满杯,语气中能感受到一些怨意不满。
伏念听到这番话就明了了。
这位冷血王者做了十几年的“乖宝宝”,厌烦了,觉得过去的一切生活都在压抑自己的本心,想要撂挑子不干了,简单说就是逆反心理推后来临,“犯熊”了。
怪不得姒旦小手轻轻一勾他就咬线上去了,明明就是顺杆往上爬,那沉沦的能不快吗?
伏念在心里白眼吐槽,面上倒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笑颜。
对待“犯熊”的熊孩子,除非你有绝对的武力进行镇压,否则你千万别试图跟他掰扯清楚道理,不仅起不了效果,还会火上浇油,熊上加熊。
先顺着他的意思来,让他把你归成自己人,能理解他心中所痛所苦,所愁所闷,在你的身上得到藉慰和寄托。
再隔缝插物,夹带私货的明以事理,哪怕他逆反的把自己包裹成一块什么都不听的顽石,日积月累也该凿出孔隙透出光来了。
想来原来的姜王后必然不是这么做的,按照她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行事作风,定然是要对帝圻所有不合乎君王身份的言行大力进行劝诫警示和阻止。
在姜王后的回忆里,她甚至在帝圻与姒旦饮宴取乐之时跑去搅局,还当着帝圻的面直骂他荒淫酒色,穷奢极欲,听信谗言,和土匪头子一样只信妇人之言,让牝鸡司晨,怕是要倾家亡国。
好家伙,指着帝圻的鼻子尖骂他有亡国之相啊,属实够勇!
虽说骂的和事实也差不离多少,但你一不是他的父母亲长,二不是他的授业恩师,这一番强硬不知变通,犹如母亲训儿一样的谏言,可不就是上赶着给姒旦搭高升的台阶,被她踩着往上爬,成为帝圻出气的靶子?
“袄母,你可听到大王说的了?”伏念转向身侧的袄母,略带些促狭。
“别再日日催我织布了,我现在可是得了大王的旨意名正言顺地偷闲,下次...你再叨叨个不休,我就治你个不尊王旨、藐视王上的罪名,让你站在中宫御道上,面朝宫外说上个三天三夜...还都得说我和大王的好话。”
伏念对随时听候吩咐的袄母玩笑着说道,玩笑话里加了几分真意。
她再也不想天天对着织机运气了,虽说她之前也待过好几个古代王朝,在魂器的安排下对贵族仕女会的东西好好补了一番课。
那也没碰见过这么古老,操作这么繁琐的织机啊,她就算是敢绣,也不敢当人面,谁知道绣成个什么鬼样子。
袄母原本看王后与王难得像今日相处的如此和谐,王后虽然近几个月来多多少少起了些变化,但比起从前倒是更有手段和心眼,也更得大王心意了。
大王今日来了,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断过,正为王后获得了大王的欢心高兴着呢。
冷不丁听到自己主子在大王面前取笑编排自己,一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脸上的褶皱纹路都跟着古怪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帝圻看着伏念拿他“狐假虎威”的搞怪打趣,又是一阵笑朗声朝殿门外散去。
连近旁伺候着的捐女、袄儿等人也都抿嘴偷笑,只觉王后愈加活泼了些,都开始拿袄母打趣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