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何忍》一二斤雪

44、44谁人能解

　　那时候，根本没给冯西楼选择的机会，能把她保住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她在ICU待着的这几天，他一面为了她是否能安然醒来而忧心忡忡，一面还得应付着某人的不断询问，他家老头子是一心向外，根本看不出他焦头烂额的处境，帮衬着外人，逼迫着他，反复询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她们母女团聚……

　　何若敬醒过来之后，第一确定的就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了，为了把她救醒，医生不断给她用了各种保命的药物，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个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在她醒过来的第二天冯西楼才出现，看她像是看仇人似得，张口就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

　　她无话可说，会出此下策，她也是毫无办法了。可他并不会体谅她的无奈，见她不说话，变本加厉的说，“一命换一命，你别以为这件事我会和你算了。”

　　这下，他从以前把她当可有可无的人，升级成为了把她当仇人，和以往的1.0版本时的状态不同，他对她的战斗模式也有了改变，以前是时而无视时而奚落，现在成为2.0版本后，他一改往日傲慢态度，全场对她开启嘲讽模式，不分时候不分状况，是分分钟，句句话都要知道他有多愤恨不平。

　　那时候，她身体很虚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风都能吹走，狗都能绊倒，所以他对于喂食还是很慷慨的，每天多吃多餐，一点也没对她吝惜，但他同样慷慨毫不吝惜的是他讥讽的话语，每逢他来看她了，是次次人未出现话就先到了，都说什么，“喂狗至少能长二两肉，喂你是白喂了，吃我这么多，没看胖一点起来。”；“整天白眼狼一样盯着我看，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没看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还不肯下床走走，是以为自己生着病很了不起吗？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把你扔在大马路上了。”

　　他以为这样说，对她来说是激将法吗？每天吃着他送来的好饭好菜，又听他这样每一句能让人消化的话，试问，她要怎么生龙活虎得起来，她觉得，被他这么天天讽刺，没有得抑郁症已经是她够顽强不屈了。

　　虽然，他对她的态度是厌恶十足，但他一直没说，打算怎么搁置她，当然，他这样子，是要拿她先泄愤了才会给后话，可能是看她病歪歪的不好下手，不想弄出人命，所以，就让她先养好身体，再和她玩持久战。

　　他是无所谓，他闲心这么好，就算恨她烦她也可以每天来骂她取乐，可她没有他这么好的意志力，每过去一天，她都担心自己第二天回坚持不下去，就算一开始是她存心不良讹上了他，可现在，她有心改过自新让彼此能回归原状，可他不同意了……

　　他就是要折磨她，直到他满意为止……到底怎么能让他满意，她天真的想过，由着他骂一骂，由着他出出气，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总有别的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不至于为了她这样一个人就举步不前了，他过几天就会释怀的……

　　可他无法释怀，反而日益深刻，他对她的恨意，每逢他到来时，每逢他看到她时，他眼里几乎无法自控的愤怒与哀伤，让她觉得触目惊心。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对他说，“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我问了医生，医生也说过两天我就可以走了……”

　　他一眼就看出了何若敬的用意，立即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何若敬看着他的表情，他说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就狠狠瞪着她不放，就像她做的不过是无聊的小动作，但这样的小动作却让他很生气。

　　自从上次出车祸醒过来，到了现在，到底过去了几天，在她这里已经没有主观概念了，她只知道，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闭上眼就能想起他愤怒的表情，他对她说的这些恶劣的话，她记在心里了，和以前那些他对她留下的让她留念的记忆一起铭刻在了她心里，现在她对他的印象，应该来说是够全面了。如果说他是个好人，他对她来说又做的好事确实不多，如果把他归类于坏人，她又觉得是冤枉他了……如果他真的足够坏，她和他又怎么会是现在的境地……

　　眼见他日益变得暴躁阴郁，不复往日那般的温柔和善，光彩照人，何若敬想，他会这么烦躁，这么对她紧抓不放，应该是有他的怨气未散，一旦他心结打开，他们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她怕越是耽搁一天，自己越是会产生惰性，毕竟一开始自己喜欢他，就不是看重他脾气好，关键她看的是他的脸，现在，他虽然性格顽劣了，容颜还在，虽然出口就是骂人的话，毕竟气质没有走样……他天天来时，端着好吃的东西，虽然说出的话她这时是受不了，万一哪天她得过且过了，万一她对他这样出格的行为产生习惯了……她这辈子就算是砸在他手里了！

　　碍于自己重蹈覆辙的几率这么明显，何若敬深感自己必须把该了结的了结了，他到底想怎么样，憋在心里不说，是憋坏了他也为难着她，不如说出来，大家求同存异一下吧，“把我扣下来，你想怎么样？”

　　她终于问出口了，他早就发现自己每次来看她，她都想这样问，他会告诉她的，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某人还在新加坡没走，虽然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但某人这样的狐狸，似乎已经看出某些端倪了，他无法判断某人是故意在试探他，还是真的已经知道些什么，他很担心，自己会来不及解决好现在的局面，就面对一个更大的难题。

　　这时候，对他来说，紧要任务是让她先养好身体，“我想怎么样，会让你知道的。”

　　他以为，自己会有机会让她知道的，虽然他现在对她的态度不好，虽然他能看出她整天都很忧虑，但他认为，自己会弥补她的，无论她有多伤痕累累，这些伤害，他是可以补好的。

　　又过了两天，她就出院了，那天他来接她时没再说难听的话了，一路上都很沉默，她也没主动找话说，彼此就安静的，回到了那个家里。回去之后，她才坐到沙发上，准备了一堆话对他说，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接电话时有意避开她，走进书房里接的，而且还重重的关上了门。她没有去偷听，所以也不知道这个电话其实是她妈妈打来的。她只知道，他接完电话开门出来，整个人像是死机了一样呆愣了很久，就一直死死的盯着她看，一句话不说，怪渗人的。

　　他这样的神态，和以往都不同，往常情况下，她感觉他总是胸有成竹的，是个特别自信的人，说话的时候喜欢自说自话，历来不会顾及她的感受，他总是以往自己可以控制好一切，可这时候倒好，他不过是接了一个电话，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安静的看了她很久，看她一直守着自己，哪里也没有去，他突然问她，“你想不想走？”

　　何若敬看不懂他的心思，不仅如此，她甚至不明白，听到这话的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她反问他，“你想让我走了吗？”

　　“是啊，一直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注意她的情绪，她的表情很淡，说不上是窃喜还是心酸，反正就是一直看着他，就像在等他给她的判决，但听他说，“我们一起出海去看看吧。”

　　那是何若敬第一次上游艇，才登上去时她还有些兴奋，但看了一眼身边表情莫测的他，她瞬间就觉得好像是出什么事了。可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冯西楼对她绝口不提，一上游艇径直就朝着驾驶台走，在没有把她弄到海上之前，他什么话都懒得和她说。

　　身处在渺茫无际大海上才觉得自己的弱小，海风呼啦啦的吹，她抓住围栏往海面上看，身边看不到一艘船只经过，如果这时候他把她一脚踢到海里，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活路……她是会游泳，但他们现在已经离开岸边很远了，即便是她可以游两把，也没有足够体力坚持到最后。

　　回头时才发现冯西楼在身后，不知道他已经在她背后站多久了，看她回头，他问，“你感觉很无聊吗？”

　　一开始是不感觉无聊的，她忙着东张西望，虽然望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但面对这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她顿觉身心辽阔。可他这样一问，她本能的顺着他的话说，“是好像有些无聊。”

　　他听后点头，同时发话说，“那就找点事做。”

　　何若敬还以为他又会指使她去做这做那，没想到，他只是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游艇的甲板上，海风拂面而过时，他盯着她淡淡微笑，开始讲起了他这段时间在做的一个项目。一讲到自己的工作，冯西楼很投入也很用心，为了怕她听不懂，又是比喻又是举例的，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何若敬感觉他很为自己在做的事骄傲，听他说那些行业的新科技，新话题，何若敬听得云里雾里，她以前也不曾专注于信息产业这一块，所以很多他讲的东西，她都没听说过，她当时并不觉得很有趣，只是不愿意打断他……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像一个讨喜的孩子，献宝似的想要把自己的珍藏展示出来，她怎么忍心说不要……

　　夕阳西下，这个下午度过得这样的快，就像是一个她从未奢望过的梦境一样，他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与纵然，即便是她傻里傻气的问些外行人的问题，他也含着笑一一解答了，没有表现出半点鄙夷。当她以为自己开始慢慢靠近他的时候，他看到即将远去的太阳，忽然问她，“你还喜欢我吗？”

　　他的眼神里有希冀，所以她也不能骗他，真实的把心里的想法对他说，“我不知道。”

　　在经过这么多事以后，她是无法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和他同样坦荡了，纵使无法开口对他说出讨厌他的话，可要她心安理得的说还喜欢他，她气量不足。

　　冯西楼对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但又拿她没办法，总不至于再逼她一次，让她又狗急跳墙了做什么过激的事，他就说，“算了，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现在和我在这里，你哪里也去不了。”

　　哪里也去不了，是他们一起，在游艇上，冯西楼负责做饭，她就负责吃。他的厨艺一流，做饭菜很有一手，何若敬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夸了夸他，“做什么都这么好吃，真是大厨水平。”

　　他低头笑了笑，看样子是有些腼腆了，何若敬从没想过，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害羞，就盯着他多看了几眼，哪知他发现后瞬间就生气了，吼她说，“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晚饭过后，何若敬主动说要洗碗，冯西楼瞥她一眼，嫌她笨手笨脚就不让她插手，“游艇上就这几个饭碗，你手一滑摔碎一个，手一滑又摔碎一个，明天我们要用什么吃饭！”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和她在游艇上待到明天了。看他开始洗碗，何若敬在他身后问，“今晚我们不会靠岸吗？”

　　冯西楼没有理她，反正他是不急着回去，因为他们住的那个地方，某人已经知道了。碗洗好后，冯西楼回头看到她还在，对她说，“我们会在海上玩几天，你要是觉得无聊……”

　　何若敬小声说，“我没觉得无聊，一直在说无聊的人是你。”

　　冯西楼失笑，“好不我说了。”

　　他是没再说了，不仅是问她是不是无聊，就连之前那些含沙射影的话也再也没说过。

　　有些话他已经开过口了，有些事已经发生过了，并不是他这么故意掩盖就可以彻底忘记的，她记得，他同样也记得，他这样自欺欺人，她心生忐忑。夜里，他站在上层的露天望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他这样子一定是有心事，何若敬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西楼不回答，看她走向自己，快速把手里的烟头灭了。何若敬走到他面前，他眼中的倦意根本无法隐藏，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他这么仓皇……

　　看出她又想开口问，冯西楼瞪她，“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何若敬自嘲的笑了笑，转身自行走开，这时他叫住她，“何若敬……”

　　她停下脚步，只听他说，“我不喜欢你这个名字，还是觉得你叫何静更好。”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很认真的说，“以后你别叫何若敬了，我还是叫你何静吧。”

　　“这怎么可能。”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她的名字就是她这个人本身，就算他再不喜欢，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