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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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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寺庙里,红木窗上的蜘蛛网顶着狂风摇摇欲坠。
独幽被他带着,一路逃到这处荒野的寺庙里躲雨。
透过蛛网望向窗外,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乌云成片地涌了过来,这雨想是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寺里的空气潮潮的,四处弥漫着甘草的味道。
秦漠一边将湿掉的外衣脱下来,一边问她:“姑娘小小年纪为何戾气这般深重啊?”
回忆这一路上她起码有六次企图甩开他的手逃跑,也至少有三次想掏出怀里的匕首刺伤他。
秦漠苦笑,他看着就这么不像好人?
独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秦漠撇撇嘴,得,这姑娘一根筋,他也不自讨没趣,径自在一旁升起了篝火。
独幽坐在一块木板拼成的床上,木板床一点也不结实,仿佛是用冻结的草木灰盖的,她现在时刻都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秦漠仍自顾自地生火,寺里的甘草太潮了,半天点不着。
独幽看着他精瘦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跟仇弭什么关系?他追杀你干嘛?”
按理说,像仇弭这样的江洋大盗向来只是贪图钱财,不屑人命,今日为何一个劲地追他还招招致命?
火堆中不时传来噼啪爆裂的声音,她的眼睛大大的,看上去盛气凌人。
秦漠几乎断定,她就是当日在城门口救了他的那位姑娘。
秦漠最后往火堆中添了一把甘草,拍拍手,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日这阵势姑娘难道没看出来吗?”
独幽愕然,见他朝这边走过来,下意识朝边上坐开点。
秦漠笑笑,坐在木板床一侧,眼神看向漆黑的雨幕,面前的篝火在他眼中反射出忽明忽暗的光芒。
两个字,宿敌。
他说,他跟仇弭是宿敌。
独幽失笑:“你这般落魄的剑客怎会是仇弭的宿敌?我从未见过哪一个剑客像你这般落荒而逃的。”
反观江湖上那些有名的剑客,哪个不是仗剑江湖,救人于水火。
而他,就在刚刚还跟鼠辈似的四下逃窜,怎配得上仇弭的宿敌。
想必又是一个爱夸海口的男人罢了。
看她满脸的不相信,秦漠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
“不信算了,我听说你们姑娘家都很会讲故事,不如说一个来解解闷。”
不知为何,独幽对他这句话顿生厌恶,活生生就是个登徒子。
她皱眉,毫不客气道:“我们姑娘家不会讲故事。”
秦漠被她生气的样子逗笑,也并不介意,往后躺倒在床板上,看着她:“那我讲一个我最喜欢的罢。”
独幽没有说话,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耳边,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娓娓而来。
他说:“从前,有位书生,他爱上了一个喜欢在高山上跳舞的姑娘……”
等秦漠讲完的时候,独幽已经靠在一边的柱子上睡去了,她的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梦中还做着什么挣扎。
其实,她只是没听过这么俗的故事。
秦漠小心地拿过一旁的披风,轻轻为她盖上,随后也缓缓睡去。
翌日清晨,独幽早早醒了,趁着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山。
她之所以没趁他睡觉的时候杀了他,只是觉得这登徒子长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在她拿出匕首的那一瞬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罢了,她的目的不是他,何必徒增烦扰。
她顾自下了山,直接回到刺绣大会的地点。
人潮早已散去,地上残留着些许红布都已染上尘埃。
伴着乌庾巷口凛冽的风声,酒馆外的幡子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看见幡子底下站着的红衣女子,同样注视着她,道:“小姐,我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绥远江边,停着一艘相当气派的红船,有人将她领上这红船便退下了。
这是独幽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锦衣华服的他负手立于江边,背影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等他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是洋溢着温润的笑容。
他走到船上放置的小桌旁,端起酒壶为自己添了一杯。
这期间他伸出手,示意独幽坐到他的对面。
独幽心中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小步走过去坐下。
千夜辰看着她拘谨的样子,笑了笑:“姑娘想必不是这长安城里人吧。”
他刚一问完,才发觉过来,自嘲地笑笑。
怎么就问了句明摆着的废话,若是这长安城的人怎么可能不识得他。
独幽见他一杯杯地灌酒,好像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于是不经意出声道:“我从江南来。”
他浅灰色的眸子里越发地温润起来,饶是江南女子来的。
他提着酒壶,伸手在她面前的杯子里添了点,心情看起来很好。
他说,那日的刺绣大会我也在现场,姑娘的刺绣功夫堪称一绝。
他还说,你的刺绣手法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挺相像的,最称奇的是,你们年龄都还很相仿。
说罢,他大笑着饮了口酒。
故人吗?独幽的眼角一凛,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人,为她阿姐报仇。
三个月前,京城传闻镇北大将军千夜辰,答应当今圣上,在其寿宴时献上一幅名贵的苏绣给他。
世人皆知,苏绣绣得最好的当属江南陈员外家的长女陈苏喜,那一手巧夺天工堪比山水。
于是,三个月后,她从江南老家被送去京都将军府,给眼前这个贼子刺一幅名动天下的苏绣。
没想到这山水还没描完,老家便传去噩耗,说是陈家长女迫于重压,在将军府内服毒自尽。
尸体抬回去那日,陈员外夫妇哭晕在旁。
只有幺女陈独幽愣不信这事实,早听说镇北将军私通敌国,企图造反。
莫不是自家阿姐听得什么消息,才被他们痛下毒手。
无论如何,她不会相信什么迫于压力服毒自尽的荒唐理由。
她料定刺绣尚未完成,将军恐皇上怪罪,到时候定他个欺君之罪,反倒得不偿失。
所以将军府肯定还会再找能手进府,这便是她查清事实的好机会。
如若自家阿姐真是被他所杀,独幽发誓,定不会轻饶了那狗贼。
千夜辰饮罢酒,再次开口同她道:“我想邀请姑娘去我府中帮我完成一幅刺绣。”
果真如此。
独幽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并不表态,心中是欢喜的,只是怕自己表现的积极反倒令他生疑。
千夜辰看她似乎不为所动,于是又出声诱惑:“姑娘若是答应,要求请随便开。”
独幽看着那双从始至终透发着暖意的眸子,心中鲜有些矛盾。
她想,那些很多看起来像好人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思虑再三,她只问一句:“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去你府中?”
千夜辰听罢,对着滔滔江水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以任何身份在府里行走。”
独幽看着他放肆的大笑,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
不防他突然凑到她耳边,语气暧昧道:“不然……你看将军夫人这个头衔怎么样?”
说罢,他笑得更加放肆,不经意间让她红了脸。
独幽如约同他一起回了将军府。
被安置在一处别院中,旁边有竹林和池塘,幽静得很。
初来乍到,府里的人对她都挺尊敬,千夜辰更是每天都来看她,不厌其烦地询问她每日的进展。
生活上事无巨细,他也都一并帮她料理。
按理说,她该被他感动,并且忘记此行的目的。
只是她仍是觉得这个人城府太深,笑容温暖却也难辨真假。
像是随时把笑容藏在袖子里,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拿出来用。
最古怪的是,她在别院看见了大会上掳走她的那个人。
那日,也正是她查出点端倪的时候。
是的,她路过书房的时候,隐约听到千夜辰和蛮夷的对话,因为看不见里面,不能确定是不是蛮夷,但讲的确实都是些赔款的条例。
此刻若是冲进去,发现真的是蛮夷,那么他通敌的罪名便得以成立。
然而,独幽尚且有点理智都不会这么干。
冒失地冲进去,如果不是真的,日后就会失去千夜辰的信任,如果是真的,那也很有可能会步了阿姐的后尘。
两头都没得好,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看到秦漠从另一边走过。
他看到她也很是惊讶,提着剑走到她跟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问她那日为何不告而别,而是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独幽不愿跟他多费唇舌,冷冷地绕过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秦漠看着她的背影,紧紧皱了眉头,难道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