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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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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旭日初升之时，黄少天顶着万丈霞光冲进了兴欣茶馆的后院。
“老叶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他看上去精神抖擞，连声暴喝在大清早格外吵闹。
陈果很快揉着眼睛出来，大吼，“黄少天！大清早的就狼嚎！找死呢你！”
黄少天在兴欣呆了几天，很快跟陈果混得贼熟，因此这泼辣老板娘也敢放心大胆的吼他。
剑客见状赶紧赔笑，“嘿嘿老板娘早啊！叶修呢？”
他倒也识相，这茶馆里只有陈果他是惹不起的。
“他未起吧。”陈果不满的说，扭头喊，“叶修！”她这一声可比黄少天还要嘹亮许多，这下是整栋楼都被惊醒了。
后院里渐渐吵嚷起来，蓝雨众人或趴或卧躺了一地，睡得死沉，鼾声震天。有几人被陈果叫醒，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想爬起来，却一头撞在柱子上。
“哈哈哈哈哈大春你为何还是那么呆！”黄少天当即兴冲冲的上前，拉着旧部叙起了旧。他这一来，那晨曦中那茶馆更是百倍的热闹，陈果不禁揉额头，怒气冲冲的去寻叶修。
可谁知叶修的房里却空无一人。
陈果转了一圈，只见那桌上放着一只喝空的粥碗，床铺却空着。叶修是不讲究这类东西的。她心下奇怪，可寻了一圈未见人影。
她刚想退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人，吓掉了她半个魂——却是叶修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你哪儿去了呀！”陈果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他耳朵，叶修被揪的唉唉直叫，无辜的辩解，“我一直在这儿呀。”
他又扭头看那一院子吵闹的蓝雨众人，“他们差不多要走了，一会儿好好收拾一下，这乱的。”
“是你去收拾！”陈果大喝，叶修只得喏喏应着跑下楼去。
他刚进院子，黄少天便眼尖的捉到了他。昨日虽是早早的走了，嗜战如命的剑客可是憋了一天，现在早已忍将不住。
“老叶！哪儿跑！”
他大喝道，脚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径直截住叶修。那叶修平日向来是不作理会的，今天不知是不是为了躲那收拾房间的杂务，竟不躲不避，撩了袖子跟黄少天过起招来。
两人都是绝世高手，那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看的众人眼花缭乱，可比外头卖艺的精彩得多。那蓝雨众一个个自然是向着黄少天的，在旁边围了一圈为他叫起好来。
兴欣的人也不甘示弱，呐喊着为叶修加油鼓劲。
陈果也料不到竟变成这样针锋相对的局势。但她对斗神仰慕已久，叶修一旦认真，她也扛不住吃不消的，便兴致勃勃的一道观起战来。
她不通武术，因此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些门道，只得随便拉了边上一个人，也不管人家是兴欣还是蓝雨，道，“你看这黄少天和叶修，谁胜算大些？”
那人丝毫不介意她无礼，也是认真回答了。
“五五分吧，他们都未尽全力，兴致没了便不打了。”
陈果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结果一扭头，刚想反驳，却见一年轻公子笑眯眯的看她，叫她的脸顿时烧的通红。
“喻教主！”
她知道了此人身份，便不敢无礼了。蓝雨喻文州心狠手毒之名举世皆知，然而今日一见，却是名不符实。
陈果讶于他的温文尔雅，俨然一副翩翩君子模样。想不到这人竟是传说中的魔王般人物，她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老板娘！”
忽闻长喝破空，随即一道身影如蛟龙出海，径直朝这边窜来。陈果只觉眼前一花，发现那黄少天竟手执宝剑，踏前一步，以护崽母鸡般的滑稽姿势将自己挡在身后。
那缠斗着的两人不知何时已分开了，叶修懒洋洋的靠着墙壁，而黄少天则紧张的护在她面前，如临大敌的盯着喻文州。
……
这还是他这两天第一次正视他。
喻文州想笑又笑不出来，最终勉强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少天可是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黄少天的回话十分僵硬，“不知喻教主……如何？”
院中不知何时变得鸦雀无声。
蓝雨众人一时触景生情，纷纷神色黯然说不出话。
梁易春看着此情此景，心中颇为动容。
不如说，悲凉。
即使黄少天不久前还与他勾肩搭背，即使所有人都尝试忽视这个事实，但是黄少天，实打实的，已不再是蓝雨的人了。
眼下这副景象，所有蓝雨的人都无比熟悉——那是他从前保护喻文州的举动。
全躯保帅殒身不恤，剑闪如电气贯如虹，以护身后之人一世平安。
剑与诅咒乃是最强的剑与盾。他们为蓝雨立下汗马功劳，护其山河，断其来敌，叫敌人闻之色变，见之忘胆。
然而弹指之间，竟是物是人非，时不我待。
半年过去，冰雨剑气依旧，而被剑护着的人，却不再是昔日那意气风发的右护法了。
“……我亦安好。”喻文州道。
“是吗……”
黄少天不再看他的眼睛，转而皱眉瞪自己的脚尖。这场景顿时显得有些滑稽，而喻文州最终还是勉力扯出一个笑容，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再叨扰了，多谢诸位款待，下次来蓝雨喻某定将盛情款待。……大春，回去即刻便启程吧。”
他说完，转过身，青色衣尾在风里曳出几不可见的痕迹，竟是毫不留恋的拔腿离去。
蓝雨众人纷纷起身跟上，几乎每人都要偷偷瞧一眼黄少天。而后者则是倚靠在墙上，对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不顾繁花眇忽迷乱了眼，他神情复杂的凝视着喻文州远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分明。
轮回周家堡所在驻地，原是被称为申城的临海小城。自从那轮回崛起之后，便渐渐声名鹊起，渐有武林人前来拜访。因此众人皆习惯称之为“轮回城”。
周泽楷乃是轮回名分上的堡主，掌权的却是二把手江波涛。这两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将轮回生生从一个小帮派打理成了天下闻名的名门大帮。
此次武林大会，他们也是志在必得。
江波涛早早的便将城堡打理好了，只等那各路英杰前来入住。再加上各处贵宾、闻人异士，那周家堡里竟是难得的熙熙攘攘热闹得很，连带着周边各镇都人满为患。
在周泽楷出行的时候尤甚。
江波涛担的是二把手的名，干的却是管家的活。此次武林大会，大大小小各项事务皆由他一人操心，忙碌极了。因此当蓝雨教众抵达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大堂里教训手下办事不力。
“……又不是只有那兴欣有女弟子，再讲就算是有，你把那女子房间排进内堡算怎么回事？”仆役进来通告的时候江波涛正在训斥那名叫杜明的下属，听到消息他也只是应了一声，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惊，道，“蓝雨竟到了？！我道他们今年教内根基不稳，喻文州重伤濒死，本不会来了！”
“江堡主，可惜的很哪，我还是来了！”几乎是瞬间，那喻文州便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江波涛也不愧是老油条，丝毫不见尴尬，哈哈一笑，“喻教主太见外了！来来来，快坐快坐。怎么来那么晚，再过几日可就赶不上武林大会了啊！”
“路上遇到了些事情，因此耽搁了。”喻文州笑道，“不过据我所知，我们可不是最晚到的，不是吗？”
“喔！你是说兴欣吧！”江波涛说，“那兴欣在临安，距我们这儿只需一天脚程，自是不用早来了。说实话，那叶修还经常闲的没事便来我们这儿找孙翔切磋两把，真是不嫌臊的慌！”
喻文州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江波涛又道，“既然喻教主也到了，那不妨今晚便在堡里吃个便饭吧！我给你们接风。”
这宴席本该是等所有来客到齐之后一道摆的。兴欣占了路近的便宜暂且不论，可这蓝雨到的也忒晚，以至于江波涛以为他们不来了，可谁知刚宴完宾客，喻文州便领着教众姗姗来迟。
重新摆一次酒是不可能了，因此轮回便留他们吃个便饭，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类场面活儿自是不可能推辞，喻文州便自然的应下来。
普通门派大约只能出两到三名弟子，而蓝雨却是没这么多讲究。喻文州并不担心东道主轮回会当着天下豪杰的面给他们难堪，因此爽快的约好时间，便先带着人下去歇息。
这武林大会分两日进程，头日乃是各派出五名弟子打擂台；次日，乃是最精彩的五对五帮战。蓝雨上次取胜，正是靠着黄少天在擂台中一挑三，和喻文州在帮战里的巨大优势，方才建立了蓝雨的王朝。
因此，严格来说蓝雨只需要带六人便足够应付两天的比试。只是蓝雨门下弟子众多，也不乏有人想来这武林大会长长见识，自是不可能如此寒酸。
宋晓、郑轩等人都是要在帮战中出力的，因此喻文州便让他们留在房间休息。卢瀚文年幼不能饮酒。再将那蓝雨五大高手带上撑门面，因此说巧也是巧，晚上吃那便饭的人，竟和在兴欣喝酒的阵容分毫不差。
“周堡主，我敬你一杯！”
酒桌上觥筹交错，笑语欢声。蓝雨大抵来了八九个人，而轮回干脆出了堡主和二把手来接待他们。在座之人皆是绿林中人，性格直爽，蓝雨和轮回又素无冤仇，自是一见如故，很快聊的风生水起。
喻文州端着酒杯便向主人敬酒。这周泽楷年少扬名，一杆碎霜走遍天下，至今未逢敌手。久闻一枪穿云大名，今日得见却让喻文州惊讶不已。
这枪王稚气未褪也就罢了，却是极其不出趟。上酒桌半晌，竟是一个闷屁也未放。
见喻文州向他敬酒，小枪王腼腆的应了一声，刚举杯，却被江波涛一把抢下。
江波涛窘迫的笑笑，“对不住，喻教主，我家堡主不能喝酒。”说罢瞪了他一眼，那周泽楷无辜的眨眨眼，只得坐下。
喻文州也颇觉莫名，只得看那江波涛将周泽楷酒杯收走。他自己由于要务在身，也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回敬了喻文州一杯。
这理由倒也上得了台面。虽被称为魔教教主，但喻文州并非不讲理的人。此时便就此揭过了。
“江堡主，这酒可是芳香四溢，回味无穷啊！”
身边的蓝河惊叹道。他这已有了几分醉意，眼睛瞪得大大的，饶有兴致的端详那杯中映着烛光的液体，“敢问这是何酒？”
江波涛见状，微笑道，“这便是那千里闻名的杏花白了。你们若从兴欣过来，便当尝过才是。”
“这便是杏花白？怎与叶修那厮卖与我的全不一样。”
蓝河嘟囔道，搞得那江波涛哭笑不得，“这我便不知了，恐怕是水土不服？”
“才几里路呀，什么水土不服。”一边的梁易春道，凑近杯口嗅了嗅，“有何不同？为何我未察觉。蓝河你该不是出幻觉了吧？我看那日夜里你倒确是神神叨叨的，被鬼迷了心了？”
“自然不会！”蓝河不满的争辩，他脸不知何时变的通红，却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臊的。
“什么事？”喻文州也饶有兴致的问，酒桌边顿时哄堂大笑。
那笔言飞笑得前仰后合，“教主，蓝河那天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才回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怕是呀……”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才、才没有！”蓝河却是大窘，他胡乱摆手跟喻文州解释，“教主，你可要相信我，我真的……我没有……”他越说越急，声音都变了调。
蓝河的性子奉公正己直内方外，自是不可能溜出去偷吃的。喻文州自然也懂，便笑道，“开你玩笑，你怕什么。”
蓝河赶紧吁了口气，眼中依旧惶惶不安。
虽是接风宴，却也不好玩的太疯。几个时辰过去，喻文州见蓝雨众差不多七倒八歪，便跟江波涛请了辞回到下榻处。
笔言飞和梁易春嘀嘀咕咕跟在后面，那蓝河则是陪在喻文州身边。
漫步于轮回古色古香的长廊，赏视那阑干边夹竹桃和石榴花相继绽放，争奇斗艳，竟是分外绚丽好看。
他们路过转角，见一处荷塘里莲叶田田，周围假山崎岖。隐有蝉鸣阵阵，凉风习习，正是夏夜良辰好时节。
喻文州朝蓝河一笑，“小蓝，这江南美景，在南越可是极难得见的吧！”
蓝河点头，“自是如此。”
喻文州又叹道，“却看不出来，那周堡主也是有如此雅兴之人。”
“是啊。”蓝河道，“也不知他深浅如何。”
“不急，后天武林大会便能见到了。”喻文州浅浅笑道。
“轮回必定是要将他派上擂台的。我们今年守擂的，乃是小卢。新人是个优势，需得好好利用。”
他明明刚喝完酒，却一点醉意也无，竟还能头脑清晰的思考武林大会的事。
他背影削瘦却挺拔，着一身利落青衫。月光照进长廊将他的影子拖的老长，异常好看，竟是一时让蓝河醉意上头。
——真是想不到，这般道貌岸然之人，竟会对黄少做出那般事。
蓝河心想。
若他不清楚此人的真面目，定然也只会认定他是一个体恤下属、和蔼可亲的好上司罢！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忽然，喻文州停下了脚步。
蓝河想着心事，猝不及防，竟一头撞了上去。
“教主？怎么了。”
他慌忙要搀他，却被挥手拒开。
那手微微颤抖着，动作极其缓慢。
“我……没事。”
喻文州皱眉，弓着背，捂着腹部，看上去急迫的在忍耐着什么。
“怕只是累了……歇息一晚上便好了。”
蓝河听他的声音仍似痛苦，却是放不下心，“真不打紧？可是水土不服？我去问轮回的人讨些药来——”
“——不碍事。”
他大喘了一口气，却忽又站直了身体。
——“我们走罢。”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稳重，好似一切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