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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笼中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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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回到九霄殿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留恋青楼倌馆,与美人逢场作戏,在荀澈看来,不过是脏字。
他忘了,荀澈的心染不得一丝尘埃,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才成了今日的百口莫辩。
辗转反复,明烛却依旧无法入睡,天将明未明时,宫庙里的宫灯一片片被点亮,宫人往来的脚步声,一夜未眠的明烛不得不起身唤了门外的宫人询问发生何事。
宫人低声耳语道:“宫里那位殿下夜里忽然发病了。”
明烛稍想,宫人口里的那位殿下估摸着就是当朝太子明珏了。明珏先天不足,长期都得靠着汤药来续命,这样半夜发病景和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会将荀灯请去医治,数年来,已是惯例,但这些年来,太子的病情趋于稳定,多是一些小病小灾,荀灯因此也不会常进宫了。
“宫里来人请师父去了?”说罢,明烛疲惫地揉了揉头两侧的穴位。
“哪能啊。大祝官大人圣体欠安,去的是圣童。”
明烛皱眉,头隐隐作痛,无论是荀灯还是荀澈,明烛都不希望他们再掺和进太子的事情里去。荀灯卧床半年有余,日渐消瘦,太子的事情太过费神,明烛是不希望荀灯去劳心的。而圣童荀澈,与皇子平级,不及太子高贵,医治过程中稍有差池,景和帝难保不会责难荀澈,最让明烛头疼的是,若他没猜错,当日前大祝官荀子翊之死,景和帝也出力不少,太子更是得到荀子翊的心头之血才能保住这些年来的平安无事。
明烛最怕的无非是荀澈会一时冲动在医治过程中动手脚,荀澈再老成沉稳,在明烛眼里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明烛思及此,急忙穿上衣服,快步行至清阳殿,想着现在劝诫荀澈不要轻举妄动还来得及,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玉泉宫——
宫人繁忙地往来于宫内,太医也陆续到来,主殿内还能听到荀皇后抽泣声和责骂声。
圣童到——
原本守在太子床边的眉头紧皱的景和帝听闻通报后,这一夜的一腔怒火像是找到发泄口,大步离开主殿,睥睨着站在台阶下的荀澈。
和荀澈一同来的太医皆被宫人请到了殿内,唯有荀澈一人,独自站在殿外的台阶下,目光淡然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景和帝,自若地行了半礼,礼毕,景和帝不发话,荀澈便像雕像一般,站着。
“朕记得朕让人去请的是大祝官荀灯!来的怎么是你!”景和帝明显被荀灯不亲自来的行为惹怒了。
荀澈淡入秋水的眼眸迎上景和帝的阴沉地脸,冷声道:“师父卧床半年有余,陛下应该知晓。”
景和帝显然是知道的,然而在他眼里,荀灯卧床养病一事远不及太子病重来得重要,景和帝的脸色更沉了,“朕的太子病重难道还请不了大祝官为我儿医治吗?!”
荀澈依旧冷静答道“师父已然卧床不起,若要为太子医治,只能请人架来,但,祝官乃申纪神上之使者,并非御医,陛下圣明。”礼节到位,语气也只是看似谦恭而已。
景和帝被荀澈的话噎得不行,却又不能发怒,只能冷声道:“尔不过黄毛小儿,医治太子可有把握?”
“回陛下,师父曾告知臣医治的法子,臣只能尽力而为。”
“殿下他又吐血了!”内里,宫人的高声尖叫道,景和帝只能强压着怒火,让荀澈进入内殿为太子医治,他虽不信荀澈之能,也只能姑一试,若无起色,也只能天亮以后再强行请荀灯进宫。
所幸,忙碌一夜,次日午时,太子明珏终于苏醒了。玉泉宫内的众人至此才松了一口气。宫庙的明烛听到消息也是放下了心口大石,接下来要求荀澈在宫内为太子调理的圣旨,像一盆冷水,把方才的喜悦浇得透彻。
对此,荀澈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明烛的事情他并未想明,也不想见明烛,在玉泉宫待一段时间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况且,玉泉宫也能见到更多往日里在宫庙见不到的人,这对荀澈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三日后,能下地行走的太子明珏坚持亲自到荀澈所住的偏殿亲自向荀澈致谢。偏殿内,荀澈正坐在窗旁的桌前看书。春日的暖阳批在荀澈身上,一袭红衣,精致的眉目,仿若画中之人。
病后的太子明珏脸色苍白,皮肤是不健康的白,瘦削的身子连量体裁制的华贵衣衫也显得宽松。
见到太子进来的荀澈放下书起身行了半礼,太子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摆摆手示意荀澈不必多礼,便在荀澈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太子眉目清秀,咋看之下与明烛有七分相似,却因为体弱多病,比之明烛看起来更瘦小些,也多了几分书卷气,不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更像终日埋头于书卷之中的书生。
“圣童竟也看话本?”太子明珏看到桌上的书后新奇道。
“打发时间罢了。”
“本宫倒是极喜欢民间话本。”说罢像是想到情人的公子一般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说起来也不怕圣童笑话,本宫尤喜才子佳人话本。”
荀澈抬眸看了眼拿着书册径直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的明珏并未多言。
“圣童对情之一事如何看?”明珏将书册小心翼翼地放下,轻抚着书册的封面。
“臣年纪尚小,分不清也看不明何为情,殿下所言又是何种情。”荀澈思索片刻问道。
“就像这话本里说的,有违人伦之情。”
荀澈看的话本不是普通的才子佳人话本,而是民间流传的男子相恋的话本,这等话本在宫中也是极少的。荀澈手里的这本,是月前从明烛房里找来的。
“男子与男子,男子与女子,皆为情,何来高低贵贱之分,无非是由心而起。”荀澈未答,明珏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了。
荀澈的眼,是可以窥探眼前所视之人过去未来的天眼,在明珏看来不过是这么一说,但荀澈所看到的,远不是明珏说所的这般简单。
太子明珏坐了少顷就告辞回寝殿休息了。此后数日,太子的病反复多变,一直毫无起色。景和帝不得不数次派人将大祝官荀灯请来,收到的回复无一例外皆是大祝官旧病缠身,爱莫能助。景和帝气愤于荀灯的敷衍,却也对其毫无办法,只能一味地向荀澈施压。
午后,荀澈在太子寝宫未其诊脉。太子的贴身太监捧着一盆鸢尾花放在殿内的桌子上,微风轻拂,花枝摇曳,蓝紫色的花状似翩翩彩蝶。
荀澈写了方子让太监按着抓药,太子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鸢尾花,而后屏退殿内众人,问道:“圣童可否如实告知,本宫还有几日可活?”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将死之人的依恋,更似求证自己的死期以得到解脱。
荀澈看了一眼桌上的鸢尾花,淡然道:“殿下洪福齐天,并能福寿延绵。”
太子明珏露出苍白的笑容,虚弱的声音缓缓说道:“圣童不说,本宫也晓得,本宫已无多少时日可活了。”太子的眼跟明烛的一样,永远都多情似水,多看一眼,便会沉溺于此。太子的多情,从来都在回忆里。“本宫想着,那人知晓本宫将死,会不会来看本宫最后一眼。”
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一只杜鹃,站在窗台上鸣啭,太子疲惫地看了一眼,露出淡淡地却幸福的笑“本宫一生所求不过是与一人终老,所愿不过是隐居山林,白头共老。本宫倒是像极了那杜鹃,本该于山林嬉戏,却被囚于宫闱之中。”
太子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书卷气,举手投足间皆如谦谦君子,待人接物也是平易近人,尽管太子对荀澈的态度亲近如多年好友,荀澈依旧与太子保持着距离,态度只算上有礼,无半点交心之意。
“殿下乃是陛下与皇后捧在心尖上疼的万金之躯,身系万民,还望殿下珍之重之。”说罢,荀澈退出太子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