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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一诺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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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玄舟带领着从各地赶来的廉王旧部高呼着光复幸氏王朝,冲入皇宫讨伐夜河和一干叛党。
反复犹豫了很久,还是不能决定要不要一同去,我站在院子里,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整装的玄舟从院子里经过,和我的萧索相比,他的英气勃发简直让人不能直视。而他看不见我隐藏在黑纱后的脸,他仅仅是感觉到这边有人,看过来一眼,然后又匆匆跑出去。
就那一眼,我决定要跟去。
不管自己的内心在怎样嘲笑,我还是。
还是不能看着他身陷险境……
大批的人马在皇宫里纠斗,我凭借过去跟大哥来过的经验,排除阻碍直接冲到了夜河所在的奉乾宫。
“萧染?”
我依然带着黑纱斗笠,但是夜河却一眼就认出了我。
没有理他,我直接拔剑刺向他,他慌乱地用案头的笔架来挡,价值连城的檀木笔架就被生生震碎,夜河摔倒在椅子下。
“等一下!”他用手挡着我再次刺过去的剑尖站起来。
我剑指着他,我不语。
“我知道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今天是死定了,”他直直看着我,“我希望在死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沉默片刻,说:“讲。”
夜河低下头,良久,缓换问出:“如果没有玄舟的存在,你会爱上我吗?”
“我认识你在前,你觉得呢?”我回答。
夜河露出不象哭也不象笑的表情,然后自己撞过来,剑便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胸口。
我大惊,“哧!”一声抽出剑,夜河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跪在地上,血染红了我的鞋面和衣摆。
“早……知道…是这……样,我……”
话不及完,他已然睁大眼倒地。
死不瞑目……
我扔了剑,蹲在他身边。
玄舟,你和我做了三年的夫妻,居然都不能认出我。
但,能认出我的人,却是我不爱的。
这样的孽缘,是谁的错呢?
在大军攻入奉乾宫之前我就离开了。
我现在该去哪里?不愿意回到神禾,也不能回大济。
那么……或许留在罕沙努尔是最好的选择吧?早知道不该爱上他,还是动心了。
所以,在一个看得见出不到的地方折磨自己,是比较好的惩罚吧?
师傅早就说过,是自己不肯听从,那么到最后,苦果就自己尝吧……
……敢和我一起承担我的命运吗……
……我娘生我二十年我就爱过你一个人……
……我怕打雷……
……你乐意疼啊……
……休息眼睛时看看对面的美人……
……世界是你的,泪水归我……
而今。
世界是你的,泪水是我的。
该来的,果然是逃不掉的。
杏蕊姑娘本来该吃的药方被我家加了堕胎药……我想告诉你的……一直想……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要夺走你,没有孩子也是一样。
我再能找什么来拯救我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结束吧!
是怎么游荡到那满是雪一般的白海棠的山坡的,我已经没有了意识,又怎么记得。
就这样徘徊吧……就这样惩罚自己……
俯瞰人潮汹涌,皇位易主也不过是那瞬间的事,世间真有什么是永恒的吗?人自己尚且在不停改变,又有什么资格追求永恒。
“萧染?你怎么跑这里来的?”
二哥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抓着我的肩吃惊地看着我。
“……二…哥。”我想开口喊他,却发现连舌头都无法只有操控。
二哥一把抱住我,声音颤抖地说:“我明白……我明白……”
可是,我不明白……
昏睡了不知多么长的时间,梦里始终是我那未能完成的曲子,一直一直,就在那弦断前的章节徘徊。
是我的手沾染了太多的杀气,已经不能完成这世间最脱俗的曲子了吗?
也因此,注定错失最真的爱。
那一曲《乱雨》,是爱的绝唱。
“萧染,醒了吗?”很温柔的声音。
我睁开眼,视线模糊许久,终于看清了人。
“孤婉……?”她没事了,那就好。
她匆匆抹去眼角的泪花,笑着说:“饿了吗?兰汀亲自下厨做了粥给你备着,承暄都羡慕死了呢!”
兰汀……大哥……
玄舟……
胸口猝不及防的锐痛将我激回现实。
听闻我醒来,所有人都赶过来。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姐姐心疼地摸着我的脸。
我摇头,微微笑了笑。
“想吃什么,我去做。”兰汀十指交叉。
“得了吧,你那哪里是做饭,根本是烧厨房。”大哥横他一眼。
姐夫探出头:“父皇还赐了好多稀世药材,萧染只要再静养几日就会恢复原样了。”
我点点头:“萧染谢恩。”
“你醒来就好了,我们还是不要吵他,让他有个安静的环境修养,我们都出去吧!”二哥说着。
“那……我去把粥热一下。”孤婉第一个转身离开。
我坐起靠在姐姐放好的厚厚靠垫上,然后在大哥出去前叫住他。
“怎么?”大哥回到床边。
“三哥他……”
大哥笑得有点沉重:“他没事,他写信回来说想一个人到处走走,这些年来都一直闷着没有出去看看,要趁着还能走,到处……”
我们都沉默了。
“……你休息吧,有什么以后再说先把身体养好。”大哥模棱两可地说完,赶紧出去了。
大哥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啊……
谁都没有对我说起过现在的状况,但是我可以看出,一切都好转了。
局势稳定了,乐索也复国了,草原铁狼退回去了,各国也恢复友好了。
可是失去的,也就真的失去了。
谁都没有向我提起玄舟,甚至对我曾经三年的离开佯做未曾发生。
这样也好吧?
就当一梦三年,什么都不是真的。
行尸走肉的几个月,近年了,孤婉和兰汀早已回各自的国家,姐姐和姐夫得到皇上的许可在堂中过年,一早就开始忙活,二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应付着从天南海北来看他的流浪的朋友,就连大哥也有模有样地指挥着挂趋福辟邪的符咒和长草。
我被以身体欠佳的蛮横借口被姐姐排挤在准备大军之外,只好到处闲逛。
后天就是除夕,深夜时我一个人在亭子里发呆。
明明每年都没有你,为何偏偏今年觉得寂寞?
我苦笑一声。就算大家都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存在的证据却是在我心里的,任谁也,消除不去。
四周突然很安静,仆人们的吵嚷声都没有了。
我奇怪地向各处望,隐隐约约感觉背后有人靠近,猛地转身,却见一身是血的玄舟幽幽如鬼魅一般站在亭子入口的台阶下。
“玄舟!”我上前一步,又停了下来。
这么会是他……我一定是做梦……
“萧染……”他幽幽吐出我的名字。
本来迟疑的我浑身一震,再顾不得梦与非梦,冲过去紧紧抱着他。
“不要再离开我了……求求你……”一直干涸的眼眶此时如泉眼般失控,我抱着那熟悉的身体,哽咽着哀求。
僵硬的手爬过我的背,也抱住我,虽然冷的吓人却让我无比安心。
“对不起……”耳边含糊地传来一句。
对不起?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全身是血,赶紧放开他:“你怎么全身是血呢?受伤了吗?严不严重?赶紧跟我到房里去。”抓着他的手正要跑,手里却蓦地空了,再回头,他已不见踪迹。
“玄舟!”我大声喊,连回音都听得到。
“对不起……我真希望……能陪你啊……”空荡荡的四周漂浮着依依不舍的呼唤。
“玄舟!玄舟!玄舟!”我发疯般撕烂嗓子地吼,可再也没有任何响声,只是感觉后颈一麻,意识就飘离了我。
你到底……是不肯回来……
在姐姐的哭声中我终于从黑暗中回来,看看周围,第一句话就问:“玄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哥和姐夫面面相觑,缄口不语。
“说话啊!回答我!”我咆哮。
“萧染!萧染……别喊了……”姐姐按住要跳起来的我,埋下泪湿的脸。
“姐姐,他到底……”我抓着姐姐的手臂。
大哥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五天前他在御花园的海棠山遇刺,当场死亡,刺客……”
“谁做的!”我推开姐姐跳下床。
大哥不愿看我:“是草原铁狼埋伏在他身边多年的卧底……”
“……禹泓。”我全身发凉,摇晃一下,姐夫伸手扶我,我挡开了。
“刺客在杀了他之后也自杀了。”姐夫补充道。
我苦笑一声。他死了又能怎样?他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又有什么用?
“萧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上次醒来之前你昏睡了半个月,大家都害怕你会……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自己保重啊!”姐夫艰难地说。
我凄凉地笑了笑,摇摇头:“我要到罕沙努尔去。”
“萧染!”姐夫还要劝,大哥拦住他。“让他去。”大哥深深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能明白我的感受。
“我让他们备马,”大哥沉着地说,“明早还是今晚?”
“今晚。”我一口定夺。
不论我如何日夜兼程,见到的,也只是皇陵的一座墓。
洛瑶不愿意见我,景叔带我来到寝陵中。
“景叔,你先走吧,我待一会儿自己离开。”我缓缓跪下。
“是。”景叔——现在是相国的景不复什么都没有多说,默默退出去。
我跪坐在石棺前,说着很多一直想说的话时而哭时而笑。
我知道景叔会吩咐谁都不要来打扰,也不会有人在意我要坐多久,所以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倾吐我积攒多年的心事。
这样安静地相处,此生仅此一次。
我本以为你离开我身边已经足够残忍,却不防你还可以更狠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再也回不来。
我更宁愿你还活着,哪怕不属于我,也好过我对着你的棺木发怔。
生者观天知早晚,地下千年如一日。
我就那么坐着,没有察觉有人靠近,直到眼睛突然被人蒙住。
“!”谁?!
我伸手去掰这个不怕死的人的爪子,听到一声“哎呀”,全身僵硬。
眼睛重见光明,我回过头,逆着从入口处投下的光的陌生人正不满地撮着手,顺便冲我翻白眼。
“你……”奇怪的服装,没有见过。
“你下手也忒狠了啊!”他把一个骨节放到嘴里吸,“度粗写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思维停滞。
“你看看,你力气那么大指甲又那么尖,你看看你看看,出血了!”他不客气地把手伸到我面前。
“!……”猛然醒悟,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会吧?你别告诉我你认不出我是谁哦?”那人终于发现我的异状,底气不足地问。
“玄……”忽地想起他已不该叫这个名字,声音便断了。
他眼睛眯成两道弧:“叫不出我的名字了吧?那好,想知道的话,主动过来亲我吧……哎呀!”
无法判断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把疯狂发泄一空,放开了他被我咬得红肿的嘴唇。
“……天呐,”他躺在地上眼睛眨巴眨巴地仰望着我,“不死一次真是看不到你那么热情的一面啊。”
我不理会他这句话,而是认真地打量他。
和玄舟全然不同的一张脸,更加洒脱骄傲,也更符合他的性格。
面对这样的他,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疼~”他揉着后脑勺坐起身,龇牙咧嘴。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仿佛读懂我的所想,手一挥:“哎呀改天讲给你听了,疼死了。”
“……很疼吗?我看看有没有伤到。”我迟钝地反应过来,赶紧扳过他的头,拨开那些短短的头发,一个鼓鼓的包嘲笑我一般。
“嘿嘿~”下面传来狡猾地笑声,他又有什么坏点子了的念头才冒个尖,背狠狠地撞在石棺壁上,已经被他欺身而上。
“看你那么紧张我,疼的也不疼了。”他笑地小人得志。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自顾自地来凑热闹。
“哎…好好的哭什么嘛,乖哦!”他笑嘻嘻地探过头,伸出舌头舔我的眼泪,湿湿地热热地爬过我的眼睑。
我闭上眼,由他舔个不停,手攀上他的背,紧紧地抱着他,还是不太放心,生怕又是黄粱一梦。
“嗨……”渐渐爬到耳边的嘴唇里,呢喃地滚落浅浅的呼吸,“我真正的名字是……”
陵顶那些生硬的石雕突然变得无比柔和,稀薄的光线也如初生般美好。
此刻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