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19、第019章

　　“娘，您看那人，不就是……”叶君情恰好掀起车帘，看到马背上纤瘦的身影，乌发披散在身后随风而舞，明紫衣袂晃在脚边，似乎将空气中的脂粉味儿也荡涤了去。

　　已经有不少人，往叶舒的方向看过去。

　　柳氏瞅了瞅，虽心中疑惑，却未曾多言，示意叶君情赶紧将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若有似无的窥探。

　　这边，叶舒弃了马，走过一级级的台阶，不多时便到了相国寺的正殿门口。却见正殿前站了两排人，个个垂手侍立，敛眉静气，从那衣着装饰来看，应该是宫里出来的。

　　她瞬间没了进正殿的心思，脚步一转，欲往左边的小道走去，却还是被人呵斥住：“来者何人？竟然敢冲撞凤驾！”

　　居然是柳皇后！

　　叶舒皱了皱眉，略一思忖，还是停住了脚步，看着那宫人趾高气扬地走到自己面前，神色依旧冷然无波。

　　“你可知，此刻皇后娘娘正在正殿里祈福，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那小太监年声音尖细，听来格外不舒服。

　　叶舒摇头，“抱歉。此前我并不知凤驾在此。”

　　于是，她转身离开。

　　“站住！”小太监气得尖叫，“你这女子，好生无礼。都说了皇后娘娘在这里祈福，居然还敢……”

　　叶舒倏地转身，瞪着他，眸光清冽犀利，宛若利刃亮出杀气扑面，直把小太监逼得往后退去。

　　她抿了抿唇，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瞥见正殿处似乎有衣袂晃动，一个纵身，便跃到了左边葱郁的林木间。

　　明天弈走出来时，只捕捉到那方明紫色的衣角，树叶随着风沙沙作响，竟再寻不得那道纤瘦的背影。

　　“四……四殿下！”那小太监眼睛极尖，一溜烟儿跑过来，满脸讨好，“四殿下，您有何吩咐？”

　　明天弈问道：“刚才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小太监连连抹汗，“回四殿下，方才有位姑娘，闯了进来，冲撞了凤驾。不过，看到您出来后，她已经闻风而逃了。”

　　明天弈长眉微挑，尾音上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哦？她是从哪里逃走的？”

　　“直接跳到树里，眨眼就不见人了。”

　　“赶紧去查查！我朝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姑娘，竟然身怀武艺跳到树上逃走了，听来似乎比那叶将军还厉害！皇后娘娘还要在相国寺待上一段时间，若是那人心怀不轨，公公可要小心了。”丢下这句话，明天弈便施施然回了正殿。

　　小太监煞有介事地点头，边走边咀嚼着明天弈的话，下一刻，身子僵在了原地。他抬起头，看了看那棵树，拎起另一个小太监，撒腿儿就往禅院跑去。

　　****

　　叶舒漫无目的地走着。相国寺本就坐落在山腰，禅房随之建在了大山深处，早上雾气缭绕，檀香袅袅，一吐一纳后，胸腔里积存的郁气立即消散，信步其间，整个人宛若置身于人间仙境里。

　　她坐在了一条河流的上游，听流水潺潺，看倒影氤氲，心中陡然萌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环顾了下，跳上了身旁的一棵大树，并挑了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舒展肢体，双手枕在脑后，躺着看头顶的雾气与浮云。

　　许是此处太过静谧，看着看着，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竟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梦中似是跌落了悬崖，身子却急速往下坠去，却见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在空中翻了个身，便翩然落地。

　　下一刻，数道灼热的目光唰地投到她身上，她稳了稳心神，抬眸望去，连忙理了理衣袍，走到柳皇后面前行礼：“见过皇后娘娘，三殿下，四殿下。”

　　柳皇后依旧雍容华贵，只是与以往宫宴所见相比，多了几分亲切，想来离了皇宫那地方，身边又有两位皇子相伴，心态上应该会放松不少。

　　“叶将军为何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她问。

　　叶舒眉头都没动一下，“臣见到娘娘便喜不自禁了。”

　　柳皇后自然不信，见她从来都这么一本正经，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本宫还以为，叶将军睡着了，做噩梦才会掉下来的。”

　　叶舒暗汗，说谎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娘娘说笑了。”

　　柳皇后笑而不语，越过她往前走去，明天靖和明天弈一左一右跟着，眼里皆是戏谑。叶舒恍若未觉，不经意间瞥见之前的小太监正冲自己笑着，又看了看前方几人的背影，心中也有了个底儿，抬步跟了上去。

　　一行四人最终坐在了亭子里。

　　“叶将军第一次来相国寺吧？”柳皇后忽然问。

　　叶舒立即点头。

　　“本宫听说，前阵子你生了大病，连早朝都上不了。如今可好些了？”

　　叶舒没有沉默，话却依旧少得可怜，“回娘娘，好些了。”

　　“哦。身子还没完全好，可要多注意些。今日天气甚寒，你出门也不多穿些厚衣裳，别要再冻着了。宛云，给叶将军找见厚的外裳过来。”说着，便让身边的宫女去取衣裳。

　　叶舒连忙起身推辞，“皇后娘娘，臣身强体壮，不必麻烦宛云姑姑了……”

　　柳皇后看着她，鲜少有人能在她的注视下还如此坚定自持，到底不是个寻常女子，末了也只能作罢，“叶将军，你也别怪本宫多管闲事。再怎么说，你都是个女孩子，忙碌之余，也不要忘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叶舒不知如何回答，索性笑得诚恳，不语。

　　明天靖忽然叹道：“叶将军以女子之身，南征北战，战功累累，着实教人佩服啊！”

　　“三殿下过奖了。这都是军中将士们的功劳。臣不敢邀功。”算起来，这话应该是她说过的最长的话了。

　　明天靖刹那失语，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了笑，便将此间尴尬揭了过去。

　　一时间，亭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对此，叶舒恍若未觉，她的话本来就少，类似的尴尬情景不知碰过多少次，早已练就了一身镇定自若的好本事。在场这三人，本就身份尊贵，若少说点话，能够减少与他们的接触，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不想，一直沉默的明天弈却突然开口，“叶将军真是太谦虚了。”

　　叶舒终于抬眸，不着痕迹地扫了明天弈一眼，斜飞入鬓的眉，精致而俊朗的五官，双眸里宛若星河璀璨点点亮光，倒是与明天靖不经意透露的野心迥然不同。这样的人，不是隐藏过深，便是真心与世无求。

　　可出身皇家的人，谁能做到与世无求的？

　　叶舒垂下眼睑，想起那晚接到的书信，心里暗自嗤笑了一番，淡淡道：“四殿下，您过奖了。臣不过是实话实说。”

　　明天靖吃了叶舒钉子，心里本就不大舒服，此刻见到明天弈也是如此待遇，胸中的郁气突然就消散了些。可惜，明天弈丝毫不觉得沮丧，反而对叶舒报以一笑，似乎早已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

　　柳皇后出宫来上香祈福，并不急着回去，明天靖安排好了下榻之处，便扶着她去休息。自始至终，叶舒都沉默看着，明天靖的大肆安排，柳皇后的微笑以对，明天弈的悠然在旁，皆被一一收入眼底，心中对这几个人的关系又多了几分认识。

　　目送柳皇后离开后，叶舒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寻了寺内小僧，找了间干净且离柳皇后等人较远的禅房，用过斋饭后，便仰躺在榻上，看着房顶的红瓦出神。

　　房中，烛光昏黄，静静燃烧，将叶舒仰躺着交叠起来的双腿映在了窗纸上，线条玲珑，远远看去，倒也格外赏心悦目。这时，那烛火却开始摇晃起来，窗纸上的那道剪影像是遭到破坏般破碎开去，叶舒岿然不动，闭目嗤笑，“四殿下，不问自入，可非君子所为。”

　　来者，正是明天弈。他着一袭黑色锦袍，头戴墨玉冠，通体皆被黑色织染，说不出的卓然雍容。此刻，他长眉微挑，双眸浓如黑墨流转出惊人的光彩，唇角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竟隐隐有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叶舒心神顿凜，看惯了表里不一的世人模样，却也不曾想过，这个看似低调无争的四皇子竟然也有如此慑人的一面。也难怪他会在其他人面前秉持着低调的作风了。若是被明天靖察觉到他这极具威胁的一面，只怕会比现在多很多麻烦。

　　只不过，他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打的又是什么如意算盘？

　　“叶姑娘，对你看到的，可还满意？”明天弈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眸光戏谑充满深意，欲要将叶舒笼罩其中。

　　叶舒扭头看他，冷嘲热讽，“四殿下的本事，令我佩服。”

　　“论起本事，谁强得过叶姑娘你这个人生赢家？”

　　“若我是人生赢家，那在四殿下面前，估计也要甘拜下风了。”

　　“过奖。”

　　“……”

　　叶舒坐直了身子，盘着腿，一字一顿道：“难为四殿下深夜造访，我也不遮遮掩掩了。你的提议，我不接受。”

　　明天弈嗤笑，“是吗？难道你连顾老将军的安危都不顾了？”

　　叶舒心神一凛，面布寒霜，腰杆也在这时候倏地挺直，眯起眼，危险道：“你敢动我外公，就尽管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