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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叶蘅慢慢走回屋内,略带疲惫地在桌边坐下。桌上的物什未动,一碗白粥、一碟酱菜、一只茶碗,还是她在时的样子。他怅然一叹,起身收拾,这一抬眸,便看见了床头上搁着的包袱。

      这是殷怡晴的行李,他的心里还堵着怨怼,见了她的东西,立时皱了眉。他绕到床边,看着那包袱。方才急躁,竟忘了还给她。直接丢弃,未免失了礼数。但若留下,却不知还会生出怎样的牵扯。早知如此,当时他就不该出手阻她、更不该收留她一夜……他考虑许久,终是决计将这行李搁在门外,随她自取。他思定,一把抓起那包袱。却不想先前那客栈伙计心慌神乱,这个包袱打得草率,他莽撞一拎,登时让包袱散了开来,里头的东西落了一地。他苦恼一叹,蹲身查看。她的行李简单得很,不过几件替换的衣裳,并荷包、药囊等物。他一一捡拾,待拿到荷包时,手上却是一顿。许是因跌落之故,这荷包微微敞了口子。他无意窥看,但荷包里的东西却已露了半截子出来。雪白纸签,看来眼熟。他稍稍思索,待记忆浮出时,登时在他心中搅动陈杂五味。他不由自主地拾起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厚厚一叠纸签,将近百张。这是某座城里某个寺庙的签子,那庙里供奉的菩萨灵验非常。只要将所求之事写在签上,每逢十五之日,将签贴于天灯,呈送上苍,便能如愿。他还记得自己曾写下的愿望:国泰民安,福寿康宁——前者为己,后者赠她。而如今,他手中这一叠纸签,却白白空着。他有些不信,怔怔地将纸签一张张看过,待翻到最后一签,上头终是有了墨迹。轻快笔锋,写下了一个“一”。他直觉这并非一字,而是一划。下笔之人似有犹豫,再未能写完……

      猛然间,他回过了神来,狠狠扼断自己的思绪。诸多回忆,平添怀念,只怕再多想一分,便将所有的决绝付了东流。

      他平复下微悸的心情,将纸签放回荷包,又将其他物什整理妥当,重新打好了包袱,而后着手收拾桌上的碗碟。停当之后,他起身往邻居薛棠那儿去,出门时顺手将包袱搁在了门外的木桩上。

      想殷怡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既撂了狠话,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到底防着些才好。可这些年来他疏于练武,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即便守着,只怕也……

      他一路忧心忡忡,待到了薛棠家,就见王鹃儿正在门外搀着孩子学步。见他来,王鹃儿笑盈盈地放开了手,对孩子道:“到叔叔那儿去。”

      孩子笑得欢悦,脚步蹒跚地冲叶蘅走了过来。叶蘅忙迎上几步,半蹲了身子,小心接应。那孩子走得急,最后几步连跌带跑地扑进了叶蘅怀里。叶蘅也笑了起来,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走到了王鹃儿身前。

      “看这样子,再几天的功夫,就能自己走路了呢。”王鹃儿笑着说完,又道,“你来找那个不省心的?可不巧了,他去帮他婶婶修屋顶了。”

      叶蘅道:“我也没事,只是来逛逛。”

      王鹃儿道:“不用去送柴么?”

      “昨日多送了些。”叶蘅回答。

      王鹃儿一听,笑道:“那倒好。替我带会儿娃娃,我去把衣服洗了。”

      叶蘅自然答应。两人一个洗衣服,一个陪孩子玩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闲话。孩子终究年幼,玩闹了一会儿之后便困了,叶蘅抱他坐下,不过片刻轻拍,孩子便沉沉入睡。他看着那稚嫩纯净的睡颜,心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句话来:

      ——同样姓薛,又是稚儿……只需一点恻隐,帮我这次,可好?——

      他一时迷茫,思绪又被牵远。他并非冷血之人,明知关乎一条性命,又岂会无动于衷。朝堂之争,是非难定,但那身中奇毒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殷怡晴说得没错,贤臣遭难已是惨剧,岂能再让这唯一的血脉断绝于恶人之手……他于心不忍,偏又顾虑重重,满心矛盾化作愁苦,染上他的眉眼。

      王鹃儿洗完了衣服,见他这般表情,问道:“怎么了?”

      叶蘅抬头冲她笑笑,摇了摇头。

      王鹃儿也不多问,正想抱过孩子时,那酣睡的娃娃却扭了扭身子,往叶蘅怀里蜷了蜷。王鹃儿见状,笑道:“瞧瞧,梦里都跟你撒娇呢。”

      叶蘅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含笑不语。

      王鹃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笑道:“瞧你这么喜欢孩子,还不赶紧成家。”

      叶蘅无话,只是笑笑。

      “对了,梅姑娘怎么样了?上次她摸黑下山,可平安?”王鹃儿问道。

      叶蘅不想刻意回避,便轻描淡写道:“没事。”

      王鹃儿听他语气,知他不愿多谈,便讪讪地看了看天色,扯了话题道:“瞧瞧这天,好好的又阴下来了,枉我洗了这么些衣裳,只怕不能干呢。”

      叶蘅点了点头,只应道:“嗯。”

      春暮夏初,又近梅雨,这天气自然是一日日地差起来。这最平常的念头,却莫名牵起怅然。他乍生无奈,又觉可悲。他口口声声说着“再无其他”,费尽心力断绝一切牵扯,却终究自欺欺人。这八年来,她是初夏细雨、是深冬梅花、是烁熠天灯、是甜绵糕点……他未曾刻意去想,亦未曾刻意去忘。她就在那里,他无能为力。

      王鹃儿见他又露了戚然,只得又换了话题,引他说笑。

      待到傍晚,薛棠回返,叶蘅便起身告辞。夫妻两留他吃饭,他亦婉拒,只是趁着天色没黑早早回了家。

      家门外的木桩上,那个包袱已然不见。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推门进屋。时候还早,他却径直上床睡下。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安抚他由身至心的疲惫。

      他闭着双眼,却始终无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平添愁郁……

      一夜辗转,天色微微发亮时,他便起了身。洗漱之后,他略寻了些东西吃,又等了小半日,随后起身去薛棠家。

      昨夜细雨,至今未停,更生绵绵之势。这般天气,山上之人都闲在家中。薛棠正闷得慌,见叶蘅来,自是欢喜。他到厨房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拉着叶蘅陪他喝。王鹃儿平日也不许丈夫多饮,但叶蘅既在,她便也纵容,自去厨房准备下酒菜。叶蘅并不好酒,但盛情之下,少不得相陪。一时酒菜妥当,几人坐在檐下,就着雨色小酌,顺便聊些家常话。

      谈笑之间,时光易过,不觉间坛中酒罄。薛棠意犹未尽,又去厨房里拿了一坛子出来。但他酒力有限,又饮了几杯之后,便晕晕乎乎地露了醉态。王鹃儿见状,嗔着他去休息,薛棠只好应从,老老实实去房里睡下。

      叶蘅倒无醉意,只是身上略微发热。水酒绵香,本也不烈,他又替自己倒了半碗,静静饮下。一旁的王鹃儿见状,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蘅一笑,只是摇头。

      王鹃儿叹道:“别骗我了。昨儿我就觉得奇怪,好端端地活儿也不干,到我这里磨了一天。今日也是……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热络啊。”

      叶蘅不置可否,只含着笑,又伸手倒酒。

      王鹃儿皱了眉,起身一把摁住了酒坛,“不准喝了。”

      叶蘅见她如此,怯怯收回了手。

      王鹃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愿意说也罢了,只是别自己跟自己赌气。”

      赌气?叶蘅听到这词,一时惶然。原来自己在旁人眼中竟是这般形容么?

      王鹃儿见他怔怔的,摇头一叹,伸手拉他起来,道:“好了好了,你给我回家去。”

      “嫂子……”叶蘅有些心慌,心想解释,却又难说出口。

      “行了。瞧你那样子,一看就知道熬了几夜了。”王鹃儿笑道,“我这儿没地给你睡,你赶紧回家,好好躺躺。”

      “我……”叶蘅有些担心,自不愿走。

      “再不走我可生气了!”王鹃儿佯怒着说完,走到一旁拿了伞,塞到了叶蘅手中。

      叶蘅无奈,又想薛棠在家,殷怡晴应该不容易下手,况且自己终究是外人,老待在人家里也不像,只得应从。

      他刚走到家门口,就听抚掌声起,娇媚嗓音混着轻佻,道:“真有心啊,守了这么些时候。”

      他心中了然,循声望去,果见殷怡晴站在不远处。如此天气,她也不打伞。这般模样,本该狼狈。但她偏还笑着,眉眼之间满是明媚,先前的颓废慵懒再不见分毫。

      叶蘅不打算回应她,只是沉默着,小心戒备。

      殷怡晴噙着笑意,慢慢走了过来。她在他面前站定,笑道:“看来这姓薛的一家子,在你心上当真分量不轻。”她顿了顿,带着些许恶意,继续道,“只是不知,你是与‘大哥’情同手足,还是对‘大嫂’另有所图啊。”

      叶蘅闻言,略微蹙了眉,定定地望着她。

      若是以往,殷怡晴见他这般,必然收敛。但今日,她却不曾打住。她的笑容愈发轻浮,出言也愈发肆无忌弹,又道:“也难怪,那个王鹃儿又漂亮又伶俐,我也挺喜欢她的。对了,她私底下跟我夸过你,说你比她丈夫强多了。莫不是郎有情,妾有意……”

      听得此话,即便是叶蘅,也不禁因其中的卑劣动了气。但跟她争论不过枉然,反倒还自甘下流了。他垂眸低头,径自回屋。

      “这就走了?莫不是害羞?”殷怡晴一笑,道,“两情相悦可是好事呀,有什么可羞的?我为人最是贴心,要不这样,我替你杀了她丈夫,你取而代之,可不是皆大欢喜么?”

      “住口!”叶蘅终是按捺不住,出声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殷怡晴头一歪,笑得满不在乎。

      叶蘅望着她,只觉心上火灼一般,燎得生痛。眼前这女子究竟是何等无情,才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到底要受几次折辱,才肯相信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甚至不曾正视过他的感情……他想到这里,忽又觉得好笑。将自己的感情全部否定的,不正是他自己么?这般自相矛盾,近乎幼稚。他不禁想到了王鹃儿的话,或许,他真的是在跟自己赌气……

      心头怒火顷刻熄灭,只余下惆怅戚然。他真的累了,再不想多做纠缠。他自嘲一笑,对她道:“放过我吧。”

      这一句话,让殷怡晴怔住了。她看着房门在眼前缓缓阖上,忘了举动。有生以来,她从未曾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她恨自己无能,无法自行找出玄凰教的坐落,强将他牵扯了进来。她恨自己无耻,被他冷言拒绝之后,还厚颜出现在他眼前。她更恨自己无赖,竟将嫉妒和不甘化了恶言恶语,出口伤人……一时之间,她难过得无以复加。雨水微凉,打透衣衫,她已全然不顾……

      叶蘅进屋之后,背抵着房门站着。他听着门外的动静,揣测着殷怡晴的去留。不知过了多久,但听雨声萧飒,渐成霖霪之势。这般雨势,即便她再执着,也该避去躲雨了吧。只是这山上人家不多,下山又有段路程,只怕避不过……他想着想着,露了苦笑。既要断绝,又何必在意。

      他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离开了房门。他刚往屋内走了几步,却听一声雷鸣,震天动地。他一惊,僵住了步伐。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回过身去,打开了房门。阴暗天幕,重重雨帘,一片苍茫之中,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看不清楚前路,更看不清自己,他呆立在门口,那一步,他迟迟跨不出去。突然间,乌云之中电光微闪,紧接着一声炸雷,分外骇人。他心上一紧,弃了顾虑,正待他要出门之际,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什么。

      房门之旁,屋檐之下,她就坐在那里。她紧抱双臂,埋首在膝,因雷声而瑟缩。

      他走到她身旁,默默站定。她察觉有人来,惶然抬了头。目光相交,两人皆是无言,任由雷雨喧哗,替了话语。

      他的神色依旧漠然,但心却已不再挣扎。他伸出手,扶她站起,领她进了屋。他取了条干净的手巾给她,淡淡道:“我去替你借身衣裳。”言罢,他取伞出门。

      殷怡晴见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叶蘅顿步,却并不回头,只沉默以对。

      殷怡晴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对他道:“对不起……”

      叶蘅沉默着,依旧不愿回应。

      “方才那些话是我胡说八道……对不起。”殷怡晴的语气近乎哀怨,更兼怯懦。

      叶蘅转过身来,拉开了她的手,道:“不必。”

      眼看他又要走,殷怡晴几步绕过他,抵住了房门,“我知道你还在乎。是我辜负了你,你恨我怨我,我都认了。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别因我之故而见死不救。”

      叶蘅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仍是无言。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殷怡晴心急难当,情绪百转绞缠出痛楚来。她再无法压抑,出口的话语里染了哭音,“你说啊!是要我跪下求你,还是要打我出气,哪怕是这条命!你想怎样都行!只这一次,只要你肯帮我,我发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出现——”

      那是一瞬而生的冲动,将所有压抑的感情搅作狂潮,淹没所有的理智与克制。他上前一步,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重重压在门上,低头吻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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