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海潮》金卿菡

11、爱情睡醒了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总是在人处于绝境的时候，给你一道曙光，为你打开一扇希望之门，但是当这道门真正地为你打开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也许里面幸福只有那么一点点，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情不自禁和身不由己！
　　一个多月过去了，尹俊翔没有找过海潮，确切地说是因为他害怕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而被她拒绝！因为海潮令他不忍逼视，也令他不忍掉眸而去，她的出现彻底激发了他尘封已久的心灵，和那沉睡已久的爱情！
　　这天早上，尹俊翔很早就出了门，车子停在了翔怡出版社的停车场后，他神思恍惚地下了车，心里好似还带着不少的烦恼！那是因为早餐的时候，他的妻子佩怡已经察觉了他最近的心不在焉，和那种强烈思念一个人的狂热！这种被妻子拆穿自己内心秘密的感觉，就像是压着一块好大好大的石头，心里沉甸甸的！而此时他的脑海里全部都是海潮那对灵慧的、深沉的、充满了无尽的奥秘的眼眸。
　　走进翔怡的时候，他依然心神不属，张总监迎了过来，平日，翔怡的许多业务，都是张总监在管，他看着张总监笑得很高兴，知道一定是生意很好！
　　“尹总，”张总监笑着说：“您应该通知一下林小姐，她的作品《□□》出版后热卖，读者都非常喜欢她的笔锋和文字，很多读者对于她的行文风格很是欣赏！我想我们可以多跟她合作，继续出版她其他的作品！最近，只有她的小说有销路！”
　　“是吗？”他的精神一振，那份恍惚感瞬间全然消失了，“好的，我来办这件事情。”
　　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迫不及待地拨了海潮的电话号码，佩怡的猜测已经无影无踪，那份曾有过的、一刹那的不安和警觉心也都飞走了。他有理由，有百分之百的理由和海潮联系，哪一个出版社的主人能不认识作家？
　　海潮家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还在睡觉的海潮根本无法理会那吵人的铃声。而正在厨房里煎鸡蛋的慧慧赶紧走到电话机旁边，伸手拿起了听筒，经过对方的询问，就听到慧慧轻快的声音，高高地扬起来：“林——海——潮——女——作——家——电——话！”
　　海潮慵懒地起床，来到客厅里，看着慧慧满脸的笑，还用手盖在话筒上，她对海潮说：“一个男人打来的，准是你的男朋友吧！”
　　海潮并没在意慧慧的话，只是接过听筒，带着点睡梦朦胧的声音：“喂？哪位？”
　　“林海潮？”他急促地说，
　　“是的，我就是。”
　　“我是尹俊翔。”
　　“哦，尹先生。”她笑应着。
　　“我必须恭喜你，林小姐，你的小说《□□》已经出版了，而且很畅销！”
　　“真的？”她惊喜交集，“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喜欢它！”
　　“你吃过午饭了吗？”尹俊翔问。
　　“还没有。”
　　“我觉得这是值得出来庆祝一下！”尹俊翔说，似乎怕她拒绝，他很快地又加了一句：“你有15万元的出版稿酬，你应该请我吃饭，对不对？”
　　“哈！”她笑着。“看样子我非要和你吃这顿饭了！”
　　“我马上来接你！”
　　对方沉默着，他忽然紧张起来，不不，请不要拒绝，请不要拒绝！他咬住嘴唇，心中陡然翻滚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这一瞬间，渴望见到她的念头竟像是他生命中唯一追求的目标。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他握紧了听筒，手心中沁出了汗珠。“海潮，你怎么不说话呢？”
　　“这样吧，”海潮开了口：“我昨晚写小说写得很晚，我这会儿刚刚起来，还没什么胃口。”她顿了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来我家坐坐吧，我泡两杯好茶，随便谈谈，不是比在饭馆里又吵又闹好得多么！说坦白话，我想你的目的并不是吃饭吧？”
　　噢！海潮，海潮，海潮！你是天使，你是精灵，你是个古怪的小妖魔，你对人性看得太透彻，没有人能在你面前遁形。他深抽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声音竟不争气地带着点儿颤抖：“我马上来！”
　　挂断了电话，她欢呼了一声，回过身子来，她一把抓住慧慧的肩膀，一阵乱摇乱晃，她喊着说：“慧慧，我不用再卖房子了，借你的三万元钱，我也立即可以还给你！”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你发财了？”
　　“是啊！我发财了！我的小说成功出版，而且有15万元的稿酬呢！你知道15万元有多少吗？它相当于十本书的厚度！慧慧，你知道吗？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小说就有了这样的好成绩！好了，我明天就去房屋中介取消我这房子的售卖信息，前一瞬间我还在担心房子已经挂了一个月会卖不去！这一秒钟，我已经全然成为了一个小说作家！我真的不敢想象！”
　　看着海潮的脸孔发光，眼睛发亮，慧慧说：“我想你不只是因为小说成功才如此开心吧？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听到慧慧这样说，海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心里的爱情小魔怪就在尹俊翔出现的那一瞬间早已经甦醒了，只是他们彼此之间一直不敢揭示，默默隐藏着，
　　“慧慧，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办法吃你给我做的三明治了，因为一会那个出版社社长要来，所以，……
　　“去他的三明治吧！你们两个就慢慢地喝茶聊天吧！假若你不是有男朋友来，我就要和你去逛街了。”
　　“说真的，”海潮的眼珠转了转，“你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算了，我才不作电灯泡呢！”慧慧笑着说，“你尽管放开去见你的男朋友吧，希望这一次你可以真正地潇洒放下之前两次婚姻的阴影！”
　　“慧慧，谢谢你对我这个好姐妹的用心，不过不要左一句男朋友，右一句男朋友的，那人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哦？”慧慧不解，“不管怎么样，祝你们今天聊得开心，有好的进展！”
　　慧慧离开后的半小时，尹俊翔就已经置身在海潮家里的客厅了。
　　海潮穿着一件海蓝色的长袖衬衫，一条银灰色的九分裤，她举手投足间，那海蓝色和银灰色所体现出来的柔和与协调，加上她那长发飘垂，悠然自得的神态，她看起来又雅致，又飘逸……而且，浑身上下，都带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浪漫的气息。
　　她笑着说：“坐吧，我家不大，不过还挺温暖的。”
　　他坐了下去，一眼看到茶几上乱乱地摆放着好多写完的小说打印稿，他不禁拿起了一张，上面写着：《呼啸的海潮》，仔细阅读其中的文字，他情不自禁地说：“这部小说真好！好得令人澎湃，令人赞叹！”
　　“那这个小说的版权我就授权给你了！希望你拿走了它以后，可以继续让它发光发热，畅销热卖！”
　　“是你的文字让它真正地热情和知名，我只有出版成书的本事！”
　　接着，海潮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潮，
　　“怎么了？”她问，“你今天有心事？”
　　他环视地看了看整间屋子，整间屋子的装饰简洁素净，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也有种孤独寂寞的感觉！
　　“你经常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吗？”他问。
　　“是啊，”她说：“不过，我也常常不在家，满街乱跑，拿着相机到处旅行，到处采风寻找灵感，观察吸收和消化，但是……”她凝视他：“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是不是很寂寞，我可以坦白地回答你，是的，我常常寂寞，不过，并不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沉默了……
　　“相识满天下，知音无几人！”他不自禁地，喃喃地念出两句话，不是为她，而是自己内心深处，常念的两句话，是属于“自己”的感触。
　　她震动了一下，盯着他，“那么，你也有这种感觉了？”她说，“如果你也有，那我想这是与生俱来的！上帝造人，造得并不公平，有许多人，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寂寞！他们，活得比我们快乐得多！”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当你寂寞时，你怎么办？”他问。
　　“写作！”她说，“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品尝寂寞。许多时候，寂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她忽然扬了一下眉毛，“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么严肃的话题？让我告诉你吧，生命本身对人就是一种挑战，寂寞、悲哀、痛苦、空虚……这些感觉就像细菌一样常常会来侵蚀人的身体和思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它作战！如果你战胜不了它，你就会被它吃掉！那么，即便你陷入悲观、消极、自杀，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同情你！”
　　“这就是你的小说所散发出来的思想和意境！”他说。
　　“什么？”她没听懂。
　　“你这种思想，就是你小说的灵魂。”他认真地看着她，接着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文字，我就被震动过，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被震动。看多了你的文字，再接触你的人，我懂了。你的文字就和你的人一样，一直在灰色里寻找明朗，在绝望里寻找生机！这让我极其欣赏！你的每部小说，都是对生命的挑战。你不甘于被那些细菌所侵蚀，但是，你也知道这些细菌并非不存在。所以，当呼啸的海潮吞噬着一切，枯木中仍然嵌着紫艳明朗的矢车菊。你的文字，与其说是在写小说，不如说是在写思想、写灵魂！”
　　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她的面颊红润，眼睛里闪着光彩，那对眼睛，像黑暗中的两盏小灯。
　　他瞪视着她，在一种近乎惊悸的情绪中，抓住了她眼底的某种深刻的柔情。
　　“你说得太多了。”她低语，“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不懂得文字。”
　　“我是不懂得文字。”他迎视着这目光。“但是，我懂得的是你啊！”
　　“完全的吗？”她问，
　　“不完全的，但是，已经够多。”
　　“你在说胡话，你现在逃避还来得及，”她的声音像耳语，却依然清晰稳定。“我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一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
　　“我生平没有逃避过什么。”他坚定地说。
　　她死死地盯着他，说：“你是第一种人，我说过的那种，你应该有平静的生活，成功的事业，美满的婚姻，你应该是宁静的水！”
　　“如果我是宁静的水，”他哑声说：“你为什么就在刚才要把那部《呼啸的海潮》交给我呢？”
　　她摇头，“明天我可以再交给你一部《静若的水流》。”她说。
　　他摇头，“老实说，我从来不是宁静的水，只是暂时无风的海面，呼啸的海潮是隐在海底深处的自我，然后风也来了，浪也来了，潮水被掀起了，你再也收不回那部《呼啸的海潮》，你也变不出《静若的水流》，因为你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宁静的水，我生命里也没有。”
　　她盯着他的眼睛，呼吸急促，然后，她跳了起来，“不要再说了，我们出去吃饭吧，我饿了！”
　　“我们不出去吃饭，”他说：“你并不饿，”
　　“你……”她挣扎着说：“请你饶了我吧！”
　　他看着她，然后，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握得她发痛，“你求饶吗？”他问：“你的个性里有求饶两个字吗？假若你真认为我的出现很多余，你不要求饶，你只需要命令，命令我走，我会乖乖地走，决不再困扰你！但是，你不要用求饶，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敢于对自己的生命挑战的人，你又怎么会对我求饶呢？所以，你命令我好了！你命令吧！立刻！”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有惊惶，有犹豫，有挣扎，有苦恼，有怀疑，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柔情。这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眼光，在诉说着几百种思想。然后，她的睫毛垂了下来，迅速地盖住了那一对太会说话的眼珠，她张开嘴来，嗫嚅着：“好……好吧！我……我……”
　　看着海潮吐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忽然惊惧起来，如果她真命令他走，他该如何？不，不，他已经等了四十几年，等一个能与他思想交流，灵魂相通的人物！他已经找寻了四十几年，追求了四十几年！这一刹那，他定要保存，他定要抓住，哪怕他会抓住一把火焰，他也宁愿被烧灼！于是，他很快地说：“请你忠于你自己，你说过，你是那种忠于自己，追求灵魂深处真与美的人！”
　　“我说过吗？”她低声问，不肯抬起眼睛来。
　　“你说过！”
　　“可是，灵魂深处的真与美到底是什么？”
　　“是真实。”
　　“你敢要这份真实？”
　　“我敢。”
　　她抬起睫毛来了，那对眼睛重新面对着他，那眼珠乌黑而清亮，眼神坚定而沉着。
　　他看着她，试着从她眼里去读出她的思想，可是，他读不出来，这眼光太深沉，太深沉，太深沉……像不见底的潭水，你探测不出潭水的底层有些什么。他再度感到那股惊惧的情绪，不，不，他不要再做一个飘荡的氢气球，不要再在空虚中不着边际地飘浮，他心中在呐喊，嘴里却吐不出丝毫的声音，他凝视她，带着哀求的神情。
　　于是，逐渐的，他发现那对清亮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水气，那水气越聚越浓，终于悄然坠落。他心中一阵强烈地抽搐，心脏痉挛般地绞扭起来，疼痛，酸楚，不不，是喜悦与狂欢！他拉着她的手，把她轻轻地拉过来，好轻好轻，她翩然若梦，像一只蛱蝶，轻扑着翅膀，缓慢的飞翔……她投进了他的怀里。
　　他紧拥着她，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感到她瘦小的身子的轻颤，他吻着她的鬓角，她的耳垂，嗅着她发际的幽香。他不敢说话，怕惊走了这样的美梦，不敢松手，怕放走了梦。好半晌，他抬起眼睛，用嘴唇滑过她光滑的面颊，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他们开始了，真正地开始了，她成了他的精神情人，他成了她的知己与“避风港”……
　　这样一段不为世人所容的婚外情，只因为这两个无可奈何的人心中那被隐藏许久的狂热鲜亮的爱情睡醒了，他们情不自禁，他们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