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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一 贺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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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十五,正月十五元宵节,是除夕初一过了以后又一个大日子。
肖倾宇身体恢复的好,这几天已经能下床与他们一同用饭。
他也想坐着轮椅去外面吹吹风,可方君乾不许——自从他中毒以后,方君乾就看得他愈发紧,简直快把他当成一个玻璃人儿。
肖倾宇虽对他这种态度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前些日子那些事让他有些心惊胆战,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缓过来,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本来他自己也不是好动的人,在屋里看看书下下棋也能消遣过时光去。
方君乾去军区了——毕竟他还算是吃公粮的,总不能天天消极怠工,于是就每天吃过早饭后去一会儿,到午饭时再回来,下午看他大爷心情,若是心情好了,再被肖倾宇督促上几句,去也就去了。若是心情不好,非赖在家里不走,肖倾宇才说一句话,就叫堵住嘴压在榻上了……于是再不说。
这天也是一样。方某人吃过饭后赖了好一会儿才动身,今天是两个营的对战训练,他象征性要去看看,于是换上军装——他穿衣服总不肯规规矩矩,顶上两颗扣子还散着,每次都得肖倾宇帮他扣上。
他半蹲下身,高度与肖倾宇一致了,就一脸享受等着人家给他扣扣子。
肖倾宇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故意这样衣冠不整专门等着他来给他收拾。想归想,手还是十分尽职地抬起去,一颗、两颗……嗯,衣领也不太挺……还有肩章……
一番收拾又费了不少时间。最后方君乾看看表,一脸委屈,“倾宇……我不去了吧……都这么晚了……”
肖倾宇一记眼刀。
方某人只得乖乖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出发前还得偷一个吻——“吧唧”一个口水印印上肖倾宇脸颊……“倾宇乖乖等我回来!”
肖倾宇:“……一、二、三。”
门一下子又开了,刚出门的人折了回来,笑眯眯,“炉子上煨着老鸭汤倾宇一会儿记得喝,十三营的财务表不许再看了,等下午回来我和你一起看,窗户关严实些别吹了风,待会儿中午太阳大了也不许熄了炉子小心冻着……还有衣服……哎哎倾宇?”
肖倾宇一转轮椅回了里屋。
外面吹冷风的人似乎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聒噪,眨了眨眼关门乖乖走了。
一会儿严恪人疾走进来用力甩上了门,外面还犹有“阿严你让他把那件毛坎肩儿穿上……”的余音回响。
……
沈建很搞不懂为什么他邪魅狂狷英武不凡的小少爷……会变成这样……这样……样……
如果是往常,上午这段时间就会再他们几个阳奉阴违陪肖倾宇整理各种资料中度过。而今天……
电话铃响了。
严恪人接起来以后“嗯”了几声,就转身对肖倾宇报告说:“是研究所,他们说实验体一号……也就是贺薇,她快死了,最后一个要求是想见一见公子。”
贺薇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她本比肖倾宇迟注射碧落黄泉几天,肖倾宇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临死时,她还在研究所饱受毒药折磨。
而肖倾宇最后被了尘救了,贺薇的时间也应该要到了,但最后她的一个月已过,她却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约是天也怕恶人,后来才被人发现原来是她当做碧落黄泉的实验体久了,在第一次注射过缓释剂以后就常要注射改良版,后来这些药剂在她体内中和,竟险险压制了碧落黄泉的药性,真正的缓释剂竟在她身体里转化出来了。
于是她的命也就暂时保住了,不过能保多长时间,就谁都不敢说了。但她还是极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严恪人是原话转过来的,如果是沈建,就可能会在传话之后劝肖倾宇不要去,但是严恪人向来是以肖倾宇为中心的,他习惯所有事报告肖倾宇,由肖倾宇来做决定,而他自己,往往只会听从命令。
他说:“贺薇说公子曾答应她一个条件,她现在希望公子兑现。”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当初平城方家四面楚歌,方载物性命垂危,贺薇提出她帮他们获得PCD抵抗剂,而肖倾宇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最后PCD抵抗剂确实是得到了,而贺薇的条件一直没说是什么。
她在很久以前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去争一争的,她总觉得自己不输于肖倾宇——甚至她还是女性。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后来那么疯狂,也还带着她那样出身所特有的自信和矜高。
只是后来这个女孩子大概是被她所以为要不顾一切的爱情、赢不过肖倾宇的不甘与她内心深处的嫉恨迷晕了眼,再加上贺固泽发现了她的背叛给她使用精神催眠……她就变成了一个神智有问题的精神病人。
忘了在最初的最初,她还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的。
肖倾宇最后还是去了。贺薇是害他的人,他们两人之间有过很多牵扯,他也想做个了断。
他并没有想过要瞒着方君乾,于是他带走了严恪人和沈建,甚至暗地里还有一队猎鹰。
猎鹰是方君乾安排的,肖倾宇过去树立的政敌并不少,想要他命的人也多的是,贺薇那件事出了以后,他不可能再掉以轻心。
肖倾宇也没说什么,只是一队人而已,要跟就跟吧,不碍什么事,他也不会因为这个拂了方君乾的意。
坐十三营的专机过去是很快的,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地方。
研究所跟他第一次来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里面人好像换了一些,他看到了好几个十三营的熟面孔,这些人还一一笑着跟他打招呼。
于是便知道定是方君乾又插了些人进去。
从贺固泽身死方君乾就控制了研究所,这里会换血也在肖倾宇的意料之中。
贺薇独有一个小房间。
只是这个小房间准确说来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笼子,为了更好的观察与监视它没有墙壁,四周都是钢铁制的粗粗的栏杆,里面的床是一个实验台,这里是恒温的,所以没有被褥,贺薇四肢被锁,就躺在实验台上。
纵然来之前肖倾宇已经想过很多种场景,但是乍然见了还是有些吃惊。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贺大小姐如今看起来只是空有一个人形。
她似乎挣扎过很多次,手臂青肿,腕骨都凸了出来,为了实验不受影响她的头发被剃光了,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套着一层皮的骷髅。
身后严恪人低声呵斥:“怎给公子看这些东西!”
没有人辩解,他们看了看肖倾宇,再去看贺薇,心里也觉得惭愧,似乎是觉得这样腌臜的东西实在是污了这位气度高华的无双公子的眼。
肖倾宇抬手止住了严恪人,没让他再说下去。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感触的,这些人看贺薇的眼神都不像是在看一个人,也确实,这种地方躺在实验台上的,也只有实验品。
这里本就只有实验药剂和数据,人性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他挥退别人,身边只留沈建和严恪人,然后走近了些,看着贺薇。
贺薇已转过头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无菌服,一动发出了刷刷的声响,这衣服在这种地方很方便,可是穿起来绝对不舒服。
她用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浑浊的眼珠盯着肖倾宇——他身上穿着最柔软精致的衣服,外面罩着厚厚的、料子光华的斗篷。
这样的斗篷现在平时很少有人穿,只有在宴会上可能会看见几件,可肖倾宇这件一看就是贴身制的,不是为了穿着好看,而是想让穿着它的人暖暖和和。
这是方君乾找了北京城锦绣坊里早已退休的老师傅做的,千金也难求。
贺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那双空洞洞的眼里流出两道泪。
她在临死之际,终于认清了自己与这个人相差有多远,终于知道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实在幼稚得可笑。
可是再幼稚,那也是伤人的。
她突然有些搞不懂自己找肖倾宇来干嘛,来看她此时的丑态?来用他光鲜亮丽的外表反衬自己多低微肮脏?
肖倾宇……
她想到了方君乾,他为了解肖倾宇身上的毒把自己送来了这里,先不说她爱慕他已久,单说一条人命,他为了肖倾宇,不在乎这条人命被糟践得如猪似狗。
有时候研究员也是会在研究之际讨论些别的事的,尤其这些事还与他们所研究的项目息息相关。
他们说那位方中将又着人来催了,甚至威胁说一个月之内解毒剂研究不出来,就要所有人的命。
他们说这些话的语气是有些玩笑的,他们以为那不过是一个人的气话。
可是贺薇知道,方君乾真能做出来。
瞧,她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为了方君乾,她背叛了自己的亲人、她被从前信任的叔叔关起来、她发了疯、她想杀了肖倾宇,她成了杀人犯。
可是方君乾怎么对她的呢,他不喜欢她,甚至从头至尾讨厌她,她伤了他最爱的人,所以他要她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都是报应。
她太天真,太自以为是,而他太绝情。
或者说他也是有情的,只是只对一个人有情。
他对这个人甚至是痴情。
这个人当然就是肖倾宇。
肖倾宇……
贺薇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她说:“无双公子好气象……”
肖倾宇未说话,他已看出来贺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他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喘了口气,然后道:“他……大概是都不想再来看我一眼了吧……”
她终究还是想着方君乾的。
她一辈子只尝过一次爱情,只迷恋过这么一个男人。
肖倾宇突然开口道:“他很好,今早出门办公去了,贺小姐这些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这话听着像是安慰贺薇,说方君乾并没有一直记恨她做的那些事,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刺贺薇?方君乾根本没有把她这个人放在心上,甚至他可能早以为她死了,肖倾宇好了,贺薇留着也没用了。
贺薇是他的仇人,她差一点害死了他,差一点害死了他和方君乾两个人。
他虽然一向对什么都不执著,并不把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但对于贺薇,他是仇恨的。
贺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露出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她想恨,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恨。
她缓了一会儿,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说……答应我一个条件。”
肖倾宇未说话。
贺薇笑了笑,道:“是了,你若不记得,也不会来……”
“我原本……也是想说让你离开方君乾的……可是后来,我还是,还是想凭自己争一争……”
肖倾宇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等她继续说。
“罢了……不值得提了。”
她似乎有些遗憾,想着若是当初提出让肖倾宇离开方君乾,那现在……算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突然想起我妈……”她说,带着些叹息似的,眼角又流出泪来,“我妈和我爸……我就要死了,我好像这一辈子也没在他们跟前尽过孝道。”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去告诉他们,我去考察项目,在那边儿嫁人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反正他们也习惯了,就当是……没我这个女儿吧……”
“我求求你……”
贺薇声泪俱下,说到后面有些喘不上气来,但还是乞求的看着肖倾宇。
肖倾宇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子有这么纯粹的目光。
或许是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肖倾宇沉默许久。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答应,他一向性子虽淡,但对这种事却最是没办法。
况且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抬起头。
严恪人已经做好了他会答应的准备。
可是肖倾宇却淡淡道:“贺小姐,你找错了人。在你对我下毒那天起,你就不该再想着我日后可能帮你。”
“我们走吧。”他对严恪人说。
严恪人和沈建目瞪口呆。
他们走出门,身后传来贺薇厉声的叫骂——“肖倾宇!你不是君子么!你这是背信!你说过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肖倾宇充耳不闻。
身后贺薇的声音渐渐变弱,慢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声。
贺薇是他们的仇人,他们本就不该帮她。严恪人想。只是公子……何时改了性子?
这个问题在他们又回到平城家里的时候有了答案。
肖倾宇坐上轮椅,淡淡道:“沈建,去找贺薇的父母,就按她今天说的,与她父母交代吧。”
“公子?”沈建讶异道。不是不答应吗?
肖倾宇摇摇头,没有答话。
贺薇是贺薇,他们之间有仇恨,他自然不想让她痛快,但她最后那一刻……大约是真的想了家中的父母。
肖倾宇亲情寡淡,但对方载物印象还是很深的。
老爷子给了他为数不多的亲情,在那段时间里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想……贺薇是有错的,但是她的父母,大约还是念着这个女儿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严恪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建,心里叹息……公子啊,还是一点都没变。
几个人正各有想法,院子里有人急急跑了出来,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喊:“肖倾宇你真本事啊!一个人偷溜出去了!还是去见那个贺薇!你忘了她……”
现在早就是午饭时间,方君乾回来见没人,不知憋了多久的气。
肖倾宇裹着大斗篷,抬头看他,眼睛水溜溜的。
“哧……”方君乾一肚子的火气瞬间放了个干净。
“你……你要出门至少也跟我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呀……”
“饿不饿冷不冷,刚买了汤圆回去煮,手这样冰!”又狠狠瞪一眼严恪人和沈建,“我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去那边办公室了!我得看着你!”
肖倾宇:“……”
方君乾说到做到,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又一个月……又一个月……
沈建哭着喊:“小少爷这都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