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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之后陈彦邦再想起这个女人,觉得滑稽又可笑,他第二天晚上去酒吧跟朋友喝酒,忍不住提起,说,“我昨天遇见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但是个怪人,跟她说话吧,警惕得像鹰,好心想要载她一程吧,那表情,就像要抢劫她似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有股隐隐的快感。朋友说,“那是,你本来就想抢劫嘛,再说了,长得漂亮又不怪的今天就该坐在这跟我们一起喝酒了。”

      他那时不了解孟秋雨。
      不了解她的现在,不了解她的过去,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因此觉得挫败。跟朋友喝酒的时候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全是那个女人优美的耳廓和耳珠上的鲜红的珊瑚耳环,他隐隐约约觉得,她应该不是这里人,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她猜得没错。
      孟秋雨生于1970年,家乡在中部,那时,饥荒刚过几年。出生时她并不叫这个名字。她家人多,她妈怀孕的时候没吃上多少营养品,将将巴巴的果腹。肚子也不大,分娩的头一天晚上梦见一群燕子飞进她家屋里,围着堂屋绕了三圈,然后在她们家的屋檐下做了窝,住了下来。她娘醒来把这个梦一说,孩子的爹略一沉呤,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大儿子7岁了,叫孟远声,二儿子5岁,叫孟玉声,三儿子3岁叫孟道声。现在如愿的添了一个小女儿,并且是个漂亮的女娃娃,给这个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的家里总算添了点喜气。这家的男主人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是市建委的绘图员,女的是一名小学老师。几年前从城里的楼房搬进现在住的市郊的一栋三个房间的红砖房里。女娃娃生下来的第三天,他们在一起合计了一下,给这个女娃娃取了个名字,叫孟雁来。

      可是这个小娃娃并不好养,哭的嗓门大,没日没夜,饿的时候哭,不饿的时候也哭,舒服的时候哭,不舒服的时候还哭,放在床上不睡觉,得抱着,后来就得抱着一边晃一边唱歌,再后这样也不行了,要夫妻两人把她放在小毯子上,一人拉一头的两个角,像把她放在吊床里一样,晃到她睡着为止。小孩子整夜整夜的哭,嗓子都嘶哑了,还在小声啜泣。开始以为是健康有问题,连着几天去医院里查,从头发丝查到脚趾头,一点毛病没有。一日一日的熬着日子,家人邻居都不胜其烦。邻居林老头说:“自从孟家添了这个小姑娘,我们家的公鸡都不打鸣了”。
      医院也没少去,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刚迈进医院的门,儿科的大夫和护士们都打招呼:小雁来又来了?!这对夫妻尴尬的笑,医生的这句话,好像在说他们没有尽职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但到最后,连医生也丈二摸不着头脑,宽慰他们说,爱哭的孩子好哇,肺活量大,不爱生病。
      夫妻二人被这个孩子折磨得筋疲力尽,她的不分白天昼夜的响亮的哭声让她们家这一片的人家都睡不好觉。
      隔壁的一家人姓王,是供销社的会计,叫王远山,媳妇是湖北人,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了,给留下了一个女儿,家里现在就父女两人相依为命。王远山这天拎着一斤红糖和一斤猪油来到孟家,说他听了一个办法。这人生得五大三粗,头上的头发硬得像钢针一样,身上汗毛也重,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拉过椅子说,他前些天给人打油的时候听说,爱哭的孩子也许不是因为身体上的毛病,或许是犯了什么脏东西,请个懂行的人,做个法,兴许就好了。

      孟家媳妇见人家客客气气的来拜访,还拎了东西,本来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端上一杯水说,王大哥,你看,真是非常非常对不住,我们家知道大家伙平时都担待着,我们这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一点好转都没有,孩子她奶奶都愁得好几天没下床了。你说的这个办法我们明天就去请个人来试试。王远山喝了这碗水,把手上沾的水在裤腿上擦了擦说,没事,大家这都替你们着急,这小娃娃天天这么哭,肯定是哪儿有点儿什么问题,大家都担心。说罢想要逗一逗在她怀里闭着眼睛抽泣的小婴儿,这孩子一睁眼,张着嘴又开始嚎。王远山笑呵呵的说,看看,看看这劲头,力气真没少用啊,小脸都憋红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穿着灰粗布衫的老妇人敲响了孟家的大门,随身挽了一个小包袱皮子。孟家老太太亲自将她迎进门,噶~的一声又把门合上了。连着四天,她们家的门都紧紧的闭着,院子里传出孩子哭声,鸡叫声,蛙鸣声,撞击声,乱哄哄的,邻居们听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议论,孟家新添的这个女娃,就一个字---悬!,这么个折腾法,孩子受不住,大人也受不住啊。看看那小孩,都快半岁了,比人家新生出来的娃娃个头还小,瘦得跟个小皮猴似的。
      头一两天还有乡亲们三三两两在孟家大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瞅,再往后,屋里屋外都没了动静。
      数日后,五个月大的孟雁来就改了名字,新名字唤作----孟秋雨。按先生的说法,是因为她命里多木而缺水。

      正如这风水先生所说,这个女娃娃改名以后果然神奇的不再哭闹,无灾无祸的长到了十八岁,命里多木,身量蹿得高。这一年是1988年。她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她的母亲坚决的反对女孩子剪头发,她的一头长发得已留了下来,长度及腰,拿一根皮筋规规矩矩的束成一个马尾。她幼时羸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因十分不好养,长辈和哥哥们都小心护着她,生怕这个好不容易奶大的孩子出了什么差错。随着年岁增长,身体竟然越来越壮实,一点不复儿时的纤弱,头发随了她的母亲,粗且黑,女孩们流行用缎带扎头发,她却不行,带子绑上去就滑下来,她妈说,“你别臭美了,就老老实实拿皮筋绑着吧,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她的母亲出自地主家庭,后来家里挨了斗,家财散尽,但大家族的气势一点没丢。亏得嫁了个没脾气的男人,家里倒也和和美美,没怎么红过脸。
      她妈教导儿子不用心,女儿却格外的严厉,她婆婆常说她的心用错了地方。女儿教得再好,将来也是人家家里的人。

      与她同龄的男孩子们仰慕这个平时不怎么爱笑的女生,她眼睛仁是琥珀色的,目色莹莹,像随时就能掉下眼泪珠子的样子。曾经有人给她写过一封情书,被王媛看到了,王媛看着看着笑了起来,说,这封不错,写得好!我念给你听:……你眨眼时,像蝴蝶扇动翅膀;流泪时,像湖上初起晨雾。你在我眼里就是整个天地。”

      王媛有时候会扒着她的眼睛仔细瞧一瞧,然后跟别人说,孟秋雨的眼晴是长得奇怪,黑眼仁太大,眼白还微微泛着点蓝色,而且两个眼球的颜色有一点区别。眼睫毛实在是太长太密,掉得也多,常常掉进眼睛里,所以才常常揉眼睛。不晓得为什么,可能她爸的眼睛就是这样。

      年轻的女孩男孩们聚到一起也爱讨论她,有一次又提起她,有人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长得好看不用穿衣吃饭,不用嫁汉子?王媛经过,她将说话的人瞪了一眼,接着说,你羡慕啊,你羡慕也不行,人家就是会长。

      那边接茬道,“谁羡慕?羡慕她是个怪物?”

      王媛不满这个满口不逊之言的女孩子,气鼓鼓地翻了两个大白眼,伸出食指戳她的肩膀,“看看你自己!撒泡尿看看自己再说别人是怪物吧。”

      那人涨红了脸,接着反驳说,“两个眼球颜色都不一样,不是怪物是什么?再说了,脾气古怪的人才和脾气古怪的人一起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臭味相投嘛。”

      王媛的火爆脾气一瞬间就爆发了,她冲上去拽着那红衣女孩子的辫子,在她脸上留下了几条抓痕。

      孟秋雨朋友很少,上到中专经常在她身边来往的只有王媛,课桌里常常莫名其妙的出现麦乳精,奶糖等等,有一次居然还有一盒新疆产的龙须酥。这些东西她不知道是谁放进她的课桌里。

      她不知道还给谁,就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了高一年级的王媛,王媛一个人也吃不完,再分给其它同学,这样一来孟秋雨的名号便在传播开来,有人说纺织班那个孟秋雨,对,就是那个高个子,长得挺漂亮那个,经常收东西呢。
      什么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新疆的龙须酥你平常能吃着吗?还有,还有吐鲁番的葡萄干,北方的大苹果……上次我分到了一点,可甜了。

      这孟秋雨人长得好看,心眼却没长开,她妈跟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个女儿,满肚子的忧心都没处搁了,按她的话说,这女孩子有时候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小半天,也不知道想什么,小的时候愁她长不大,大了愁她找不到一份好事做,嫁人?现在嫁人太早了点吧?是啊,这不,中专刚毕业,都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人又不机灵,还不怎么爱搭理人,只有一点算得上可圈可点,书法写得不错,会画画。不不不,不是什么专门学的,小时候她爸瞎教的。画着玩。她妈还说,这家里提亲的现在倒是一拨一拨的,都不晓得怎么打发。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1989年六月,孟秋雨刚满19岁的这天晚上,她已经在家呆了好几个月,几个哥哥都已经出去做事了,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买卖,养家糊口的钱还是能挣到手。与她同龄的人也都谈婚论嫁。她心情郁闷独自一人在江边散步,那时正是傍晚,几艘小乌篷船摇摇晃晃的荡在江面上,船上有人生火做饭,细长的白烟渺渺升上天空,叼鱼归来的鸬鹚歇在船舷上,夕阳斜斜的挂在天边,像已经无力支撑起这片苍穹,火红的夕阳以燎原之势点燃半片天空,望过去,十里烟霞漫漫,看不到尽头。
      她在江边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回家,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眼角扫了一眼地下,就这一扫,她发现一张报纸,上面大幅刊登了一条消息,她抓起来抖抖上面的灰,轻声读一遍,S市棉纺厂招收服装模特.

      这天晚上孟家最小的女儿孟秋雨告诉她的父母,她要去面试市印染厂的服装模特。她觉得自己条件还不错,应该能面上。那个年代大家都还不知道模特具体是干什么,家里人死都不同意,这一份工作做什么都不清楚,而且还要长期呆在那么远的地方,坐火车都要两天,而且听说那里经常吹台风,十几层的楼说卷走就卷走,那不能去,说什么都不能去。可这个女孩子的脾气可真倔啊,她妈把她锁在房间里,她就敲破一块玻璃,愣是跳窗子出去面试去了,跳出来的时候还崴了脚。可这些都阻止不了她,什么能阻止一颗向往花花世界的心呢?这个女孩子识字,并且用她学到的这些字看乱七八糟的书,读了许多关于外面世界的杂志,她有一次在书上看见一个长相迷人的外国女郎穿了一件漂亮的大摆裙子,那是本什么书来着,对,就是服装杂志。放下书,她就想,这条裙子穿在我身上会不会有这么漂亮迷人呢?不为别的,就想试一试。当然,除了裙子,她也看见过别的东西,能让两个相距很远甚至都不在一个城市的人相互通话,这种东西叫大哥大。能让一个人这一个小时还在这里,下一个小时就到了千百里远的地方,这种东西叫飞机。还有各式各样的精巧的小玩意。这些东西在她心里播了一颗种子,让她生出来向往自由世界的念头,不要再窝在这个地方,不要再天天听母亲啰嗦唠叨,这些东西在她心里恣意蔓延,抑制了她心中一切其它念头的生长。

      正如她所料,她被录取了,当她走进那间小房间的时候,扫一眼进去应试的人,她就知道。
      面试的厂领导要问几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孟秋雨。
      多大了?
      十九了
      具体身高是多少?
      一米七三
      体重多少?
      60公斤
      你觉得你自己能选上吗?
      这时她沉默了一会儿,答,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脚怎么回事?
      哦,这个,这个是出门时走得急,崴了一下。
      我们就这个月就要出发,你那脚能行吗?
      行的,请相信我,并不严重,就算一只脚,我也能走。

      家里的人竭力反对,她妈甚至威胁她要是真去了就别再回来。
      可你见谁能挡住射出的箭矢吗?
      她们在厂里接受了短短一周的训练。动身的头一天晚上,她的三个哥哥,65的岁的奶奶和父母看着她清点好行李,放进小箱子里,把厂牌和分发的服装一并小心翼翼收在箱子下面,她们这一趟,得要大半月。厂里面带队的领导说这上半年印出来很多新花色,这些花色做出的衣服很畅销,要趁着这个热乎劲多展一展,还要再看一看经济特区当下流行什么,有什么好的料子,好的印法,也好学一学。当然,去那边一趟可不容易,展完之后玩一玩也是允许的。

      孟秋雨揣着她妈给她的100元钱跟着厂里的三位男领导和7个模特一起踏上了去南方的火车,他们中间除了那三位领导,都还是第一回坐火车,新鲜得不得了,刚开始合计的时候都很开心,一路上有说有笑,彼此打趣。可是刚到火车站,心情就像放了气的气球—瘪了。火车站人太多了,到处都是人,上车的时候更恐怖,人们生怕挤不上,便从窗子往里爬,火车上几角旮旯里到处都是人,座椅背上躺着的,地上铺个报纸席地坐着的,厕所边上站着的,更有甚者,躺在座位的底下。孟秋雨那年才19岁,这个一个非常尴尬的年纪,她平常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更讨厌跟异性的□□上的接触,时下正是盛夏,都穿着短袖长裤,乘客们挨着挤着一堆一堆,车厢里热得要命,空气又厚又浊把人的汗都蒸出来了,可这汗一出就更糟糕,路上要走两天,你能在原地站起来都不错了,想要四处走动走动,想都不要想。只有在停大站的时候起身走一走。有些人热得受不住,便把鞋脱掉扔在旁边,有人作死的挠头,有人咳嗽,咳出什么东西之后,“突”的一声使劲吐出窗外。鼎沸的人声和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把她推到新生活面前。沿途挂穗的稻田,葱茏的树木和点缀其间的红砖房子,尔后又是挂穗的稻田,葱茏的树木和点缀其间的红砖房子,如此反复,孟秋雨终于睡着了。

      她醒过来是同事陈青叫她吃东西,孟秋雨喝了一点水,忍着吃了一块鸡蛋糕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带队的领导张天元说,大家忍一忍,明天晚上就到了。陈青是个活泼多话的姑娘,那天她为了好看,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的确良衬衣,此刻已经被蹭得到处都是污渍,暗红色的桑椹汁,黄黄的油星子,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她懊恼的埋怨领导没有提醒她会有这么多人,否则她就会包一块她妈妈收屋子时穿的大黑粗布衫子。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一句一句蹦出来像掉到瓷碗里的钢蹦儿。大家哈哈大笑。

      他们是第二天晚上八点钟到H城的,厂里的计划是H城要展一周,G城一周,再去周边的城市转一转,看一看别人的特色。他们在招待所开了7间房,两个女孩子一间,三个男人各一间。孟秋雨跟陈青比较熟,她喜欢这个女孩子说话时候的样子,未语人先笑,非常友好。陈青则喜欢孟秋雨的沉默,她说自己话太多,再来一个话多的,会要吵起来,她喜欢自己讲,不喜欢听别人讲。
      当天晚上陈青问她,孟秋雨,明天就要上台了,你害不害怕?
      有一点,你呢?
      我也是。
      万一没有人看怎么办?
      陈青噗哧一声笑出来,我不相信,看看我们,看看,个顶个的漂亮,会没有人看?
      孟秋雨听她这样说,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关了灯说,那我们早点睡吧,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是被领导的敲门声叫醒的,这几个女孩子前几天晚上太累了,都睡得死死的,他们挨个的喊门,手都拍红了终于都叫了起来。此后把她们领到一个小房间里,里面灯光明亮,有几个打扮新潮的男人女人对着坐着的人的脸上起劲的扑粉描红,哦,原来这里是化妆的地方。看那一排排的刷子,粉扑,各种颜色的腮红眼影,这些女孩子目不暇接,啧啧称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样式的化妆品。孟秋雨也看得惊讶,可是她并不表现出来。
      这便是所有陈彦邦第一次见到她之前的种种。她孱弱的童年,倍受呵护的青年。还有此时未知的,不知会与谁共度的绵长的余生。
      让我们且回到当时那个夜晚。

      那个晚上过后孟秋雨病得越发厉害,淋了一场雨,高烧不退,嘴里说胡话,张天元天天忙着,人手又紧,无暇顾及,只让她继续吃着药。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服装厂王老板说:人还没到齐,到齐再吃吧。
      张天元说,就我们几个,到齐了。
      你们不是一共七个模特,怎么就六个?
      张天元叹一口气,说,有个小姑娘病了,发高烧,吃了药不管用,刚想问呢,你们这儿哪个医院比较方便?
      王老板说,去人民医院,离这有点距离,开车半个小时左右。
      张天元又叹一口气,哪有人手陪她去啊,昨天,昨天忙得我都站着睡着了。再说,现在她都起不来床。再拉着我两姑娘去陪她看病,我这生意,都不用做了。
      王老板拍拍他的手,说,不好这么急,小事情,我帮你安排。
      他拿出大哥大拨了几个号,阿光,我有个事情,你明天帮我带个女仔去医院。呆多久?多久不知道,你帮她办住院。不行?为什么不行?明天要陪香港的客人?…..

      拨到第四个电话,王老板什么话都没多讲,说,“阿邦,你这趟回来是度假没错吧?明天有空吗?明天帮我安排人带个女仔去医院,说定了,明天早晨。对,不能等你吃完早午餐,早一点,对,就8:30。”

      收线之后王老板对张天元说,好了好了,没事了,送到医院就行了,我安排人照看,早点说嘛,也不会拖得这么厉害。

      这天早上8:30,台风过境后天空异常晴朗,阳光穿过棕榈树抚摸人们的脸庞,城市中心广场的音乐瀑布随着节奏起舞,孟秋雨被送进了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检查结果不乐观----急性肺炎。送她进医院的人替她办完入院,又在院门口的士多店买了一些日用品之后便走了,并没有过多停留。

      晚上,孟秋雨躺在病床上,旁边床上躺着的那个妇女上了年纪,不停的咳嗽,白天的时候总有人来看她,但是从没见过有人留下照看她过夜。病房里似乎总是被某种让人窒息的怪味道笼罩着,那个妇女咳累了,一只手抚着胸口,一只手擦拭嘴角的痰液,眉眼耷拉着,惨白着一张脸对着孟秋雨撇嘴一笑。那笑容十分勉强,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倒头躺下了。孟秋雨本想和她说说话,见对方丝毫没有这个意思,也便罢了。她躺在病床上,从玻璃窗子往外看,芒果树浓密的枝叶挡住大半个窗子,她想起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和她妈做的红烧肉,眼角滚下眼泪。

      第二天中午,张天元买了一些营养品交给了王国华,请他帮忙带给孟秋雨。接到王国华的电话前,陈彦邦呆在他父亲寓所的二楼阳台上,家里的佣人端上一盘荔枝和切好的芒果,他一颗一颗,无聊的往楼下的花园里扔。老保姆问他“阿邦,你干什么呢?”
      “我在给我父亲的花园扔肥料”
      电话里王国华问他“我这儿有些东西要送去医院,能找个人吗?我这儿正搬仓库,忙得一团乱,没有人手”
      他将整盘的水果统统从阳台上倒到楼下的花园里,心不在焉“他们都没空,我去吧”
      “也行,你过来拿吧”
      “不用,你买了什么东西,我让人照着再买一份”
      “......”
      “我去医院找谁?”
      “孟秋雨”
      “秋鱼?”
      “不是,下雨的雨”

      陈彦邦拎了些奶粉和水果,心里盘算着,等见到人,扔下东西就走。
      他按照王国华给的地址,穿过一间间充斥着消毒药水味道的病房,站在住院部二楼204的门口。房间里有三个病人,各自躺在各自的病床上。门开着,他在门上敲了两声,叫道“孟秋雨?”

      房间最里面,靠近窗子边病床上的年轻女孩飞快的转过身来,医院的住院服穿在她的身上明显有些短,一小截的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他走进去,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他抽出原本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右手,向她伸过去“你好,我是陈彦邦”

      她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你好”她伸手将长头发撩到耳后,露出耳垂上鲜艳的珊瑚耳钉。

      她见他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便下了床,将窗边的椅子拉过来“你坐”
      他气定神闲的坐下,环顾四周一番,说“我是阿华的朋友,受他的委托过来送些东西给你”。
      坐了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说“一个人呆在医院里感觉怎么样?”
      “还好,晚上有一点害怕”
      他耸耸肩,微微笑着说“有什么好害怕的?”
      秋雨以为他想安慰她,忙道“也不是很害怕,一点点”
      “没什么可害怕的,医院里的哪一张病床上,没有死过人呢?”
      秋雨起先有些浅笑挂在面上,听到这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从椅子里站起身,说“在台风夜的大雨里一个人跑那么快,怎么会害怕呆在医院里?”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一下,起身走出房门,再也没有来过。
      这一天晚上,主治医生突然热情了起来,领着两个护士将她转到了单人间。

      对于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陷入爱情的姿态各不相同。有人飞蛾扑火,迫不及待的要向对方倾诉衷肠。有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怕失掉自己的矜持。对于第一种人来说,爱是得到。对于第二种人来说,爱是放下。我们最初陷入爱情,都或多或少的注重自己的姿态而忽略了爱情本身。换句话说,谁都想在这场比赛里,当吹响哨子的裁判,但我们都错了,没有裁判,我们都只是选手。我们的心,最初,都站在同一个起点上。

      此后,连着五天都是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来照看她,她带着口罩带了一些汤和稀饭,比医院外面打的要可口一些。
      孟秋雨冲她笑笑,说“谢谢,麻烦你了。”
      小个子女孩说,“是挺麻烦,本来我今天要跟我男朋友去西冲口烧烤。”
      孟秋雨低下头。小个子女孩说,“我叫阿清,你需不需要再买些日用品,我出去给你买去。”
      “这些我都有,我不需要什么了,谢谢。”
      阿清说,“明天我不来了,你这病有传染性,医生说不能长时间接触。”
      孟秋雨本来觉得心里有点愧疚,但听见这女孩子话里似乎有嫌弃的意思,心里又有些不快。她闷闷不乐的吃完东西。阿清收拾完东西走了,走之前说,“我问过医生了,明后天就能出院了。但是我们都没有空接你,我看你也不像个笨人,其实这里离你们住的招待所不远,有公交车经过,你到时候看到15路车就上去,坐到银城宾馆就下,往左拐,再走个100米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

      孟秋雨还没来得及答话,阿清就走了。
      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到了出院的前一天,孟秋雨估摸着自己好得差不多了,试着问医生,我能不能带着药出院?呆在这里没有人照顾,很不方便。简简单单一句话,说了四遍,对方才听懂。医生看了她一眼,叫来了护士问了一下情况,同意她出了院。

      她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对了之前住的招待所,上楼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门,于是下了楼问前台的值班的男人,4楼那几个女孩子出去了吗?
      男人说,不在,应该是出去了。
      孟秋雨又问,你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不?
      “这个不清楚喔,还不晓得回不回来,大包小包全都拎走了”
      孟秋雨听到这话出了一身冷汗,又问“全都走了?她们退房了吗?”
      男人低头翻了翻记录,说,是啊,上午都退了。
      孟秋雨心里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还没有等自己回来全都走了,明知道她人生地不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下怎么办,身上钱也不多了。孟秋雨拎着自己的袋子,手里攥着医院找的那三十来块钱,站在招待所门口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理了一会儿思绪才想起来,最好的办法还是继续呆在这里等,又转身进去,问还有没有房间。
      男人又翻了翻本子,说,“今天明天都住满了,这两天不是有几个大项目要开工,好多人住店,你去旁边问问”
      孟秋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沿着路走了两三家旅馆,都满了。眼见天就快黑了。
      她不知道有人比她还急,王老板委托陈彦邦找人照顾孟秋雨,陈先生手下的人忙着拍拖,找了朋友去送东西,结果发现人已经出院了,这还得了?电话打到陈彦邦那里,“老板,人不在,那个女孩子出院了,白跑了一趟。”
      陈彦邦又打电话问王国华,阿叔,人不在啊,已经出院了,是不是没我的事了?
      王国华说,“张天元他们这几天不都住在你们饭店?那女孩子一直都住在招待所,肯定不知道搬了地方,这下可好,去哪儿找她去?”
      王国华挂了电话催着司机去找张天元,张天元一听也着急了,三个人急匆匆赶到招待所,前台的男人见有人进来,赶紧说,我们满了满了,今天明天没有空房了。王国华上前打听,下午有没有个子高高的,长头发的女孩子来找人?
      男人想了想说,好像是有,但是后来走了。我们家客满了,没空房给她,我让她去旁边看看。
      三个人又连忙返回车里,沿着路挨家问,哪一家都客满,哪一家都没有叫孟秋雨的住客。
      张天元急了,连声说,“这丫头,没事找事!谁叫她自己要提前出院,我都安排好了明天让陈青去接她,你看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人也找不到!”
      王老板说,没事,只要她没出城我一定找得到她的,不要担心啊。
      张天元一看王老板表了态,立马接上话,“那还得麻烦你了,王老板,到时候让她给你赔个不是,那这个丫头我就交给你了,这样,我让陈青跟着你们去找吧。”
      “不用,名字告诉我,大概样子告诉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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