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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由者】 ...

  •   【自由者】

      女人对着坐在钢琴前的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先生,您的手指非常灵活漂亮,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您缺乏音乐细胞。”

      何止是缺乏,简直是身上的音乐细胞都被挖的一干二净,再统统换成“音乐去死”细胞。这一个月以来,这个男人没有弹奏好任何一首曲子,哪怕再简单。
      他总能把美妙的琴声奇异地转换成诡异的音调。他按单个音符的时候,音调是正常的。但是一旦三个音以上,就会有……让人联想到地狱一样的声调产生。

      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作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显然是这样的。可是下个星期有个可爱的女孩的生日就到了,她一直希望有人能在她生日的时候为她弹一首曲子。”

      凭着你这张脸,你送她什么她都会喜欢的。女人想着,同时有些嫉妒那个女生,“其实最重要的是心意不是吗?只要您是诚心的,那么…弹得……不……那么……好……也是没有关系的。”女人艰难地与自己的良心对抗,“她会非常惊喜的。”
      只要你送她礼物的时候,这张脸没有毁容。她在心里开着玩笑。
      “她可是非常严格的。”男人盖上钢琴盖,“不过你说得对,我只要诚心就行了。”
      女人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一下变得漫不经心的人。对方站起来优雅地对她点了点头,“课就上到这里吧。感谢这一个月以来的帮助,我会想念你的。”

      也许夏日午后的阳光太灿烂,对方的眼睛里在灿烂的阳光下呈现出奇异的通透,那浅薄的暗色不像仅仅是覆在眼珠上,而是源于这个人灵魂的黑暗。女人的心因为这暗色紧了起来,她连忙移开视线,却落到他的影子上。
      炽热的光线为他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是燃烧的怪物。

      一种战栗的感觉从背脊窜上,女人怔怔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一个极亮的光点猝不及防地扫过她的视网膜,她的眼睛立刻不适地眯起来。
      原本懒散地站在钢琴边的男人立刻后退一步,动作迅猛如猎豹。下一秒,一颗子弹击破空气穿过男人刚才所在的位置,打在后方桌子的花瓶上。

      玻璃破碎声乍然响起。

      那一瞬的时间被骤然拉伸,时间的碎片清晰地倒映出女人惊恐扭曲的脸和男人平静望向窗外的视线。女人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十分不合时宜地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她曾经看到他的黑发黑眼,以为他是中国人。可他的五官又是那样的深邃迷人,具有一切西方人美丽的特点。他有时候的行为举止有点像家教良好的大家族公子,有时又有点像一个散漫的无聊者,,心不在焉地弹着手下的钢琴。她不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没什么,毕竟她是一个钢琴教师而不是FBI什么的。然而她确定一件事(就像她无数次确定音乐的情感一样,她有这样的敏锐)——这个人最迷人,最令人疯狂的一面,她从未触及过。
      而现在,她触及到了一个小小的边缘。

      女人几乎是冷静地站在那里,任凭头脑中稀奇古怪的念头跳来跳去。这些念头有时是美妙的乐曲,有时是人们尖叫的声音。我应该尖叫的,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现在似乎是一个适合尖叫的时刻。然后她又任由这个念头被更多的声音挤走。那些声音乱糟糟地吵闹着,有时是欢快的脚步声,有时是沉重的叹息声,有时是协奏曲优雅的交互,她惊讶于脑海中会有这么多的声音以这样飞快的速度闪过,但她意识到结局将要来临了。于是她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那神奇的时刻。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通道。一个由刺眼的阳光打开的通道。那通道出现在那个男人的眼中,看起来深沉又广袤。她有些晃神。她对自己说,那只是一只灰色的眼睛,可她脑海里发出尖锐的抗议。于是她再度把眼睛睁大,最终她看到了什么不同的东西。
      那眼睛不是灰色的。她平静地想,那是完全透明的,像一个玻璃球不怎么忠诚地反映之后的场景:一片漆黑的地狱。

      灰色只是假象,什么颜色都只是假象。那个人的眼睛里从不容纳任何色彩,只有一片地狱。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玻璃破碎声。
      被拉长的时间骤然回缩,于是所有的东西都回到了正轨。所有的念头都是女人无法察觉的潜意识。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她无法尖叫。因为对面的人竖起食指,轻柔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嗓子里的声音就因为这简单的动作惊恐地挤回去。
      “没什么。”她听到那个人说,他就这样站在狙击手的瞄准镜中,仿佛毫无畏惧。他依然漫不经心,一边将钢琴的蕾丝白布盖上,一边说,“很抱歉吓到了你,这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它并没有危险。”
      女人瞪着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男人将花瓶碎片中的蓝紫色鸢尾拿出来,小心地放在钢琴上,装着白玫瑰的花瓶中。他微微皱起眉,仿佛为这两束不得已拥挤到一起的花朵而担心。
      女人终于结巴着说出话来,她以为自己会尖叫,会崩溃地问这个人“你是谁?”,或者直接冲到警察局呼救。可她只是说:“别……别担心……它们不会有事的。”
      男人轻轻挑了挑眉——这动作他做起来有味道极了——微笑着说:“谢谢,你会好好照顾它们吗?”

      “我当然会。”她说,并在恐惧中找了一个空隙来惊讶于对方的傲慢。然后她看着男人愉悦又满足的笑容,像一个得到奖赏的小孩。
      她目送着男人告辞、离开,在他踏上楼梯时,她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只在男人离开后,对着花瓶的碎片大哭了一场。

      “那么女人究竟看到了什么?”对面的朋友兴致勃勃地问。

      女人思考了一下,“她看到了……一个影子,很模糊的影子。”
      “那么她辨认出来了吗?”
      “她不确定。那个影子穿着宽大破旧的黑袍,手举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像一个死神。”

      朋友笑起来,“看你的神情,像你亲眼见过一样。我说,你真有当作家的天分,要不要考虑转业?”
      女人耸耸肩,关上笔记本电脑上的文档,“这只是被灵感之神击中的一个意外,我也只会写这一个故事。”

      朋友笑着,微风抚过两个人的脸庞,抚过桌边的白玫瑰和蓝紫鸢尾。

      ********************

      男人抽出插在人体内的刀,另一只手接住对方无法自制而向后倾倒的身体。他动作温柔地将那句身体放到地上,如同对待脆弱的情人。
      他凝视着对方因死亡将至而慢慢涣散的眼睛,“别怕,宝贝儿。这只是一瞬间的痛苦,死亡马上就要来接你了,它一点也不可怕。”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场梦境,里面布满令人想信任、依赖的东西。这是对死者的引诱,来自侩子手的胜利与无耻。
      男人看着那即使死去也依然残留着仇恨的眼睛,将被死者的血染红的刀举到面前,轻轻舔去刀锋上的鲜血。他笑起来,笑容里是说不出的残忍与邪恶。
      “我是‘死神’,”他说,“喜欢您下了地狱也别忘记我,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每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人都一副要变成恶鬼来报复的模样,有许多个夜晚他都在漆黑的深夜里静静等待着,可没有一个灵魂如约而至,他们总是背弃自己的宣誓。他有些失望,很快对等恶鬼索命的行为失去了兴趣。相比之下,他还是愿意把时间放在品尝将死者鲜血身上。鲜红、滚烫,带有生命的热度和绝望的抗争。他热爱这些东西。
      正如人们所说,他是个疯子。可他是个“死神”,一个永远不受人类束缚的自由者。

      男人从死者的裤袋里摸出一部手机,里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倒在地上的是他的同行,一个拙劣的同行。他实在不能理解做他们这一行的,为什么会畏惧死亡。当然,他指的是真正的入行者,而不是因为钱或者什么原因被迫走上这条路的人。
      这是一条不归路。要么被它控制,要么控制它。

      男人拨了那个电话,那面很快接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希望我得到的是好消息。‘死神’?”
      “很遗憾让你如愿了。”男人说,“是的,是我。请不要来骚扰我了。”
      电话那边笑起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那么你知道吗,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在无委托人的情况下去干掉什么人了。”男人坐在尸体旁边,背靠着天台的栏杆,“可格兰,你是如此的特别,我愿意因为你做这件事。”
      那边停顿了几秒,像是对待不知轻重的孩子一样笑着说,“我该感到惶恐吗?能收到‘死神’的特殊待遇,这可不容易。可你也知道,杀了我,这是不可能的。”
      男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像一个偷笑的小孩。他模仿着对方说话的语气,“可你也知道,对我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那间钢琴教室。男人慢慢趴下来,从死者之前架在地上的狙击枪瞄准镜看过去,角度刚刚好,不用他再调整。他看见了花瓶碎片和一滩水,旁边,他的钢琴教师正因为受到的惊吓而哭泣。
      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她是那种没经历过人世险恶,被保护的很好的类型。她这种人在遇到前所未有的惊险时,往往不知所措,只会无助地哭泣。
      但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同。男人想象这她的哭声。会是娇滴滴的低泣,还是不顾一切的大哭?看她的表情都不是,反而像纯粹为了流泪洗洗眼睛,于是不轻不重地哭一会。
      他觉得有些有趣。

      “……的兴趣。”男人听见电话里传来格兰的声音。他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些什么,也无意去搞清楚,而是因为对方打断了他的想象而不满。于是他皱起眉干脆地说:“格兰先生,麻烦您对窗户做一个‘OK’的手势。左边第一扇窗户。”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好了。”
      男人等待了几秒,在这几秒内对方仍在说话,“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我会……”
      对方的声音忽然停下来。
      “相信您看到了您身上的红点,也相信您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说一次,”男人撑着下巴,声音柔软而不带一丝感情,“别再来烦我。想玩什么征服的性游戏找别人玩去。想□□?”
      他笑起来,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除非您变成一具尸体,我才会考虑操您。”
      那边传来轻声的赞叹,“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男人挂了电话。

      当然不是他能有什么分身术,同时在这里和格兰窗外的高层建筑呆着。他只是请了一名杀手——比躺在他面前的人出色的杀手——让他根据手势做出行动。
      同行之间往往没有那么容易互相联系。不过幸好他有自己的路子。

      格兰不会这么容易就不来找他的麻烦了。他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会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而他刚才的做法只会更激起格兰的兴趣。想到这一点,男人就想皱眉。
      他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男人吹着天台的风,通过瞄准镜准心看着钢琴教室被风吹动的淡黄色窗帘。它波动起美丽的褶皱,像泛着涟漪的水面,让人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抬起头望向太阳。阳光刺眼极了,生理性的眼泪从他酸涩的眼睛里欢快地流出来。

      ********************

      一片无光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小女孩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黑暗中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交织着,昭示着未知生物的存在。
      小女孩紧紧握住桌子边缘,手心出汗,睁大眼试图看清黑暗里的东西。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杂,密密麻麻地朝小女孩倾轧。
      灯忽然被打开,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小女孩的眼紧紧闭住,一大片阴影爬上她的身体——

      “生日快乐!”所有阴影的主人大声说。
      小女孩惊喜地睁开眼,站在她面前年纪稍大的男孩捧着大大的生日蛋糕,脸上是灿烂又淘气的笑容。
      “生日快乐,朱丽叶!”他大声祝福。

      像得到了什么暗号,清脆灵动的钢琴声流淌出来。
      先是一段美妙活泼的前奏,诉说着对女孩的祝福和喜爱。小女孩激动得满脸通红,这是她没有想到的惊喜。
      然后,一个不和谐的声调忽然生硬而突兀地插了进来,像急促的玻璃破碎声。随后,更多奇怪诡异的音符紧跟着窜了出来,像魔鬼躲在琴房不怀好意的冷笑,阴森森的,将原本的梦幻全部打破,沉浸在美梦中的小女孩被毫不留情地叫醒了。

      所有孩子忍无可忍地一齐大喊:“赛维先生,请停下来!”
      里面的琴房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声,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摸了摸鼻子,脸上有可疑的淡淡红晕。
      “咳,”男人想要换回自己身为大人的颜面,“起码前奏很棒对不对?”

      “噢,是的。”小女孩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他,“可前奏在整个曲子中占了多大的比例?”
      旁边的小男孩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朱丽叶,前奏虽然很短,可在整个曲子中是那么,那么重要啊!”他张开双手作出拥抱的姿势,像在向小伙伴们展示它有多么重要。动作坚持了几秒,他就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其他孩子也跟着哄笑起来。

      被嘲笑的男人无奈地看着这群小鬼,不自在地又干咳了一声,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些。他替自己辩解道:“可钢琴这种东西是那么难,像一个魔鬼一样欺骗你的手指。你明明按了那个音调,可它传出来的声音偏偏不是那么回事。我整整练习了一个月呢!”只有在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才做过这么久的准备,他想着,并没有说出来,“要知道,钢琴这种东西——”他语调严肃而深沉,“是世界上最大的难题了。”
      “它可一点也不难!”一个女孩说,“赛维先生,你弹的曲子我也会弹,而且只练习了一个星期老师就夸我弹得很棒了!”
      男人不甘心地说,“因为你还太小,不能理解里面蕴含的深刻的感情……”如果里面有的话。
      “塞韦先生,院长告诉我们,对于自己的短处要勇于承认,不能像个懦夫一样只知道骗小孩。”朱丽叶语重心长地说,稚嫩的小脸上是衣服“历经了风霜所以我很成熟”的模样。

      “不过,”她话音一转,作出一个表示原谅的大度的表情,“看在你练习了那么久的份上,我决定勉强接受奶爹礼物。现在,快去给我们切蛋糕吧!”
      她毫不客气地指示着“死神”先生,像一个高傲的公主。

      被教育了又被原谅了的“死神”先生乖乖地投降,拿起塑料餐刀开始切割蛋糕。
      即使是切蛋糕这种工作,他也做的好极了。拿惯了真刀的手并不因为握着塑料刀而出什么差错。切下来的每一部分都大小一致,奶油没有半点被弄歪的痕迹。他专注地将蛋糕切好,一一分到孩子们的手中,最后自己也荣幸地得到一份。

      “好了,”他说,“你们真的不考虑让院长和老师们也来参加这个盛大的聚会吗?这可会是他们一生的遗憾。”
      朱丽叶鼻尖蹭了一点奶油,她吐吐舌头,“才不要,她们进来之后就不能——”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轻,男人没听清楚,便俯下身将耳朵送到她耳边,听见小女孩得逞的笑声。

      “就不能——这样了!”
      一份蛋糕被盖到他脸上,奶油糊满了整张脸,朱丽叶欢呼着跑开。
      男人取下脸上的蛋糕,轻轻地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觉得有点新奇。他擦去覆在眼皮上的一点奶油,睁开了眼。
      四周围满了手拿蛋糕不怀好意的小鬼们,其中一个故意粗声粗气地宣布,“你被‘糊蛋糕’小分队包围了!”

      晚上九点,孩子们的狂欢终于结束。男人在孤儿院的洗手间里把脸洗了几遍,摸上去还是感觉有点滑。
      他想起被那群孩子门包围着的场景。那有点像从前他被手持武器自诩“猎人”的人包围的时候。那时他会受重伤,会濒死,但总能突出重围,并想方设法让那些人尝尝“死神”的爱抚。可现在他回想起刚才,只有满心的笑意。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也许因为他们欢乐而真诚……也许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只是想笑而已。
      男人又捧了些水洒在脸上,对着镜子中的人轻轻眨了眨眼。

      ************************

      第二天黄昏,男人在酒店洗了一个澡处理身上的血腥味。他赤裸着身体走出浴室,意外地发现床上多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女人对着这幅美景吹了一声口哨,“身材永远这么完美。”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男人没有掩饰的意思,“我完全没有发现。”
      女人妩媚地笑起来,“如果被你发现了,我还能叫‘盗贼’吗?”
      男人看了她一眼,将站在额头上不断向下滴水的湿发撸向后方。他毫不在意女人观赏性的眼神,弯腰拿起丢在椅子上的衣物,腰身拉出一条流畅的曲线。
      女人遗憾地看着男人性感而充满力量的身体被衣物一点点收入怀中。也许很多人会愿意当他的贴身衣物。她有趣地想。

      “你知道,每次看到你的身体都会让我想起……”
      “古希腊雕塑家巧夺天工的人体雕塑,毫无瑕疵,将美展现的淋漓尽致。”男人漫不经心打断女人的话,将衬衫上的扣子一个个扣上,“尽管你曾经说过三次,还是谢谢夸奖。”

      他懒洋洋的样子像一个慵懒的猎豹,随时都能暴起飞奔,准确地咬死猎物的喉咙。
      这正是一个令人着迷的男人。女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灵活的手指,从小腹到胸口,最后到额心。他用手指擦了一下额心小蛇一样蜿蜒而下的水珠。
      女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奇特的眼睛。不是说形状或者色彩,她知道这双眼睛是深灰色的。而现在那双眼睛像被水汽润了一遍,灰色像一层飘渺茫茫的雾气,覆盖在一片冻彻人心的冰湖上,而冰湖的最深处,是燃烧的冰山。
      女人几近窒息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某种黑暗危险的蛊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格兰会对他如此着迷,甚至着迷地失去了理智,以至于白白丢了性命。老实说她挺喜欢格兰的,那个人长得不错。他死了,她替他可惜。
      但她没有表露自己的一点思绪。他们这样的人从不在同类面前表现出任何真实的想法。

      她坐在床上,另一只腿自然地搭上另一只,蜜色的肢体妖娆地交叠起来。她仰了仰下巴,“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虽然我说过这句话,可这一次我只想——”
      尾音被暧昧地拉长,女人的唇翘起来,像玫瑰边缘暧昧美丽的弧度,“——只想和你上床。”
      男人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开始擦头发,“抱歉,也许你过一个月再来找我我会有兴致。”
      女人也轻轻笑起来,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拿出放在身后的密封袋,漆黑光滑的样子,“这是最后一件事。”

      看着男人拿过纸袋后,她仿佛不经意地问,“昨天你去了那家孤儿院?真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一群孩子感兴趣,还特意让我帮忙。”
      以帮她做三件事为代价,让她帮忙消去他和那家孤儿院接触过的痕迹。女人猜测过各种可能,甚至连那家孤儿院是“死神”最后的温暖与光明的想法都蹦出来过。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法得知,男人保密得很好,再查下去有损她的职业道德。
      女人带着近乎恶毒的愉悦想,这件事会触及到他的底线吗?

      男人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因为那些孩子很可爱。”他平静又认真地说,“我很喜欢他们。”
      噢,女人有些惊讶。他竟然很坦然地告诉了我理由(起码看起来很坦然)。

      男人放下毛巾,随便用手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黑发,看起来不准备等它完全干掉。他对女人礼貌地询问,“我要去一趟孤儿院,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女人利落地站起来,十分自然地挽上男人的手臂,对他甜蜜地笑起来,像女孩对着自己的男朋友,“走吧。”

      女人一直跟着男人走到了孤儿院的门口。她看着孤儿院明显有些年代的大门,忽然说:“真奇怪,你似乎从来不害怕任何人。”
      男人笑起来。他抽出手臂张开双手,在辉煌绚烂的黄昏下踩了一个疾快潇洒的舞步,“因为我是死神。”
      他深灰色的眼睛对着晚霞,眼里浸满了轻柔的光,灰色的雾气朦朦胧胧地漂浮起来,像鸽群越过湛蓝的天空时留在人们眼中的雪白的羽毛,浮光掠影。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1

      女人注视着他走进孤儿院。她微微仰起头,凝望着漫天残血余暖的黄昏。太阳已垂到地平线,云霞为它热烈地燃烧,像一个遮天蔽日的盛大欢送,华美而无上。
      女人毫无缘由地大笑起来,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为此她愿意苟延残喘,谁都愿意。
      她张开手拥抱这个世界,漆黑的长裙被晚风吹起,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黑鸟,即将融入世界的夜幕中。

      ****************

      “朱丽叶,”男人轻声叫道,“我来了。”
      朱丽叶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小女孩子弹一样冲到他的怀里,欢快地仰起头,“赛维!我的裙子漂亮吗!”
      她穿着淡蓝色的蓬蓬裙,裙子有点旧,可很干净,也没有破损。优雅的褶皱顺着腰蔓延,俏皮的蝴蝶结缀满了裙边,胸口一朵像装着天空一样色彩的蓝色小雏菊温柔地托起女孩的梦。

      男人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很漂亮。”

      朱丽叶得意地仰起头,开始絮絮叨叨将这条裙子捐给孤儿院的人是多么善良,她能得到这条裙子有多么幸运BLABLABLABLA……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终于施舍性地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呀?”
      男人弯下腰,轻柔地替她将淘气地垂在眼前的金色发丝别到她耳后,“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噢好的,告别就……”朱丽叶呆住了,“告别?”
      “你要走了吗?”她呆呆地问。

      男人直起身,“是的,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朱丽叶眼里聚满泪光,“你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这一切都得交给命运。”男人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别哭,亲爱的。”

      朱丽叶咬住嘴唇,两眼通红地看着他。男人没有阻止她弄痛自己嘴唇的行为,每个人都要学会和悲伤做斗争,并且要承受一些东西。

      “好了,再见了。”男人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以示告别,毫无停留地转身离开。
      “赛维。”他听见身后朱丽叶哽咽的声音,“要走之前你真的不考虑收养我吗……”
      “你该自己成长,我喜欢你变得坚强起来。”他回答,“没人适合呆在我身边。”

      朱丽叶没再说话。她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对于小小的她来说是不可触及的高度。眼泪一点点模糊了这背影,她看着他远去,不再祈求什么,也不再期盼他会回来。
      小孩子有时候是奇妙的生物,他们澄澈的眼睛里清晰、不含杂质地倒映出这个世界。他人离开的背景映在他们眼中,他们能分辨出这是暂离还是永别,对于朱丽叶这样的孩子来说尤其如此。她稚嫩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她无法意识到自己同时身为孩子和孤儿的敏感,可她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没有留下任何他存在过的证明,连最后的一点温情和离别礼物也没有,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在所有人遗忘之后,也许一年、两年、三年,只有一份在朱丽叶成年之后会得到的一笔巨大的钱财,和“赛维”这个签名能够唤醒已经成长的小女孩的记忆。
      而赛维这个假名,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河流中。

      【自由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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