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糊上墙》苏末那

25、芍药

　　御花园里的清池边大片芍药开得正好,娇艳之姿堪比牡丹。一身雍容华服的皇太后立于一旁,绛紫的下摆恰恰隐于层层花间,左手端着一碗鱼食,右手轻抬,池子里的鱼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争相抢食。

　　仁德太后凝视着这一幕久久，神色莫测。不远处，有名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走过来，与苏嬷嬷言语了几句，后者听完后慢慢走近，通禀道，“太后，陆小公子夫妇二人已经到了。”

　　“咳咳。”仁德太后捻起丝帕掩唇咳嗽了两声，随手将鱼食搁回了小盅里，看着底下仍未散去的鱼群掠过一抹嘲讽。有些东西，她愿意给便受着，不想给……便是再想要也得不到。
　　“回了罢。”
　　“是。”
　　一群人簇拥着皇太后起驾还宫，然到了御花园门口，仁德太后忽的停了下来，侧过身子瞥了一眼池子旁开得正艳的芍药，神色淡漠地吩咐道，“这芍药品相不错，开得也喜庆，哀家甚为喜欢，让人移到慈安殿里养着罢。”
　　话音落下，人便离开了。

　　留下御花园侍监面露难色，这芍药是蒋贵妃最喜欢的，特意交代种着的，如今一开了花儿就让移走……一面是太后，另一面又是当下最富盛宠的贵妃，真是哪边都得罪不起啊！只是这片芍药是西域的品种，太后不是向来都讨厌……

　　落在最后的孙嬷嬷折了回来，觑了一眼他面上的疑惑神色，不动声色道，“太后大病初愈，养些花花草草的对身子有好处。这地儿空着可惜，我这儿正好有一包牡丹种子，洛阳来的稀有品种，劳烦徐公公细心点养。”

　　与种子一块儿递过去的还有一只鼓囊囊锦袋，后者很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收进了袖中，赶忙说道，“嬷嬷客气了，小的立刻去办。”
　　牡丹也好，芍药也好，真要是闹起来也该是那位头疼的事儿。

　　慈安殿里，鎏金狮子掐花镂空的四脚小香炉里，上好的沉香木正散发出淡淡的暖香，前处的案几上搁着个錾花卉纹银托盘，上面放着些新鲜果子。梓月奉上茶，对坐着的二人笑笑道，“今儿天好，太后去了御花园走走，估摸这会儿该回来了。”

　　宁采薇端起茶浅抿了一口，忽然嗅到夹杂在熏香里的一缕药香，味道极淡，不由得挑了挑眉，开口问道，“慈安殿里有人病了？”
　　“太后前阵子有些不适，眼下好差不多了。”梓月回道。
　　“草乌与半夏不能同用，容易伤了根基，太后服用多久了？”
　　梓月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匆匆去取来几帖药包，“昨儿用完了药新取来的，今儿太后喝了后就有些咳嗽，难不成是药有问题？”

　　宁采薇依次拆了药包，挑拣过后，每一包都是一样的状况，而梓月取来昨儿的药渣里却没有。半夏与草乌不能同用是每个医者都知道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怕是有人收买了医官。

　　门外一阵动静传来，仁德太后在孙嬷嬷的虚扶下走了进来，见着自己召进宫来的二人不由嗔怪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娶了媳妇就忘了皇姑婆了，要不是哀家召你们进宫，你们可还想得起哀家这个大媒人？”

　　陆靖乔听了个大概，也知道此事有蹊跷，登时性急问道。“皇姑婆，药里头有两种相斥的药材，多吃了会出事的，是什么人这么狠毒害你！”
　　仁德太后扫了一眼打开的药包，眼眸里划过一抹暗光，面上却是不甚在意道，“许是太医院新进的小徒装混了，无须大惊小怪。”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好好陪哀家说说话。只是些小毛病不碍事，哀家的身子好着呢，还等着抱曾侄孙儿。”仁德太后说着拉陆靖乔又重新坐下了，孙嬷嬷贴心地垫高了软靠，便顺势倚在了黄花梨制的百鸟朝凤椅上。宫里最不少的就是这等子事，若蒋贵妃什么都不做她还奇怪，只是这点小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这会儿宣扬出去也未见有何好处，能从那地方爬出来的人不会没点手段。

　　宁采薇沉吟片刻，出声道，“采薇略通一点医术，能否替太后把下脉？”
　　“到底是瞒不过你这鼻子。”仁德太后觑了她一眼，言语间虽是无奈，却还是将手神了出来，“说略通还是谦虚了，贺家的医术就算是点皮毛，也都赶得上京城大医馆里的大夫了。”
　　宁采薇旋即抿了个浅笑，静下心来替她诊脉。依脉象来看并不平稳，肝气郁结，劳伤虚损，这会儿该好好躺在床上静养才是，怎能下了地？是太医隐瞒不报，还是太后她……

　　心底惊疑着，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待她收回手时，太后突然发了话，“太医说了哀家只是近些日子疲累了，开些药剂调理调理便是，你们呐就少操心了。”

　　宁采薇闻言抬眸，对上仁德太后仿佛早已知晓的平静眼神，默然点了点头，随后取来了纸笔，边写边说道，“太后也说贺家的医术不凡，我所学的这点皮毛也能发挥点作用，照着这方子去抓药，说不准能好得更快些。”

　　仁德太后笑着颔首，眸底划过一抹欣赏，如此一来也是省了不少麻烦。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本就勉强，这会儿体力透支的厉害，愈发觉得病得不是时候。如今后宫之中还是她说了算，一旦她倒下了……

　　隐于袖子下的手倏地握紧，目光触及到身旁几人的担忧神色后，又缓缓松开了，脸上随即也挂上了几分笑意道，“别愁着脸了，这还没什么事儿呢。靖乔也别端着了，尝尝皇姑婆给你准备的点心，这儿没什么外人不用讲什么规矩。”

　　陆靖乔瞥了一眼点心，又放回在了她身上，忧心道，“皇姑婆，大哥人不在京城，爹老了也不大中用，可是还有我啊，有事儿您可以跟我说。”
　　仁德太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那一抹幽深，笑嗔道，“算是没白疼你。”

　　随后侧头看向了稍显沉默的宁采薇，联系到前些日子听到的，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先皇还在世时就与太傅知交甚深，时常召进宫中切磋棋艺商讨国事，好的有时候连哀家都忍不住会吃醋，没想到这回又是让他早了一步去陪了先皇，二人怕是不会寂寞。”

　　“爷爷五年前精神就不大好，他……走得很安详，没受多大罪。”宁采薇垂眸，缓缓回道。
　　“只是可惜你爹娘……”仁德太后一声嗟叹，见宁采薇面露难过之色，心中顿时划过一抹怜惜与自责，“你自小就跟着太傅出入皇宫，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在哀家眼里跟长乐是一样的。没了宁府，你还有靖乔，还有哀家。”

　　话语间，仁德太后给了孙嬷嬷一个眼神示意，后者离开片刻后拿着一方小木盒走了过来。仁德太后取过，打开盒盖道，“哀家将你许给靖乔，他便是你最大的倚靠，有事儿别自个儿闷着，得让他替你担着。若是他做的不好，尽管进宫来找哀家，哀家替你管教管教。”

　　宁采薇看着盒子里的凤令微怔，心底却是百转千回，摸不准那话里的意思，先皇与太傅知交甚深……难不成那件事太后也是知情的？

　　“皇姑婆……”陆靖乔的眼直勾勾地瞧着那块金灿灿的令牌，简直羡慕哭！

　　宁采薇敛眸，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收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仁德太后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容，一手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拉过陆靖乔的，搭在了一块儿，笑意盈盈道，“一家人和和睦睦最重要，靖乔成亲之后收心了不少，多亏了采薇你，你们二人可要加把劲儿，早日让哀家抱上曾侄孙儿。”
　　陆靖乔身子微僵，只要听到这类话自然而然地就会条件反射般想到某些画面，当即以食指抵住鼻子，完全不敢与宁采薇的视线有所交汇。天气燥热，实在太容易上火了，唉……

　　眼角余光扫到盒子里金灿灿的一角，心思咕噜一下转到了正轨上，想起了来慈安殿的目的，稍显踌躇地开口道，“皇姑婆，其实……侄孙儿也有一点难处，想皇姑婆能帮帮忙。”
　　仁德太后一愣，随即说道，“这个……哀家也听说了。”
　　皇姑婆你消息这么灵通？好像……还什么也没说吧？陆靖乔有些迷糊地想着，继续道，“这件事实在是侄孙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
　　“哀家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梓月，去把东西拿出来。”仁德太后一副我早有所料的神色，吩咐了一声吼，梓月抱出来一只鞠蛔印
　　“这里头的东西你尽管用着，不够了再来找哀家，哀家供得起。”
　　陆靖乔惊喜万分，接过匣子连声道谢，见太后气色不佳，脸色疲惫，遂不多做打扰，出声告辞，而后愉快地拉着宁采薇离开了。
　　仁德太后目送着陆靖乔欢脱的背影远去，捻着丝帕目露忧色，果然外头的壮阳药没有效果，看把乔乔高兴的，唉，哀家也只能帮到这了。

　　慈安殿外，宁采薇看向陆靖乔捧着的匣子，总觉得哪里有丝不对劲，只不过看他一脸喜色倒也没说什么，被他拉着快步走着，一个没注意就崴了脚。摇晃欲倒之间被一只大手揽住，直直靠上了一堵坚实胸膛。

　　“走路都这么不小心。”陆靖乔蹙着眉蹲下了身子，甫一碰到她脚踝就听她嘶了一声，显然是伤到了。
　　宁采薇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走太快。”
　　“真是麻烦。”陆靖乔说着，瞥了一眼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宫道，索性蹲下了身，“上来吧。”
　　宁采薇微眯了下眼，也没有矫情地上了背，趴在他的背上问道，“你好像很急？”
　　“我怕太后反悔。”
　　“……”你真的想多了。
　　“娘这阵子折腾了那么多炖汤补品的，也不觉着重了一点，补哪儿了？”一边走着，陆靖乔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不禁有些纳闷。
　　宁采薇闻言一怔，想着上次这样亲密的接触是在宁府外，那人抱着自己时焦急的心跳犹如在耳，慢慢品着，而后眼角眉梢缓缓染上了丝丝笑意,无声笑开了。这样子，是不是有一丝丝在意了呢？
　　“你猜。”

　　属于宁采薇的气息离得近了，陆靖乔的耳朵不禁有些发烫，方才那股子轻松劲儿不见了，反而觉得落手的地儿越发烫人，却是不敢松了半点，怕把人摔着，如此别扭走了一段路，直到宫门外的轿子上。

　　宁采薇始终噙着的笑意在抬眸看到宫道另一头的明黄色身影时顿了一下，隔着远了看得并不大清楚，却能感受到有一刻视线的相对。一股锐利的冷意传达无误，宁采薇垂眸，在陆靖乔掀开帘子的刹那，俯身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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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幻想自己一下暴富的陆靖乔打开木匣子，我屮艸芔茻，暴躁脸。
芍药是开在春夏之交的，这里稍微延后了些，西域品种神马的不要太讲究细节喂，这货一点都经不起考究！
哈喽，还有人么有，投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