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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赭色 ...


  •   一阵阴风吹过,灯笼中的烛火似垂死挣扎般的跳跃了一下,突然熄灭了。

      惨淡的月光微弱,更照得那只从棺材中伸出的手白得触目惊心,手上的指甲却红得如同鲜血。

      有女子哭声清晰地回荡在暗夜中,听得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荣公子,荣公子,求你将君明的那一只手还回来罢……”

      一声声如杜鹃泣血,摧魂断肠。

      荣易绷紧的表情此刻却瞬间放松了。

      “夏使模仿人声的本事实在了得,令人佩服。”

      荣易的话说完,那棺材中的声音便兀然停住,四周又变得无声无息。

      苏蓉冷冷道:“闻锦歌,你既然已被识破,就不必再装神弄鬼了。”

      不期然间,棺木盖子突然一弹而起,挟着劲风向二人面前疾疾拍去,苏蓉与荣易不约而同地掠身向棺盖的两边闪去,并不硬接。下一刻,两人的手便都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虽然位置不同,但是一样要命。

      那命自然是闻锦歌的命。

      额头上的冷汗沾湿了闻锦歌面上的黑色薄纱,她此刻早已不见了平日里的妩媚风姿。

      这也怪不得她,不论是谁身上的两处要穴同时被苏蓉和荣易的手指搭着的时候,都不会有太好看的风姿。

      她本就在棺盖中布好了蝉羽,只待他们出手击那棺盖;不料他们二人竟然闪开棺盖,让她的蝉羽一下子变得毫无用处。那一刻闻锦歌就心道不妙,心中指望他们会奔去查看空棺,自己便还有机会从背后出手。但是却想不到,苏蓉和荣易竟会在棺盖弹起的一刻就看清自己已藏身在棺盖后面,接着就被他们搭上了穴道。

      “苏伯母现在何处?”荣易沉声问道。他身边的苏蓉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表情阴鸷得吓人。

      闻锦歌微微打了个寒噤,却仍勉强娇声笑道:“既然二位公子现在是要向妾身请教事情,便是应该拿出些请教别人的谦恭态度吧?”

      “你真的以为我杀了你就一定找不回她了吗?”苏蓉的指力又加重了一分,眼中杀意露骨。

      闻锦歌嗤笑道:“若是在之前,我的确没有把握。但是现如今,苏蓉已不再是冬使,而是被年追缉的过街老鼠,只能战战兢兢地像躲着猫儿一样地躲着先生。这样见不得天日的你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荣易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苏蓉,对闻锦歌道:“夏使难道忘了还有荣家了吗?”

      闻锦歌又道:“荣家在江湖中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但是荣家少爷若是调派人手来追查苏女侠尸体的下落,难道不怕会牵扯到苏蓉吗?到那时,除非杀尽参事的人,不然苏蓉在荣家的消息怕是很快就会被年掌握了。”

      荣易一怔道:“夏使难道还未将苏蓉的事情告知于年?”

      “荣公子说的不错。虽然现在我知道了苏蓉的所在,但却不代表年知道了他的所在,更不代表先生知道了他的所在。”闻锦歌笑道。

      苏蓉冷笑道:“夏使一向最知如何趋利避害,现在竟然会为了我这见不得天日的人而对先生有所隐瞒倒是稀奇。”

      闻锦歌叹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最懂得趋利避害,便应该明白我不是为了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面上的黑纱揭起了一角,慢慢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月光朦胧中,明明应该是看不清的半边面容,却看得苏蓉和荣易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已不是活人该有的面孔,倒像是一张由技巧不佳的工匠雕出来的一张粗劣面具,既僵硬又诡异。

      片刻沉默之后,闻锦歌幽幽道:“若不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毕竟不论是要瞒过先生,还是要以苏女侠与你们交易,都是凶险。只是这副容貌对我而言要比性命还重要得多,也只能这样铤而走险了。”

      苏蓉盯着她道:“我倒是很想相信你,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不通。”

      闻锦歌道:“什么事情?”

      苏蓉道:“我想不通你为何不先将我的行踪汇报了先生?这样一来,待先生将我缉回之后,那药你自然就可以到手。哪里用得着冒险?”

      “你难道不记得,是你对我说过,先生给我的东西和我自己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闻锦歌道。“先生给我药,因为我是年的夏使。但是年的夏使,却不见得一定要是闻锦歌才行。对年而言,对先生而言,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苏蓉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些什么;荣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闻锦歌,默默将手撤了回来。

      闻锦歌又道:“此刻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将苏女侠的所在告诉你。反正对我而言,一直这个样子也是生不如死。可是你却会因此永远无法让自己的娘亲入土为安,如此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面无表情的苏蓉此刻像是被这句话触动到了,忽然道:“好。你将母亲还与我,我便给你药。”说罢他的手指也离开了闻锦歌。

      闻锦歌目光闪动,道:“我想要的并不只是药而已。”

      苏蓉冷冷道:“你莫非还想要药方?”

      “不错。我不光要你给我足以服上半年的药丸,还要你将这方子完完整整地写给我。”闻锦歌点头笑道:“毕竟能以苏女侠这样珍贵的筹码与你交换的机会难得,我若是不用到极致岂不可惜。”

      “你莫非是担心我会作假?”

      “药毒同源,用之得当则为药,用之不当则为毒。你是个中高手,我却对此一窍不通,又岂敢不防?”闻锦歌笑得有几分得意,她伸出一只手,道:“五天。我知道你配齐药材,水飞粉碎,炮制药丸都需要时间;但是我最多也只有五天时间能够等了。”

      苏蓉沉吟道:“五天之后,我们在哪里交易?”

      闻锦歌道:“我会提前一天派人将交易的时间地点通知你们。不过,交易当天我还不能把苏女侠交给你们。”

      她看着苏蓉眼底涌起的怒意,马上补充道:“待我确定了你给我的药和药方都是有效的,便即刻将苏女侠还给你。”

      苏蓉的眉头拧起,道:“……你要多久才能确定有效?”

      “最多三日。”闻锦歌答得很快。

      这交易的确并不是十分的公平,但是苏蓉没有更好的选择。

      “将母亲的身体保存好。万一她有了半点伤损,你也要死。”苏蓉阴恻恻地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立即转身走了;似乎是怕自己再留在这里便会改变主意对闻锦歌又起杀意。

      荣易看也未看闻锦歌一眼,只是提起地上的灯笼,安静地走在苏蓉的身后。

      闻锦歌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了,终于是松了口气;她轻轻拧腰一闪,向墓园外的深重黑暗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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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易与苏蓉并没有回荣府,而是去了荣家在郊外的一处久无人住的旧宅。

      古老宽阔的厅堂,梁上油漆已剥落得看不出颜色,有风吹过高梁,落下细密的积尘。

      荣易替一直沉默着的苏蓉拂去了肩上的灰尘,缓缓道:“你为何不问闻锦歌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将遗体暗中换下的?”

      苏蓉凝注荣易,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知道。”

      荣易道:“你是怕问了之后会忍不住怪我?若不是我执意要救那车夫……”

      苏蓉摇头打断道:“这件事情是闻锦歌造成的,我就算心中再愤郁也不至于是非不明到要怪你。再说既然事已如此,眼下要务便是去竭力解决,更没有必要考虑其他。”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先前我们也说过,既然是要与顾言为敌便是与年为敌;现在年的夏使已找上了门来,其他人物大概今后也免不了遭遇。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你到底对年,对他们有几分了解?”

      荣易沉吟道:“据我所知,年之所以被命名为年,便是因为它的秘密分舵多达三百六十五处,南七北六十三省无处没有它的布设。年虽然组织庞大,人数众多,管理却很严密。年之中的最高权力者便是先生顾言,以下春夏秋冬四使各辖三月月长,月长麾下便是各处分舵。各级成员都直接听命于高一阶者,对于任务只能执行无权发问。”

      苏蓉颌首道:“除去这三百六十五处分舵的说法言过其实之外,其他倒是相差不远。”

      荣易继续道:“年的春夏秋冬四使据说不但武功高强,且各怀绝艺;而其中最是惊才绝艳的莫过于冬使。”

      苏蓉睨他一眼,道:“你对其他三使又有多少了解?如何就能做下结论称冬使为最?”

      “夏使闻锦歌,沧州乐陵人,父母皆为寻常农人,她上有两姐,下有一弟。十五岁行踪不明,五年之前加入年,在这期间的遭遇不为人知。所用蝉羽似是师承群芳夫人,招式阴狠诡异,内功和轻功却皆是平平。擅口技,模仿人语惟妙惟肖。”

      “秋使袁泽川,本名呼其图,关外盖牟城人,其父为达虏,母不详。早年投师金刀屠四海门下,艺成弑师逃往关外,隐名埋姓八年后摇身一变成了白云马场场主。袁泽川身高过九尺,天生神力,擅使一枚形状奇特的乌鞘大刀,轻功极高。”

      “春使魏如意,闽东长溪人。其父当地县令魏伸,母原为白玉楼名妓,后嫁作魏伸侍妾,三十岁猝。母亡后魏如意离家,先后投入十一个大小门派拜师求艺,练就一身下五门的绝技。魏如意擅轻功迷药暗器,当然他最有名的本事还是开锁行窃。”

      “冬使苏蓉……”

      苏蓉听荣易说到这里立即摆了摆手道:“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可是我连一句话都还未说完啊。”荣易眨了眨眼,笑謔道。“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好不容易才对冬使苏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了解得透彻无比了,却不让我说?”

      苏蓉看着他眼睛中的笑意又似是有了几分头疼,板着脸道:“但是我已经听够了。”

      不等荣易再说话,他继续道:“人都说年中四使身份隐秘,但你却能连他们的身世武功都掌握得十之七八,倒是真让人不得不佩服起荣家的情报能力。”

      “也算是走了捷径的。”荣易不再揶揄苏蓉,正正经经道。“还是因为先知道了顾言即是先生,有了针对的方向,而后将他身边出入之人各个层层筛剥,才能搜集到这些消息。”

      荣易又道:“不过即便如今所得消息已不算少,我对于年还是有些问题想要与你求证。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顾言是不是要求过你不得透露?”

      苏蓉道:“顾言知道我在执行任务时候,常常需要随机应变;所以除了初雪告诉你的那件事情之外,什么事情可说,什么事情不可说,对我并没有特别具体的指令。你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若是真的违背命令我不答你便是了。”

      荣易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闻锦歌究竟是谁?她为何能用群芳夫人的独门武器蝉羽?”

      苏蓉道:“群芳夫人年轻时候美色无双,颠倒众生,传说江湖中没有男子能不拜倒在她脚下,许多人为了见她一面别说是抛妻舍子,就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只可惜群芳夫人虽有让人惊为天人的美貌,但还是肉体凡胎,容貌无可奈何地随着时光流逝渐渐衰老。”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普通女子虽然大多能顺其自然地接受衰老,继续将日子过下去,但是这对于群芳夫人这样的绝色美人却是太难。当年她为了不让别人再见到自己,便隐居了起来,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婢女。”

      “隐居后的姚清婉积郁成疾,脾气也愈加古怪;多得相伴的婢女心思玲珑,乖巧可人,才不至于失了生趣。也不知这婢女在服侍她之前是在哪里学得了模仿人声的口技,常常能逗得姚清婉发笑,也算得是她晚年时候唯一的乐趣了。”

      “说到这里,你大概也猜到了这这婢女便是闻锦歌,她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段际遇才从群芳夫人那里习得了蝉羽。而当年顾言也是看上了闻锦歌身怀蝉羽的绝技,才会为了将她招于麾下而让我为她施刀。”

      荣易不解道:“施刀?”

      苏蓉道:“施刀将她的面容变成群芳夫人的样子。”

      荣易奇道:“她为何要把自己的容貌变得和姚清婉一模一样?”

      苏蓉道:“据我所知,闻锦歌对于群芳夫人一直心怀恋慕,至于群芳夫人对她是不是一样的心思倒是无从得知。群芳夫人死后,闻锦歌对她思念至深,便想了不少法子装扮成姚清婉的样子,但是都效果不章,最后才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一张脸变得和她一样。因为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她才能每天都看得到摸得着自己的爱人。”

      “倒是没想到闻锦歌竟然是个如此痴情的人……”荣易似是有些惊讶,道。“算来群芳夫人的年纪几乎可以做闻锦歌的祖母了。”

      苏蓉歪了歪头道:“这世上既然有人能罔顾天纲伦常地爱人,便也有人能忽略年纪辈分地爱人。”

      荣易挑眉一笑,又道:“话说我先前也见过闻锦歌的脸,的确算是美人,不过却说不上有什么慑人的魅力。若群芳夫人是同她一样的容貌,倒是奇怪为何当年会有那么多男人前仆后继地为群芳夫人着迷。”

      苏蓉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能做的只是照着闻锦歌拿来的画像改变她的皮相而已。先不计这画像会有几分失真,就算这画像真的与群芳夫人毫无偏差,那美人的魂骨又岂是仅凭人手就能雕琢成的?”

      荣易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所见到的闻锦歌,面容怎么会变得那样可怖?”

      苏蓉道:“那是因为她的脸孔自从经过割皮解肌的处置之后,不每日服用我特制的药物便会很快僵硬萎缩。这次我久未回去,她便断了药,没法再将容貌保持下去。”

      荣易叹道:“我本以为闻锦歌说自己的容貌比起性命更重要,是因为女子爱美之心使然,却不知这容貌是她用来怀念故去爱人的唯一依凭。”

      苏蓉摇头道:“闻锦歌也许的确曾经深爱群芳夫人,但是深情又怎么敌得过时间?过了这么久早已物是人非。她现在执着于容貌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荣易愣了一下,问道:“为何你会这样想?”

      苏蓉淡淡道:“情深不寿,红极成灰。”

      荣易听罢似乎有话想说,但若有所思了半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转而又问道:“据说魏如意已久未在年出现,可是真的?”

      苏蓉道:“一年多之前他就被先生派去做一件极秘密的任务,从那之后这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没见过。”

      荣易道:“连你都不清楚这任务的内容是什么吗?”

      苏蓉摇头道:“你也知道按照制度,四使在年中权责平行;各人皆是直接从先生那里领命,互不交叉牵扯。所以我不但不知道魏如意的任务是什么,就连先生指派了闻锦歌和袁泽川什么事情也不清楚;而他们也是一样,对我的任务也是一无所知。”

      荣易想了一下又道:“传说袁泽川天生神力,所用乌鞘大刀中寄居着刀下亡魂的怨恨,劈出一刀可以砍下十七个人的头颅……他的刀法当真有这样可怕?”

      苏蓉失笑道:“袁泽川的刀法的确刚猛,不过若是说他一刀能砍下六七个人的头来倒还不算离谱,十七个人头的话就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

      荣易苦笑道:“能一刀砍掉六七个人的头已经够可怕了,真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流传出十七颗头颅这样数字分明的奇怪传言来。”

      苏蓉道:“你知不知道,袁泽川的妻子每一个的年纪都是十七?依他对于十七这个数字的偏好,我倒是认为传言说不定就是出自他本人。”

      荣易疑惑道:“为何他的妻子的年纪都是十七?”

      苏蓉道:“大概是因为他只喜欢十七岁的女子。”

      荣易又问道:“难道过了十七,他就要将她们全部休掉再换不成?”

      苏蓉皱眉道:“袁泽川哪里用得着将妻子休掉?以他对女人的残虐手段,那些娇弱的女孩子里面怎么会有任何一个能捱得过十七岁这一年?”

      他说罢看着沉默不语,神情阴沉的荣易又道:“因为你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毫不在意地去蹂、躏、践踏甚至夺取他人生命。”

      荣易沉声道:“我想起顾言曾经问过……为什么需要理由呢?只要他高兴,又做得到,就足够了。这在我看来,就是纯粹的邪恶。正是因为想要挺身对抗这种邪恶,才有许多人只要一息尚存,都不会停止反抗年。”

      苏蓉缓缓道:“关于顾言这个人的恶,我同你意见一致。但年是个组织,组织没有正邪之分,只是代表的利益不同。那利益于你相符,你便推崇它是大道正宗;若那利益于你相悖,你便认定它是邪魔外道。”

      荣易沉吟道:“年的利益建立在恃强凌弱,肆无忌惮地对于异己进行杀戮上面。这难道还不是恶吗?”

      “争夺利益的本质都是残酷,只是手段不同罢了。”苏蓉顿了一下道。“顾言为了实现利益,便要所有人出于恐惧而去服从年,所以年在江湖中的名声才会如此血腥。如果他用了不一样的方式,也说不定年现在早成了武林中受人尊敬的的名门正派。”

      “……”

      苏蓉轻叹道:“你对年的印象根深蒂固,无法赞同我说的这些也是自然。但是毕竟年作为一个组织在运作,需要的除了人力便是财富;年的确为了铲清障碍杀了许多人,但也不可能光靠杀人累积财富。我们四使除去领命杀人,每人都有一些生意需要负责,也要按时向组织缴纳收成。为组织做事情也并不只是杀人,有时候也许只是带去一句话,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甚至只是在某个地方出现。年中更有不少成员一辈子也没有杀过人。”

      荣易一双眼睛温柔又无奈地凝注苏蓉,他嘴唇紧闭着,像是要把想问的话关住一般。

      可是即便荣易没有说,苏蓉也已经看出了他的疑问,慢慢道:“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作为冬使,我手上的杀业不可谓不重。其实,执行人的心思不同,每个人为了完成任务而杀人的方法也大不一样。有人会连别人一家老小甚至门口喂的野狗都杀死,而我更愿意将伤亡减少到最低。”

      “你是说你尚有几分仁慈?”

      “不是。我是说我追求最有效。”苏蓉摇头道。“你也看过那时候我为了陷害你,对熊魁一家下手的方式,哪有什么仁慈可言?”

      荣易道:“可是你毕竟还是留下了那个孩子……”

      苏蓉又摇头道:“那只是因为无谓地杀戮更容易节外生枝罢了。”

      他顿了一下叹道:“若是有人因为这些杀业造成的仇恨来要我的命,虽然我不至于因为觉得自己应该负责就乖乖受死,但是真的万一死在对方手中倒是也不会觉得冤枉。因为不论是不是受迫于命令,下手的人毕竟是我,这一点决不容推卸。”

      荣易凝视着他,缓缓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

      苏蓉垂下眼,不发一言,不置可否。

      二人一时无话,许久之后,苏蓉忽然道:“你能对年中四使都有这样的了解已属不易,不过还是唯独漏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年中除了先生顾言和春夏秋冬四使之外,就只剩了十二月长。”荣易想了想道。“据我掌握的消息,其中虽也不乏高手,但并没有哪个特别值得注意。”

      苏蓉突然问道:“你可知道何为闰?”

      荣易有些意外,思索片刻答道:“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四年一期,历法实施闰月位置,减去多余出来的天数以正闰余,由此来确定年的开始和终结。”

      苏蓉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在年这个组织中,闰却并非岁余,而是一个人。”

      荣易动容道:“我竟全然不知道年里面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苏蓉道:“你不知道也是自然,因为就算在年的内部,他也是个不存在的人。正如闰存在的意义本就是要被减去,被消弭一样,他的存在就是虽附属着年,却又被一直抹煞的。”

      荣易道:“既然他的存在几乎可说是不存在,你是如何得知这个人的呢?”

      苏蓉一愣,稍一犹豫便道:“因为闰的唯一使命就是服务于先生。没有其他任务的时候,他总是寸步不离地潜伏在顾言身边不远处,随时待命。有次深夜中顾言遇袭,我恰巧在场,所以看到了突然出现将刺客一击毙命的这个人。”

      荣易听出了苏蓉言辞中的闪烁,他心下清楚不能去追问苏蓉为何在深夜中能“恰巧”在顾言身边,只是心里面不免还是一颤。

      苏蓉假装没看到他眼中的阴霾,面无表情道:“顾言当时大概是觉得我没有反抗他的可能,所以对我也不避讳,告诉了我这个人的身份就是闰。同时也警告般地说闰平日里连四使都一并监视,以确保所有人对顾言的服从;如果有任何人背叛他的话,下场会比那些刺客更凄惨。”

      荣易道:“这样说来,闻锦歌、袁泽川和魏如意都不清楚年中还有闰这个人?”

      苏蓉道:“若是顾言所说属实,他们便该对闰一无所知。”

      荣易道:“这个闰大概多大年纪?身材长相你可有看清了?”

      苏蓉摇头道:“我见到他的时候虽然已是夜深,但是月光之下也勉强算是将他看得清楚。只是这个人非常奇怪,他明明没有遮住脸,但是面容却模糊不清;身材也是中等,声音更是毫无特色。当时看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似是灰蒙蒙的一片,过后再想更是很难记得起关于这人的任何事情了。”

      荣易想了一下道:“你既然曾见过他出手杀人,那他的手段究竟如何?”

      “非常可怕。”苏蓉正色道。“也许算得上我见过的杀人者中最可怕的一个。”

      他又补充道:“如果说武功的话,我相信你在他之上,但是说到杀人的手段,倒是未必。他出手只为杀人,并没有什么招式,也不留余地,似乎根本没有为一旦一击不中准备任何退路。简单说,他在动手的时候,根本就像什么都没有在想;既没有把要杀的人当作一个人,也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人。”

      荣易叹道:“不把别人当成人的人倒是不少,能不把自己当成人的人却是不多。”

      苏蓉道:“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不是人的人。”

      荣易道:“不知道他是一直这个样子,还是为了成为年的闰所以变成了不是人的人。”

      苏蓉道:“不论他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他都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既然我们要杀顾言,就无可避免要与他交手。”

      荣易道:“不错。而且他最可怕的一点也并不是他的杀人手段。”

      “的确。”苏蓉叹了口气道。

      荣易道:“这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人,就像一把会随时在你身后出现的刀。只有在他插、进你胸膛的那一刻,你才能猛然注意到他。”

      苏蓉道:“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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