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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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展览现场我顿时觉得来对了。
现场布置得像一个清新梦幻的童话世界，每个地方都堆满了风格各异，精美绝伦的绘本，有一些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买到的，我像老鼠掉进米缸一样陷了进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帮景晴找到她最心水的那几本，受学美术出身的妈妈的影响，我们两个从小就喜欢画画，也喜欢看绘本，不过我们喜欢的风格不太一样，我喜欢清淡隽永的画风，而景晴喜欢那些色彩浓丽，造型夸张的风格。
我像游走一个又一个奇幻而美妙的世界里，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忽然“哗啦啦”地一声，我听到一阵惊呼，抬头茫然地向周围看看，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世界。
现实总是这么凌乱不堪，一大摞绘本轰然倒地，而一旁是浑然不觉在书里跳来跳去的阳阳。
有工作人员冲了过来，不满地边嘀咕边蹲下身捡书。
温翌辰拉开了阳阳，依旧长身站在那一片狼藉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忙碌的工作人员。
我的社会责任感道德感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怎么有这样的人！儿子闯了祸自己居然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
有几个走过的参观者主动蹲下来一起帮着捡，可是温翌辰还是站在那里，他明显觉得很不自在，往前走了一步又了停下来，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加入到收拾残局的队伍里去。
他做决定一向干脆利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反常的犹豫。
我突然想起，貌似他说过，他……不太方便蹲下来，难道他身体哪里真的有什么问题？
温翌辰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决定，他放开温阳的手，走到书本堆里。
我没来由地心收紧了一下，快速跑过去，在他蹲下来之前拉住了他：“我来吧。”
把书捡起来后我又帮着工作人员把书本整理放置好，放到最后，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吸住了我的视线。
封面上是一只黑色的鸟，颈部到腹部有一片金黄的毛羽，长着一只异常夸张的大嘴。
它站在一根树枝上，眼神茫远而悲伤。
我翻开来，每一页只有一两句文字，可是我看不懂。
“孤独的……”温翌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这个单词应该是鸟的名字，不是鹦鹉，应该是……”
他极力地搜寻着那个名称，我先喃喃地说了出来：“犀鸟……孤独的犀鸟。”
“犀鸟……犀鸟？”他有些惊讶，“你也学过西班牙文？”
“没有。”我紧紧盯着绘本上的画面，有点恍惚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上面说了什么？”
温翌辰一边翻书，一边翻译，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声音沉静而又带着金属的质感：“孤独的犀鸟，翅膀掠过淡粉色的斜阳，歌声婉转，而又凄凉。她问马上暗下来的天空：你可曾，看见我的爱人？她问田野上正要归家的小兔，你可曾，看见我的爱人……”
他顿了顿：“还问了很多东西，要都翻译出来吗？”
“不用。”我轻轻翻了过去，每一页都是犀鸟充满希望的眼睛。
“于是，她只能轻轻叹息，目光穿透茫茫的夜色，栖息在比永远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她的爱人，目光深长地回望。翅膀沾满风霜，热血流在胸膛，为了找到她的爱人，她会不停歇地，到死都在飞翔。”
我拿着书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薄薄的纸页像是用双手无法承载，眼眶的热意扩散地太快，我来不及控制就涌了出来。
怕打湿了绘本，我仓皇的甩开头，一滴眼泪正好溅在温翌辰的手背上。
他措手不及，怔了一下才把书放下，掏出手帕给我。
虽然疑惑，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这个时候，我也没法为自己的失态解释或者道歉，眼前全是妈妈临终前失血干枯的脸：“景昕，如果他没有那么爱你，不要像我这样，这样苦……”
妈妈曾经开设过一个手工艺饰品的工作室，名字就叫“犀鸟“，她还用软陶给我和景晴一人做了一条犀鸟图案的手链，现在还戴在我的手腕上，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只外形怪异辨识度很高的鸟而已。
当我的父亲提出离婚的要求时，妈妈没有哭也没有闹，而且阻止了所有上门来劝和的亲友，她只是冷冷地说：“心都不在了，还要这个人干吗？少了他我又不是活不下去。”
此后的十年，没有一个人再走进过她的心里，她做的每一个工艺品，都会缀上一个犀鸟的标识，那是她一笔一笔亲手画的，几乎买她东西的所有人都会问赞一句：“这只鹦鹉好漂亮！”
没有人去在乎那个生灵真正的名字，就像没有人会明白，在妈妈的心底，到底郁积了多少不愿让别人知道的憾与恨，她对这场失败的婚姻表现得超乎寻常的淡然，可是她心里一直向往的，却原来是犀鸟这样的爱恋：
一生只爱一次，一朝落单，就是终身的找寻，不停不歇，至死方休。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明白，当她用手摩挲着那个标识时，是怎样的心如死灰的感觉。
曾经痛彻心扉，才会心如死灰。
整个胸口都像有尖利的锥子在搅，痛，更多的是恨，我不愿称之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娶了他年轻的研究生，并且不久后就受聘去了美国的一家医院，功成名就。
他真应该下地狱。
“你……还好吗？”温翌辰终于开口问我。
我才惊觉一直将他的手帕捂在脸侧，眼泪浸透了布料，冷意又渗回到脸上。
“还好，”我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你翻译得太好。”
可是他却莫名地说了句：“抱歉。”
周围有人在看我们，眼光里有略带暧昧的惊讶，像是在猜度我眼泪的由来，我倒有些慌乱：“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真是，害你也出丑了。”
温翌辰根本没有在意有旁观者：“我不该打断你，如果难过，应该让眼泪全部流出来。”
收银台摞着一大堆的书，我不知道温翌辰是怎样陪着阳阳挑的，反正出展览厅的时候，阳阳已经乖乖地牵着温翌辰的手，走得乐颠乐颠的。
我看着那一摞书有些犯难：“这么多书，怎么拿？”
“他们明天会直接送货上门。”
温翌辰把我送到了我家楼下，我下车的时候，他也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于老师，”他叫住我，“给。”
他塞给我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竟然是个棒棒糖。
我失笑：“温先生，谢谢，留给阳阳吧。”
“甜味有改善情绪的作用，或许你可以试试。”他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我不好拂了他的好意：“谢谢。”
他低着头，气息有些深重，似乎有什么要说。
他站得离我很近，我只觉得他深邃的眼窝里有流光涌动，似乎马上要流出来似的……只是转眼，又被吸进沉沉夜色里，我看不真切。
或者，只是错觉。
到最后，他只是轻轻呵了口气：“早点休息。”
他上车，很快掉头离开。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棒棒糖，是透明的质地，和阳阳挑的并不一样。橙黄的颜色，在路灯下闪着清透晶亮的光泽，真像一段纯净无忧的童年。
我撕掉了包装纸轻轻舔了一口，不是我喜欢的柠檬的酸甜，而是橙子的味道，好像是景晴那丫头的最爱。
我抿着糖在下面徘徊了一阵才上楼，也不是真的为了改善情绪，只是借这个时间调整一下自己，我不想把坏情绪带给景晴。
景晴还没睡，眼睛盯着看过一千零一次的《异度空间》：“约会去了？”
“哪儿呀，做好人好事去了。”我轻松地说。
“这么晚了，你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是捡了钱等失主？”
“帮人带孩子去了。”
“带孩子？教授的？”
“嗯。”
“那孩子他妈呢？”
“这个……不知道。”
景晴哼了一声：“教授教授，教久了，就变成兽了，看咱们那爹就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人，罩着高学历高智商的光环，气场强大气度不凡，对于不谙世事又情意萌动的女大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天然磁场。
而温翌辰嶙峋的眉骨下深俊的眼窝，更像是一个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深不见底的磁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防不胜防地吸了进去，像那个在校门口追着他的女孩，还有多少个？
我摸着腕上的犀鸟手链：“放心，这种高危人群，我才不会自己找死。”
或许我真该感谢“咱们那个爹”，他早早地告诉我这样的光环与磁场有多么致命的破坏力，让我在对他的恨意里，炼成了能够屏蔽引力的绝缘体。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