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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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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时节多半寒潮,曲苑举着油纸伞专拣少雨水的地儿走,踏在雨水薄的青石板上溅起不少水花,青衫衣摆已湿了半截,走过转角,刚进入巷口,就听见里头有依依呀呀的声音传来,透过雨幕伴着细碎的雨声泛起不少的凄凉。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
曲苑叹了口气,收了雨伞走了进去,有长工见他进来,憨厚的脸露出笑容,点头招呼:“曲老板,你回来啦!”
曲苑点头表示回应,喊住欲走的长工:“檀香唱这曲儿多久了?”
陈二朝东南厢瞅了瞅,摇摇头回答:“我起床的时候就听檀香姐在唱了,到这会儿都没停呢。”
“那不是草间人饥乌坐等,还留着一条儿青布衣巾;见残骸俱裹着模糊血影,最可叹那箭穿胸,刀断臂,粉身糜体,临到死还不知为着何因……”
戏腔还在继续,只不过愈发凄厉,夹杂着几分哽咽声,曲苑挥手叫陈二去忙,返身朝东南厢走去。
自这梨园春三年前在此建起,曲苑只出钱不出力,从来没来过这儿,自然对这园子里的戏子各个不识。才来这江南小镇半个月,便每晚都被这湿潮的天气闹得睡不安稳,于是每逢半晚,他都能听见东南厢传来的这曲《春闺梦》。
后来慢慢和园子里的人熟识后,才知那东南厢住的是一名叫檀香的女子,名声说大不大,在这镇上也是颇有名声了。只是每次吃饭她都不在,曲苑便派了丫鬟给她送饭去,自这么久,竟还没能见上她什么模样。
不如,此次就去看看她罢。
踏进东南厢,一曲已终。才走几步,唱腔又微微颤颤地从头唱起,曲苑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门。
唱腔戛然而止,余音幽幽,缓缓散在空气里。
一名身披戏服的女子正站在房屋中央背对着门口,长发披在腰间,戏服上陈旧的颜色随着淡淡的檀木香,氤氲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女子缓缓转过身,露出只画好半面妆的脸,见是曲苑,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却是又张口唱了起来。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
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
可曾身体受伤损?是否烽烟屡受惊?
……”
“檀香!”一声厉喝打断她的戏腔。
与此同时,檀香竟是一个深咳,突地喷出一口血雾,嘴唇鲜红的惊心,张嘴声音已是沙哑:“多久……没人来看过我了?”
“啊!”闻声而来的丫鬟月眉一声尖叫,连忙绕过曲苑去扶起檀香,一脸担忧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曲苑始终紧皱着眉看着,许久才淡淡吩咐闻声而来的下人:“去找位郎中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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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眉服侍檀香睡下后,老郎中摇着头背着药箱走出来,见曲苑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以为他实在惋惜,便凑了过去安慰他。
“曲老板呀,这事儿是檀香姑娘命中注定,怨不得你。自两年前出了那场事后,这镇上的人一经过梨园春,都能听到她唱《春闺梦》从早唱到晚。说这戏子吊嗓子也不是这样吊的呦!哎,这不今儿个真把嗓子唱坏了,你就别再难为她了。”
敢情他是以为他这个做老板的会责怪她,曲苑无奈地笑了笑,不过……
“大夫,你刚才说……两年前出了事?”
“哎呀!”老郎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曲老板你可是外地来的呀!”
随后又满脸讪笑道:“其实呀,无非是痴男怨女的故事罢了,没什么好提的!就这样吧,药方我已经给下人了,曲老板,就此告辞了。”
见他急着要走,曲苑便没再挽留,而是转身走进房内。
房子里暗淡无光,大白天的竟然还点燃了烛,窗外的雨仍没停,淅淅沥沥的声音衬得房内更加潮湿阴冷。
曲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孱弱的女子就这么呆在厢房里寸步不出,唱着《春闺梦》终日不停,如此整整两年。
对于一个戏子来说,嗓子是何其的重要。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沉迷在哀伤中不振。
不过,总比有些戏子嗓子尚好,却不能唱好。许是想到了些什么,曲苑苦涩一笑。
走到床边,檀香正闭着眼浅浅地呼吸着,面色发白,嘴唇都泛紫了。曲苑没有点破她在装睡,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之时,床身周围的空气恍若平静的湖面,竟荡起了微波涟漪。
再看那床上,檀香的眼角处不知何时缓缓滑落了一滴眼泪,淹没在鬓角。
本是无风,床帘却突然飘动,兀自合上,随后白光一闪,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从床上掉落下来,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