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枉流莺

10、九

　　第二天，方婉琼带着饭菜去探望了檀香，曲苑被关在哪儿，张缙言始终不肯告诉她。
　　见她来了，檀香起了身，欣喜道：“婉琼……”
　　方婉琼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道：“狱中的饭菜不好吃，我寻思着你身子弱，便让厨子做了些你爱吃的，你快吃些。”
　　檀香端起饭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眼泪明晃晃地落入饭中。
　　见状方婉琼不好说些什么，只把语气放柔了些：“你别担心，我会把花容救出来的。你在这儿先好好照顾自己。”
　　檀香点点头，轻声道：“你们对我如此好，我却不知如何回报……”
　　闻言方婉琼淡淡一笑，回答道：“花容在你体内的时候，你都知道了，若不是你，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檀香摇头：“可那只是我的前世。能遇见你们，是我三生有幸。我如今不求什么，只求花容能平安回来，是我害的她如此。”
　　方婉琼点点头，道：“檀香，你应该早知……那曲文砚在两年前就不在了……”
　　执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闻檀香幽幽回道：“没错，我早就知道了。”
　　“文砚和我相识后，关于他的所有，都不曾隐瞒。他那最后一去，曾寄过信给我。我知他顶替了曲书砚，当时顾不上其他，以为是他骗了我。后来我听人说京城名伶竟是假冒，假冒者当晚就被处决了。这才知道……他说的一直是真的……”
　　“恰巧叶家要奉贡女儿红上京，我想那害死文砚的凶手肯定也会喝这酒的，于是我就在那五百坛女儿红，全都下了毒。所有喝过女儿红的人都中了毒，有的解了毒，有的死了。叶家，也被抄了家。自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女儿红。”
　　“可我还存着希望，文砚肯定逃脱了的，他还会回来找我的……直到看到了曲苑给我的青玉，那是我送给文砚的……”檀香淡淡诉说着，仿佛这是一个与她无关又像是刻入心底的故事。
　　方婉琼闻言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只好起身道：“你好好休养，我该走了。”
　　檀香点点头，抹干脸上的泪，目送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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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感谢高僧收服狐妖，张缙言不顾高僧多次拒谢，执意将他请入张府。
　　听闻那高僧是四处云游经过这儿，闻有妖气便顺道来将妖收了。张缙言感激不尽，每天都会亲自邀请高僧大谈佛道，或是品茗茶道。
　　这正中方婉琼的下怀，只要尽量别碰上高僧，理应他不会察觉到什么才是。
　　恰逢今晚张缙言邀了高僧去城郊外的白莲山上的一处佛寺请愿，最少要个两三天才回来。本来张缙言是坚持要方婉琼去的，但是依旧敌不过她的冷言冷语，只好青着脸独自走了。
　　待他们走后，方婉琼叫了清月来问：“少爷和那高僧可是走了？”
　　清月点点头，疑惑道：“为何少奶奶不跟少爷去呢？
　　方婉琼取了簪子放桌上，淡淡回答：“这不用你多嘴。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别让人进来打扰。”
　　清月慌忙闭了嘴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确定她走远后，方婉琼这才打开梳妆台上的一个檀木盒，里面放着一颗浑圆透亮的珠子，手一摸上去，便发出淡淡的光晕。
　　方婉琼盯着它看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将珠子吞了进去，刚下肚，一股灼热便从肚子里往四肢蔓延而去，只是一瞬间里，一缕身着青衣的女子腾的从她身体里弹了出来。
　　女子和方婉琼的面容一模一样，却是一袭裙纱，她将紧闭双眼的肉身放在床上，深吸一口气后，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入夜，满府寂静。
　　方婉琼隐去身影，偷偷找到高僧所住的厢房，还没踏进去，便被一道金光凭空打来，她身形一闪，瞬间滚落在地。
　　看来那高僧临走之前还布了法阵，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方婉琼心底暗沉，胸中热流翻滚，她盯着那道门，伸出双手合叠，灵力涌动，顿时有淡绿色的荧光从她手心处亮起。
　　双手翻转，迅速结了一个印，方婉琼将凝聚的灵力结成一个灵气罩将自己笼罩在其中，跨步便顶着门口佛印投来的无形压力冲了进去。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方婉琼进了房间后，连忙寻找着那日收禁了花容的小瓶子，却是怎么看都没看到。
　　他把瓶子藏去哪儿了？方婉琼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走到每个角落去寻，终于在里屋看到了那瓶子。
　　只见那瓶子正摆放在靠墙的方桌上，且在正中央，周围什么都没有。
　　方婉琼恐有诈，投了一个灵光球前去试探，发现毫无动静，也来不及多想，便走过去去拿瓶子。
　　不想手刚挨上瓶身，对面的墙突然闪过一片金光，占据半壁墙面的佛像若隐若现，同时，四面八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念经声，传入方婉琼的耳里，脑袋里顿时像一口被撞的钟，震动耳鸣不停。
　　道道金光从佛像中袭来，丝丝缠绕上来，越缩越紧，如同被扼住般，窒息感越来越严重，方婉琼心中一狠，张口咬破下唇，血腥味蔓延在口腔里，神智倒是清醒了几分。
　　窗外已经刮起了大风，有风雨欲来之兆，方婉琼皱紧眉头，运动体内内丹，荧光从体内发出，全都冲着右手手心而去，她艰难地转着手腕，待荧光发红后，便朝桌上的瓶子一指。
　　只听砰的一声，瓶子碎了，墙上的佛像瞬间也消失了，连同她身上绑着的金光，也如同抽丝般，飞入墙中不见。
　　花容刚重见天日，便看见方婉琼摇摇欲坠，一个不稳就朝前倒去，她慌忙接住她，碰着她指尖发凉，一看竟是发绿了，顿时大惊。
　　“你恢复灵体了？！”
　　方婉琼虚弱地点头，道：“先带我离开这里，去梨园春。”
　　花容担忧地看着她，妖媚的脸上也没了笑意，扶着她一挥袖便飞了出去。
　　待到了那日和曲苑饮酒的地方，花容将她轻轻放在石凳上，见那旁边的树竟然在树根处被挖了一个大洞，更为惊恐：“你的本体……”
　　方婉琼看了树根一眼，见树根处将近枯萎，不禁冷笑：“他们把那些女儿红全挖了。那还是我刚具有灵识时，檀香在前世，给我埋下的。”
　　花容闻言心中泛苦，鼻头竟是一酸：“那你岂不是……”
　　方婉琼苦笑着摇头：“我本就没打算能继续活下去……只能算是命中有劫，凭空冒出来一个高僧……”
　　“我一直有个疑问。”花容看着她，心间哀恸：“你和那位曲老板……到底是有什么渊源？明明看似你认识他，他却不识你……”
　　方婉琼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刚才被佛光所伤，面上血色尽退，月光照下来苍白一片，看上去像一只执念哀怨的灵魄。
　　许久，她幽幽开了口。
　　“我和他的渊源，从我有了灵识起，便有了。”
　　“他那一世并不是唱戏的书香子弟，而是一名骁勇好战的大将军，名唤苏卿。他十八岁那年，朝廷命他领兵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没了性命的事情。男儿志在四方，对于保家卫国之事自当热血非常，尤其，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深恋的女子。”
　　“那位女子，名唤栖莲。和苏卿自小便是青梅竹马长大，时日久了，就有了媒妁之言。栖莲十四岁那年，双方订了亲，他们两人一起亲手在栖莲的院子里种了棵树。那，便是我的本体。栖莲，就是檀香。”
　　“我本以为，在这一世，檀香喜欢的依旧是曲苑才是，尤其是在听见你告诉我，檀香心心念念的人名为书砚时，我正巧把曲苑的身份联系在了一起。前世，栖莲因为要等苏卿回来，每年都在树下埋了坛女儿红，女儿红自她亲手所酿，承载她所有的思念和执念，故此，我才有了灵识。因此，我一有意识，苏卿的模样便深深印在了我的脑中。”
　　“可后来，曲苑告诉我，檀香等的人是曲文砚，我当时就感觉掉进了冰窟。按照前世姻缘来说，未修成正果自当今世继续，我一直潜伏在本体中，终于在二十年前掐算到镇上有一户姓方的大家夫人生子，可那子生下来应该是死胎，那时栖莲已经转世为檀香，或是前世执念所在，她竟转世到了叶家，酿酒女儿红。为了感激她给了我灵识，我便存了心思，催出内丹隐去妖气，夺了那死胎的肉身，成了方家三小姐，方婉琼。那也是我几百年来，拥有的第一个名字。”
　　“后来，我一直在等苏卿的到来，这里有他的牵绊，今世他注定要来这里的。可我一直都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因此，檀香爱上曲文砚，也是我不知道的。直到叶家出了事，檀香进了梨园春，我才知道，事情的不对劲。”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在前世，栖莲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苏卿。”说到这里，方婉琼突然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月白，带着淡淡的落寞，道：“而我的意识，也一直是错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栖莲酿下的女儿红承载了对苏卿的思念，才让我一诞生，便心心念念着他。现在想想，并不是的。”
　　勾唇苦笑：“他们当初种下我后，苏卿日日来树下练剑，一日他心情不好，手不小心划过剑身，血溅上了树身。第二天他便领了圣旨去了战场，然后才有了女儿红埋在树下。这样一想，便知，栖莲的女儿红根本不是为他所埋。”
　　“呵呵。”方婉琼轻笑出声，仿佛在告诉自己一个残忍的事实：“我却蒙蔽了自己几百年，还自以为做得理所当然，若不是这个过错，也许，檀香今世就不会和前世一样，终是等不到心中那人。”
　　花容在旁边听得心如刀割，这个女子，孤寂执着，彷徨追逐中，将自己丢失的完无体肤。
　　方婉琼扬着下巴，月光清冷，望着圆月不知在想什么，花容见她如此，感受到孤寮之意，便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在边上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婉琼突然全身放光，眉头皱紧，手紧紧捂着胸口，顿时一口血哇的就吐了出来。
　　花容一惊，连忙担忧地去扶她，问：“怎么回事……”
　　方婉琼摇头：“不行，那佛光实在厉害，我内丹都差点被震碎……你快把我打入本体里去……”
　　花容皱着眉点头，涌动灵力将她一挥，化作一道绿光进入树中，嘱咐道：“我先回洞府休养损伤，到时候再来找你。”
　　树叶哗哗地响了几下，表示响应，花容才放心地离了去。
　　方婉琼在本体里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见面对着就是曲苑的书房，恍若回到陈旧往事，又似看见曲苑身着青衫，伏在案前描画临摹。
　　有树叶脱离枝桠徐徐落下，她知这是生命凋谢之兆，心中怅然，却是有几分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