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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察舒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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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的烧痛逐渐消失,一阵天旋地转,我发现自己脱离了一切感知。
从这个角度,我可以看到‘富察舒雅’难以置信的瞪大着双眼,那双被老佛爷极其喜爱并称赞‘集浩瀚之灵慧’的双眼,此刻死死瞪着天空,死不瞑目。
看着那张狰狞的脸,我下意识的闭上双眼,那样子太可怕,让我想起七岁那年进宫参拜时,因不慎打碎一只祭瓷而被当场杖毙的宫女。
小太监松开‘富察舒雅’的脖子,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的颤抖和恐惧,十年宫海沉浮,我深知在这深宫中身份卑微的身不由己。
当‘富察舒雅’的尸体被抛入昆明湖的一霎,李总管满意的转过身,洁白的浮尘划过一道光,我就这样随着他飘进了乐寿堂。
“启禀老佛爷,雅格格不慎落入湖中,殁了。”
我飘在九凤金銮上,看着李总管低眉垂目,操着公鸭嗓,谄媚的匍匐在老佛爷身旁,多么完美的奴才样,谁想得到他平日的跋扈狠毒。
宫女正在为老佛爷卸下繁杂的发式,老佛爷对镜宫抚了抚眼角的皱纹,长长的护甲翘起。
“哀家是老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去了。”
李总管捏着兰花指抹了把不存在的老泪,劝道:“老佛爷节哀,是雅格格没福气,您是常青松,奴才愿做您脚下的石头,一辈子陪着您。”
老佛爷挥挥手,宫女退下。
“莲英啊……”老佛爷转过身,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你退下吧。”
“那今夜玉兰生……”李总管挑着眼皮窥视圣颜,欲言又止。
老佛爷答非所问,缅怀道:“阿雅十岁进宫,跟在哀家身边十多年,就这么去了,哀家心里难受,要为她念几遍经文。”
“能在老佛爷身边伺候,是雅格格的福气。”
“去吧。”
“喳。”
我飘在銮殿上空,像是在看戏,一出猫哭耗子的戏。
紫禁城,那是所有格格贝勒的梦想,我一直不懂阿玛在我哭闹要入宫的时候,那无奈的叹息,像索罗杆子上乌鸦的嘶叫,从一开始就在哭泣着我的结局。
我仗着从约翰神父那里学得的知识,总是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得到慈禧的欢心和宠爱,因着这份宠爱,富察家舒雅格格目中无人刁蛮骄纵的名声也算风云一时。
可直到今天,我,富察舒雅,在被小太监沉湖的一刻,才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
我并不很她,这个将我捧上天,又置于死地的老佛爷。只怪我被乱花渐欲迷了眼,被权势的捧奉懵了心,怪上天太不开眼,偏偏让我在无聊散步的时候撞破慈禧的奸情,在她犹豫如何处置的时候,竟没一个人替我说话,更何况还有个巴不得我早点死的李莲英。
一个太监而已,想找本格格对食?他也配!可笑我却看不透,慈禧早已对我忌惮,难说李莲英找到我不是她的授意。
我嘲讽的摸着殿顶的九凤戏珠,这是大英帝国送给慈禧的贺礼之一,一颗拳头大的珍珠,已算稀世珍宝,可是慈禧从来不缺这种东西,随意嵌在了殿顶,就像我,也许只是她权势下的一个装饰而已,可有可无,无谓生死。
这种被命运摆布的无奈啊,多么可恨,这种能摆布命运的权势啊,多么让人沉醉。
就在我的指尖穿透殿顶明珠的一刻,瞬间四射的白光将我吸入其中,一切都是空白,如果来世,再也不做权势的刍狗,若再来一次,我要做它的主人,将它踩在脚下,决不认人拿捏。
*
当我看到自己狰狞的死人脸飘在眼前,猛地睁开眼,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梦,这都是梦,老佛爷将我赐死只是一个噩梦。
我摸着自己疼痛的脸,甚至连头都开始痛,却开心的笑起来,我还活着!
我跳下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迫不及待的蹦了两下,这夯实的感觉让我心中雀跃,忽视了身边的环境。
不不,我不能让噩梦成真,我要努力取悦慈禧,我要出宫,我要逃出从小梦想的紫禁城。紫禁城有一个慈禧就够了,小小的皇宫,撑不下太多有野心的人,以我正统多罗格格的身份,无论是嫁到科尔沁还是大理都能成为另一个慈禧,哪怕是跟着阿玛和约翰神父四处游历也好,何必做凤尾被人摆布?
我心里越想越兴奋,直到‘哗啦’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惊醒了我的算计,怒上心头,哪个不知死活的狗奴才,触本格格兴头,本格格把你沉塘!
想到沉塘,我一机灵,立刻改变主意,挂上李莲英经常在慈禧面前展现出对下人的慈爱表情,准备宽宏的原谅这些贱婢的放肆。
“哦,天啊!公爵殿下醒了!快去通知亲王殿下,公爵殿下醒了!”
我注脚在原地,不,这个声音不是中文,而是约翰神父教会我的西语。
这让我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奴婢犯错,在腊月里被总管太监泼一身冷水的刑罚,那冰冻的感觉贯穿全身。
我下意识的将目光从雕花地毯上移开,才发现我早已经如愿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紫禁城。
恢宏的城堡,细长的格子落地窗,天鹅绒的窗帘嵌着金丝,随处雕刻卷曲花叶的木头家具,绘着双翼天使的房顶,那是在约翰神父书册中看到的建筑。
我抬起双手,这是一双细腻美好的手,指如葱根,指甲饱满整洁,却是一双不属于富察舒雅的手。苍白肤色让我想到约翰神父提起的蓝血贵族,和爱新觉罗一样高贵的血脉。
我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走向梳桌前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一张和双手一样苍白的脸,立体的五官,却并不如约翰神父那样深刻,一头浅金到近乎发白的长发卷曲的披散在腰间,深邃的眼睛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漆黑,比墨更浓,比曜石还亮,淡粉色的唇,头上系着绷带,看起来的确是个重伤初愈的样子。
这算什么?借尸还魂?移形换影?涅槃重生?简直荒谬!荒谬的让我想跪拜老天仁慈。
我摸着陌生的脸笑了,镜子里的美人也跟着笑了,一个属于富察舒雅的灵魂,和一具西方贵族的身体,生硬得磨合着,苍白而诡异。
“我的神,殿下!公爵殿下你怎么了?”
“哦,殿下疯了!”
“快去通知阿莱修医生和亲王殿下!”
侍女和女佣的惊呼接二连三,我猛地回过头,阴沉着脸怒斥道:“都住嘴!滚出去!”
穿的像朵朵霸王花似的女人们被吓了一跳,震惊的站在当场,样子滑稽可笑。
“哈哈哈哈哈!”我心情很好的指着她们大笑。
好,很好,女公爵?这个只有在西方才能有的女权高贵,一个和慈禧一样可以呼风唤雨不被命运摆布的身份。
“殿下,殿下!”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提着复杂的裙子从长廊中向我跑来,光影在她身上轮换,头上沉重的盘发和羽毛一阵乱颤,像个可笑的孔雀。
在我没来得及嘲笑她的时候,她便一把将我抱住,哭道:“哦,我的殿下,您没有事,谢天谢地,感谢仁慈的主将您还给我们,您是这样好的人。”
她的鲸鱼骨束胸将我隔得生疼,若不是她很快将我松开,我要以为她是见这具身体没死想再补上一刀。
“哦,快让我看看,我尊贵的殿下。”她怜惜的抚摸着我额头上的绷带。
“我不过离开几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早就劝诫殿下不要再去骑马,若不是阿莱修医生即使赶到,让我如何和天国的公主殿下交代。”
我不耐烦的想把她赶走,却听仕女来报:“日安,公爵殿下,纳蒂亚夫人,亲王殿下驾临。”
纳蒂亚听到这句话立刻愤怒的抱怨:“哦,请恕我无礼,公爵殿下病成这个样子,身为丈夫的亲王殿下怎么能够如此姗姗来迟?”
什么!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