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路过的世界》北盔

4、人世沧桑

　　沐泽将事业的重心移至国内，在华沙力捧他的那家公司，毫不犹豫地鼎力支持。他的名字频率极高地出现在国内的报端、网络、电视采访上。那个我曾经见过的经纪人也追随而来，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商演、代言让沐泽奔波在一个个的城市间。

　　我被他藏在A城郊外的一座布满常春藤的青灰别墅里，深居简出。那段日子华沙的消息从我的生活中彻底绝迹，生活平静得让我偶尔会生出了“我们会幸福”这样的妄想来。

　　那日，云厚堆满天空，敲门声骤然而起。
　　我扔下手中的花锄，奔向前厅，兴冲冲地开了门。出现的却不是我日思夜想的沐泽，而是”父亲”梦魇一般的脸。
　　他说，你现在风光了。
　　他说，孝敬是女儿的本分。
　　他说，做人不能忘本，作女儿的更不能忘了父亲。
　　我拿出了所有的首饰和现金，满足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临出门还抓起了家里唯一一瓶白葡萄酒。

　　我目送他到门口，祷告这一切赶紧结束。
　　他忽然转身：“跟你同居的那个叫沈沐泽吧！他可是一匹肥马，A城大部分的地皮都是他家的，这么棒的主儿，你咋钓上的，乖女儿。”

　　我深爱的人的名字，竟然从他那张肮脏的嘴里说出来。我彻底发了疯，用他曾经骂过的最脏的话回击他：杂碎、不要脸的东西、脏猪、贱货……
　　他掐住我的脖子，顺手将酒瓶砸向我，咒骂着、不停地往我脸上吐着唾液。殷红的血蒙住了我的眼睛，血的腥气勾起了往昔所有的怨恨，妈妈的脸、外婆的脸，小时候的一幕一幕梦魇一般袭来，我着了魔一样把摸到手里的水果刀戳向他的脖子……
　　所有的咒骂都停止了，“父亲”颈动脉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我握着那把刀，从正午坐到傍晚，直到他肮脏的身体在漫天星辰中彻底凉透。

　　房间里的灯光大亮，沐泽愣在门旁。
　　“你回来了……”我坐在血泊中，冲他微笑，手里握着那把刀。
　　他慌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朝他微笑。
　　沐泽从血泊中将我抱起，血污了他白色的巡演礼服。
　　“是你杀的吗？”
　　我微笑。
　　他看着我，目光遥远得穿过了人世沧桑，忽然倾身而下，狠狠地吻住了我，剥掉我手中的沾满鲜血的刀说：“我们走，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泪水夺眶而出，我终是将沐泽带到了我的地狱中来。

　　夜，漆黑一片，没有尽头。车灯不是星光，在路的尽头碎裂、魂魄尽消。我蜷缩在车里，任由自己把他带向万劫不复。
　　他说，爷爷在A城家大业大，很有名望。
　　他说，别怕，那座房子是沈家的老宅，已经荒弃很多年，警察不会那么快发现。
　　他说，瑞士银行里有存款，我们可以去天涯，隐姓埋名，幸福一辈子。

　　我们在全国最北的城市停了下来，在小旅馆里暂时安身，等待着蛇头的下一艘去往更北的船只。，
　　这样一等就是一个月，蛇头的船终究没来， A城杀人案的新闻也没来。
　　一个的午后，沐泽从背后紧紧拥住我，在我耳边轻语：“我们在这里住一辈子也不错。”
　　我笑，目光落在了楼下熙来攘往的市场，那里人头攒动，杨穿着黑西服，头发锃亮地驻足在街角，正看着我。
　　“我去买点吃的，你在家等我。”
　　他微微一笑，一如我们初见之时。

　　杨引我到了街角的菜馆，最深的包厢里，七爷的脸半明半暗。
　　“干得不错！没想到沈沐泽竟然会带着你亡命天涯。”
　　他赞许顺手丢来了一袋资料。
　　我翻看着一则又一则拟好的报道：“沈沐泽杀人”、“堕落的钢琴家”、“沈沐泽的妓女伴侣”、“弑父的钢琴家女友”……
　　还有照片，我和沐泽在华沙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照片上不堪入目的□□……
　　命运张开大嘴，咬住了我，怎么都不肯松口。

　　“你要我干什么？”
　　“沈家在A城市中心棚户区的那块地。”
　　原来这才是七爷的剧本。A城棚户区，那片生我养我的地方，多么嘲讽！
　　“臻臻呢？”
　　七爷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臻臻一袭华裙，施施然出来，坐到了他的腿上。我望着她茂密生长的满头青丝，瘫坐在冰冷地面上。

　　静儿，别怕，即使世界毁灭，我都在你身边……
　　曾经的话语在耳边回旋。
　　“别想一死了之，”七爷拿出那把刀，“这上面不是你的指纹，是沈沐泽的，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时间如果可以逆流成河，复原很多年前被我杂碎的那扇窗，收起那只青花瓷瓶，我愿永远禁锢在华沙美丽的秋天之外，此生与你不相遇

　　“人是我杀的。”
　　“那又怎样，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死很多酒鬼，死因有很多种；可以是年轻有为的钢琴家杀的，也可以是不小心滑倒，刀戳进脖子的意外。我要的是你说服沈沐泽，让他家老爷子乖乖让出那块地；你要的是和沈沐泽一生一世。买卖做不做全在你。”
　　“好，一言为定。”
　　天涯，隐姓埋名，幸福一辈子……沐泽，这样的生活只是传说，我们永远也去不了。

　　夕阳西下，我拎着几只番茄，晃荡在涂满黄昏的大街上。远远望见沐泽焦急的等在小旅馆的门口。
　　“怎么现在才回来。”他来迎我，欲接过我手中的袋子。
　　番茄像皮球一样滚落在金黄的街道，人们投来诧异的目光。我紧紧抱着他的腰，头埋在沐泽的宽厚的胸膛里，好想在这一刻死去，世事纷繁就此终结，幸福变成永恒。
　　“沐泽，我们回A城吧，我不想再逃了。”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把你送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可是，你放得下爷爷吗？”
　　夕阳拉长了我俩的影子，仿佛我们会一直这样纠缠下去，走到永远。
　　“爷爷年纪那么大了，就你一个亲人。原谅我一直以来的自私，你愿意陪我到这里我已经很幸福了。”
　　我松开沐泽，捡起地上的番茄，往小旅馆缓缓走去。他静立在渐染的夜色中，孤零零的一个人静默了很久。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拥抱，他温暖的鼻息让我想哭：“我带你去见爷爷，然后结婚。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十年、二十年……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回来。”

　　沈家A城的大宅威风凛凛，一尘不染，挺拔的厅堂让人深刻感受着自己的渺小。虽然我曾在这座城生活了十三年，可是挣扎在最底层的我却从来没有耳闻过关于他们的一切，我和沐泽之间隔着遥远的天河，望不到对方所在的彼岸。

　　“就是你拐走了我的乖孙儿。”沈家老人威严的声音穿过穹顶。
　　沐泽示意我放心，他还没走到沈爷爷的面前，爷爷的拐棍就噼里啪啦的落下。
　　“臭小子，丢下爷爷逃亡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你长出息了！”
　　“好了好了，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
　　我的沐泽本就应该存在于这样温暖的画卷里，与尘世苦楚毫无关系。

　　沈家老爷子找了个由子，打发走了沐泽，独留我饮茶。上好的龙井氤氲，老爷子吹着漂浮的茶叶，自顾品茗。
　　“就是你勾得沐泽七荤八素，惹出命案。”
　　我放下手中茶碗，跪在他面前：“过去是我拖累沐泽，今后只求此生与沐泽再无干系，求爷爷帮我。”
　　他琢磨着我的神情，放下茶碗：“你凭什么不拖累他。”

　　我掏出手机，录音响起。
　　——人是我杀的。
　　——那又怎样，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死很多酒鬼，死因有很多种……

　　沈家老爷子嗤笑：“就凭这个，你就想让沐泽免于拖累，你能解释得清？人是你杀的，你当然要偿命。可是沐泽不能和杀人犯有半点牵连。你以为沈七只想拿一块地？看在你还有点良心的份上，你拖累沐泽的帐，我先不跟你算。我问你，你可愿为沐泽放弃生命？”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