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多食广》萧杳

19、再遇

　　随着翠娘的鬼哭狼嚎，远处的某人却拍了拍手，不经意间宠溺一笑：这么一来，鸢儿可算是解气了？
　　不过，那黑衣女子倒还算有点来头，她虽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却能于如此嘈杂之所辨别出他故意射偏的银针……看来他得好好查查这女子的身份了。
　　就在这时，青衫男子微微侧目，却瞥见远处石子径、茶花圃旁的一个身影。而他原本眼里的笑意也因此突然一敛，身子一侧，马上便悄无声息地隐在了树后。
　　那个人……怎么也会在这儿？

　　而碧落此时却半蹲在地，双手半扶着只剩下半桶水的木盆，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倒地不起的翠娘以及翠娘身下的那坨亵裤。一阵阵酸腐的恶臭正从那亵裤堆中散出来，而她却恍然未觉，只是在心中反复忖度着：如今之计，逃还是不逃？

　　眼下翠娘已经被她折腾得倒地不起，而那个黑衣女子也在这时不见了踪影，本该是她逃跑的绝佳时机。然而，这一来不知那黑衣女子是否早已蹲守门外等着她自投罗网；二来，碧落悻悻地看了眼趴在亵裤堆里半死不活的翠娘……天哪！她这次恶作剧该不会闹出人命吧？

　　“翠、翠娘？”
　　碧落试探着开口，只见翠娘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却又马上没了声息。这让碧落心中更为大骇：翠娘这老女人不会真的被她整死了吧？她、她可不是有意的啊……
　　就在这时，她却听见自己头顶上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语调轻缓，却携着无限风流：“蠢丫头，你如今不加把劲儿弄死这肥婆，过会子要是这肥婆醒过来，可就有你受的了！”

　　说得好，有道理！要是过会翠娘醒过来看见她还在这儿，就凭翠娘那点儿近乎于零的道德底线……她这小命岂不玩完？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只是……

　　碧落还是拗不过心中的那点儿软根子，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鼻子走近翠娘，在那堆亵裤里扒拉了良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翠娘从亵裤堆里给翻了出来。她随后小心地把翠娘的身子放平，探了探脉搏，这才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舒了口气：幸好翠娘只是被熏晕了去，自己还不至于惹上人命官司。

　　如此甚好！她逃起来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然而，她正欲撒腿逃跑时，却又突然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儿，从刚刚开始好像就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漏了些什么似的。
　　碧落偏过头，吸了口气，仔细一想不由陡然大惊！
　　妈呀！刚刚说话的那男子是谁？他一直在她身后么？怎么突然又默默没了声息？

　　碧落惊诧地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双绣花精致的暗纹乌木镶银软鞋。她心中一顿，随之往上望去，只见一男子身着一袭宝蓝色蝠纹缎锦织长袍，浓密的乌发用一只碧玉簪松松挽起，手持一把镀金折扇，身形颀长，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慵懒贵气。她看得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心中暗道：这人一定很有钱，非常有钱。光他现在这一身打扮，就够普通老百姓一大家子吃饱喝足地过上三年了。

　　阳光微醺，淡淡的金色洒在他的脸上，倒反而让坐着仰视的碧落将这男子的长相看了个真切。
　　他的长相亦是极好，倒是一点儿都没有辜负这身华贵的行头。只见他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虽双眼微眯，眼里的明朗澄澈却清晰可见，恍惚间还透着几分孩子气。

　　而他身后的茶花也开得正旺，硕大的花苞层层叠叠地绽开，深红浅红地坠在丛丛翠绿之间，就像是怀春少女心中的红粉心事。山茶虽不似牡丹般华贵，亦没有徘徊花的妖娆惑人，却又比之多了些清新与旖旎的意味。

　　碧落暗搓搓地想：风忆月确实是个颇有些品味的老鸨，她能在一座行苟-且之事的青-楼里种上这么片茶花园，娇艳而不媚俗，倒反而添了几分雅致。
　　然就在她神游之际，却见一阵春风吹起眼前男子鬓角的黑发，光华流转之中尽是风发意气。
　　正所谓：良辰美景繁花起，公子不负少年游。

　　不过……为何她觉得眼前这人如此面善？这明朗的眉眼，眼中玩世不恭的笑意，还有微微翘起的嘴角……
　　明明长了个碧落最不喜欢的浮夸公子哥模样，她却从心底里觉得这人本就该是这般模样。今日这一见，心中却丝毫不觉与常人初见时的新鲜陌生，反而觉得踏实亲近，莫名生出一种仿似与老友历经铅华，又偶然重逢的温馨之感。

　　还有就是……她的心口又开始砰砰直跳。算上第一次见着阿远时心口的剧痛，这是她的桃木心第二次骚动。
　　所以……他又是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碧落一边怀揣着满心疑惑，一边缓缓起身，却见这蓝衣公子也是颇为默契地一愣。
　　他原本微扬眉目就在看见碧落的一刹那猛地紧皱，微眯的双眼一睁，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满不在意的嬉笑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五味杂陈的情绪：震惊有之、疑惑有之、愧疚有之、疼惜有之，还带着些许庆幸。
　　“……鸢、鸢丫头？”
　　这蓝衣公子问得又是忐忑又是急切，然碧落却没来由地心中一痛，脚下一动，一举就把脚边的木桶给撞翻了！

　　“喤噹——”一声，碧落只觉得脚下又湿又滑，就在她手舞足蹈地保持平衡无果，眼看着就要滑倒时，这男子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把就将她搂入怀里。他的力道坚实，虽不似阿远怀里带着浅淡药香，却有一种清新的阳-光-气息，亲切中带着久违的温暖，是种如同家人一般的味道。

　　“果然是我的鸢丫头！还是像以前那样傻兮兮的！瘦得叫人心疼……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生来就贪生怕死，还恐高！怎么可能说跳崖就跳崖，说祭天就祭天？殷青玦那个混蛋！竟然把你藏了那么久！”
　　这蓝衣公子一边儿在嘴里念叨着些碧落听不懂的话，一边儿却将碧落越圈越紧，还，还一点儿都不害臊地用脸颊抵在碧落耳根后来货摩挲着……

　　你丫！你长得好吃老娘豆腐也就算了，竟然一张嘴就骂老娘傻，是想怎样？老娘昨个才刚被人骂长得丑！如今心火正旺，真想撸起袖管干一架！
　　就在碧落满心牢骚之时，她身后却传来一声哀嚎。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用力别过头，却见那原本好好地平躺在地的翠娘一边双手捂住口鼻，一边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活像是只被刺瞎了眼的大猫。原来这翠娘本有些好转，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却因碧落突如其来的一脚踢翻了水桶，一大波凉水随之倾泻而下，让她这刚刚稳住的身子又猛地向后一仰！

　　翠娘几度伸脚试图站立，却都因这脏水滑得摔下去，这一来二往地就扭了脚……
　　一次、两次、三次……随着翠娘的一声声凄厉尖叫，她这肥硕的身子不断向四面八方歪斜，终于支撑不住，只好再度四仰八叉地摔在了那堆亵裤之上……
　　“啊——你这死、死丫头——我饶不了你——哎呦喂——”

　　碧落不忍再看翠娘的惨状，只得再度埋回到眼前这男子的胸膛里，心里悻悻地道：算了，看在你这人胸肌还不错的份上，实在要吃老娘豆腐就吃吧……
　　那男子一低头，再次把她紧紧搂住，语气轻快而温柔：“呦，这性子倒是温顺了不少。”

　　你妹！温顺你大爷！老娘我又不是狗！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见找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还主动投怀送抱外加智力正常的男子……她忍！谁吃谁豆腐还两说呢……
　　只是，只是，这胸肌再好到底不能当饭吃。
　　就在碧落和这蓝衣公子莫名其妙暧昧之时，碧落的肚子却兀自“咕咕”地叫了起来。其实这般煞风景倒也怪不得她，她自从昨天醒来以后还没正经吃顿饭就被一大清早拉起来洗亵裤了好吗？刚刚还经历了如此惊险的一幕，她没饿得和翠娘一样四仰八叉昏倒都算是万幸了！
　　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推了推眼前的男子，腆声道：“咳咳，我……刚才事出紧急，你可别真以为我是你那什么鸢丫头鸟丫头地给你投怀送抱！我姓宗，名碧落，公子你认错人了！一见面就跟人搂搂抱抱的，啧啧，绝对是个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

　　那蓝衣男子听罢倒不以为意，反手抓住碧落手腕，朗声笑道：“哈哈，瞧你这贪吃的鬼样！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就算被殷青玦那厮弄得改名换姓，却还是逃不过我司弈的眼睛！我们俩什么关系？我可是和你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这天底下可没人比我晓得你！宗碧落？什么破名字？这么矫情也就只有殷青玦那种矫情的人才想得出！”

　　碧落呆呆地看着这男子自己在那一唱一和的模样，嘴里张了几张都没说出话来。
　　真是头一次见着一个比她还话唠还能说单口相声的人……搞什么啊？她这名字可是师父给起的，和那个什么殷青玦有半个铜钱关系么？
　　还有……殷青玦？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