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客栈》鱼蒙

8、狐僧（七）

　　小狐狸受了重伤，一直都没能变成人身，她拖不动没了气的小和尚，只能用自己的仅存的一点真气护着他的尸身。连奈何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拖着没了气的小和尚跋山涉水爬到客栈跟前的。

　　奈何只记得自己一大早打开门，就看到一只跟黑炭一样的狐狸，两只后腿跪在地上，两只前爪合十匍匐在地上，哭着道：“我娘跟我说过，若我有难，可来求您。”

　　“当年我顽皮，到菩萨跟前，看到了小狐狸的娘，我花费了多少唇舌才跟菩萨要到她呢……”

　　奈何随手拿了块苏合香丸丢进博山香炉里，整个屋子氤氲着苏合香暖暖的香味。往事不可追，连她回忆起当年的日子都觉得怀念。

　　彼时她还不是什么奈何，而是玉帝最疼爱的公主，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她都能得到。

　　公主玉珺，倾尽天下。

　　当年的日子过得真是无法无天，可惜到头来，得不到那一心人。

　　奈何，奈何。

　　奈何自嘲地摇了摇头，回了神看小和尚，又想起当日看到小狐狸的场景。

　　她和小狐狸有缘，小狐狸一出现，只消一眼，她就认出它来了。

　　当时她也不肯。呆在人间五百年，有缘的人都能寻到奈何客栈来。可人生自有定数，她管不了那么多事。

　　她不管，小狐狸也不死皮赖脸地求着。拖着小和尚进了柴房安置妥当后，她就开始成了小工。

　　变不了真身，白日里她就在客栈里叼着茶水壶四处给客人斟茶送水，替奈何洗衣做饭，到了夜里，她就呆在小和尚的身边。

　　奈何每每路过柴房都能看到，小狐狸就这么替小和尚擦脸换衣渡真气，白天时候，还会拖着小和尚到院子里晒太阳。她总是自言自语，仿佛小和尚还活着。

　　终于有一天，奈何受不了了，她将小狐狸拉到院子里，怒目骂道：“你原本资质就差，道行就浅，这么一天天给小和尚渡真气，你要命不要？再这么下去，他活不过来，你也过不下去了！”

　　小狐狸再一次匍匐在地上，哽咽着身体嘤嘤哭道：“他是我的夫君呐……”

　　小狐狸将他们的事儿一点点说给奈何听，从天亮说到了天黑，奈何静静听完了，说，“你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活着，我死。”小狐狸倏然抬头，满脸欣喜，仿佛放弃生命于她不过是最简单的事情，“我只要再看他一眼，再跟他说上几句话就好。”

　　奈何拒绝不了这样的请求，那天夜里，她将小狐狸的元丹渡给了小和尚。在小和尚醒来之前，小狐狸借助奈何的一点法力，幻化了人形，换了一身火红的心衣，满心欢喜的坐在小和尚的窗前，咿咿呀呀地唱着《凤求凰》，那些年她同小和尚在人间行走，偶然听见，喜欢得不得了，反反复复地唱着，小和尚听得都不耐烦了，抬眼问她，“你晓得这歌词里的意思么？”

　　“晓得啊！”小狐狸眯着眼睛笑，“我就是唱给你听的。”

　　那时候，小和尚的脸难得又红了一红。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小狐狸唱一句就拿剃头刀子刮一下小和尚的脑门儿。自从小和尚决心不当和尚，他的头发长出了许多，摸上去刺刺哒哒的，她很喜欢那种手感。

　　“你说过有朝一日头发长长了我就为你束发，站出去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小狐狸有些哀伤地停了停，手上的剃头刀子锋利，划拉着她的心也闷闷的，“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头发呢。”

　　最后一下刀子下去后，小狐狸替小和尚仔细清理了碎发，用锦袋仔细收好藏在身上后，小和尚悠悠地转醒了，小狐狸欢喜地叫道：“小和尚，你醒啦！”

　　“怎么又叫我和尚。”小和尚笑笑地揉了揉她的头，见她如往常一般好好的，长长地松了口气，“叫我莫凡。”

　　“我忘记了。”小狐狸高兴地牵起他的手，跟他说她遇上了很好的神仙，神仙还救了他们两个。

　　她伏在他的胸口，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直到小和尚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才作罢，起身给小和尚做了碗热汤面。小和尚刚刚复生，眼睛不眨地又看着他吃下去。小和尚见她这么黏人，笑道：“咱们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的日子很长很长，我牵着你走。”

　　“好！”她笑着，一低头，便是一滴泪。

　　日子不长，就在眨眼之间，往后便是生死两岸，没有船来往。

　　他们俩处了三天，到第三天时，小狐狸明显觉得自己不行了，给小和尚做完最后一碗热汤面后，她摸了摸小和尚的头道：“莫凡，你在这乖乖的，我去为奈何做些事情，很快就能回来。”

　　她一步步地走出房门，每一步都像刀子刻在她的心上。

　　*** ***

　　“我若知道她一去不复返，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走的……”小和尚喃喃道。

　　奈何斜眼睨他。从前破军在天庭上跟她就不对盘，总说她不像个女人，天上地下多少人捧着她，就他每每路过她身边都冷哼一声嗤之以鼻。谁能想这样的人今日这般落魄——真应了风水轮流转那句老话。

　　“听说那只断尾狐狸在人间为非作歹，死在她手下的人不少……”奈何闲闲说道，“拿着你的修为为非作歹，它做的孽，你也受了一半。我若是你，打死了它报仇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死要活之前总要想着如何报仇吧。”

　　小和尚眼睛兀然一圆，仰天咆哮了一声冲出门去。

　　奈何一扫眼睛，就见紫珩在一旁轻摇纸扇，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她圆了眼睛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从前他总和你过不去。北斗七星，你和每个关系都甚好，只除了他之外。没想到你竟还帮他。”紫珩笑道：“我下凡之前去过司命那，偶然看过他的命本，知道他这一世有大劫，若是能渡劫便能彻悟回归。似乎那大劫便是那只九尾妖狐？”

　　“你说什么，我不懂。”奈何笑笑就要转身，紫珩却是一把抓住她，两手交错时，奈何提手捏了指决就往紫珩胸前打去，紫珩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哎呀呀地叫了两声，破口骂道：“你这女人当真狠心，五百年不见，一见我就让我替你干活，当牛做马不说，这会提手还要打我！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

　　“天上地下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见我打过哪个！我不是仗着你喜欢我，我是仗着你好欺负！”奈何笑笑地转身，“我要去忙了。你自个儿在客栈转转吧。”

　　她说着人便消失了。紫珩一口气憋在胸口，原本还是怒容，嘴里琢磨着奈何的话，一时间却是转忧为喜：天上地下，或许他还是独特的那个？

　　待回神，他却是一拍脑袋：奈何一向心眼儿多，这会卖了破军这么大一个人情，往后破军回了天庭总要感谢他。反正天机不是他透露的，他去帮个忙总是好的。

　　这个小和尚，如今身上道行这么浅，怎么可能打赢那个九尾妖狐。这可不是他表现的好时候么！

　　他摇了玉骨扇就往外走，出了客栈门又一拍脑袋：玛德，到头来还是给奈何算计了。破军打不过白狐，她如何能不知道。她是算准了他和破军都在时候说，让他不帮也得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