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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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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出行十天来唯一见到的稍大镇子,因处在水路交汇之处,客栈生意倒比寻常之处兴旺些。
扈奕骑着马,带着人高马大长相粗犷的冯生树在镇子里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家名叫“悦来”的客栈,门脸不大,大堂前有一处天井,停着许多大车,拴着四五匹骡马,因店家人手不足无暇照料,致使粪便混着干草撒的遍地都是,污秽不已。
冯生树捂着鼻子,嚷嚷道,“将军向来是不讲究惯了的,可听说柳大人极爱干净,前几处客栈都比这里强多了,将军干嘛非要带着柳大人窝在这里,平白地让那些兔崽子们去享福?”
扈奕拎着马鞭在大堂里转了一圈,伸出手在桌子上一抹,两个本就不干净的指头立即变得黑乎乎油腻腻,扈奕满意地笑了笑,道:“柳侍郎不是个贤臣嘛,既然是贤臣的话,自己吃吃亏让底下人享享福不是理所应当么——”扈奕顿了顿脚,用马鞭指点柜台,向缩头缩脑的掌柜的吩咐道:“大灾时节,一切从简,按最次的伙食上。”
冯生树闻言一下子瘪了脸,他当然知道扈奕这番安排是冲着柳青阳来的,但还是免不了被牵连着受罪,于是在心底暗暗将柳青阳骂了千百回,才愤懑地牵起马到城门口接人去了。
……
晚餐是一个小米馒头,一碟咸菜,一碗照得出人影的薄粥。
柳安站在柳青阳身后忍不住的抹泪,喃喃道:“这不是有意刁难人嘛,公子哪就吃过这样的东西了,合着他们能大吃二喝地下馆子,我出去买些吃的都不让——”
柳青阳沉默着端起了碗,想起方才柳安和冯生树在门口的争执,“人在路途上,就让柳大人多担待些好了,想我们在西北苦战的时候,能填饱肚子也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
柳青阳冷笑了一下,扈奕给他小模小样地使绊子,他可全看着眼里呢!就在柳安的呜咽声中,柳青阳放下筷子道,“端下去。”
“公子,你不吃了?”
“端下去——”柳青阳微微蹙了下眉,“不,端到扈奕房里去,跟他说,他常年征战落下了吃不饱的病根,我体恤他,拿去给他当夜宵——”
“那公子呢?赶了一天的路了,不吃点东西怎么成?”
“不用你管。”柳青阳打发了柳安出去,从包里拿了本书出来,借了豆大的烛光读着,这是与同行的工部侍郎李大人借来的,李大人为官数十年,曾多次亲赴凌河治水,极有经验。
“果然治水不在于堵,而在于疏——”柳青阳喟叹一声,伸手将烛火拨了拨,提起笔来在书上标注了起来,只是这一个字尚未写完,就感觉面上一凉,有人推开门扇,泼风似得闯了进来,还顺手把店家的食盘重重地放在了自己面前。
柳青阳没抬头,他自然知道来的人是扈奕,于是他继续写着他的字,仿佛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缕清风。
扈奕用素不离手的马鞭敲着桌子,没好气地瞪了柳青阳一眼,柳青阳这装模作样的本事,他可是司空见惯,若是同柳青阳赌气,自己未必有他这种稳如泰山的本事。
“姓柳的,说你是个娘们,还真是没叫错——”
柳青阳似笑非笑地扬了下眉,边写边道:“若没有娘们养蚕苦织,想必你扈将军要赤身裸体去对阵西北虎狼了。”
扈奕被柳青阳一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道:“去瑠安府这一路奔波,可比不得你柳府上的锦衣玉食,若嫌弃东西无法入口,恕扈某也无能为力,如侍郎大人一直不吃饿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别怨扈某没把话说在前头。”
柳青阳慢条斯理地放下笔,仰头问道:“说完了?”
许是因为晕车晕了三天,又没有吃好睡好,柳青阳脸白若纸,更衬得眉眼分明,扈奕看过来只觉得稍稍泄了些底气,自己纵然再讨厌他,但毕竟是受了皇命来护送他的。
“说完了就出去——”柳青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神情激得扈奕额角突跳,先前那点愧对皇恩的念头立即烟消云散。
这种人,饿死了倒好!
“还有——”扈奕板着脸道,“为了柳大人的安全着想,请你约束下人,不要让小厮离开我们的视线,否则有意外发生,扈某概不负责——”
“还有吗?”柳青阳托着腮,一脸云淡风轻。
“完了。”扈奕恶狠狠地盯了柳青阳一眼,转身而去。
“喂,扈将军——”
“什么事?”
“明天就进瑠安府的地界了。”
“那又怎样?”
“你说是哪位王爷来接我们?”
扈奕回过脸,想从柳青阳的表情中寻找些许蛛丝马迹,可柳青阳太谨慎了,谨慎得就连表情都滴水不漏。
“哼——”扈奕冷笑道,“你以为我是神算子?我怎么会知道?再说了,谁来还不是一样,他们迟早都得来。”
“哦?”柳青阳挑了眉,难得露出了几分兴致十足的笑意,“怎么扈将军会说不知道呢,我以为扈将军同北怀王很有交情才是——”
倏然间,扈奕黑了脸,他同柳青阳在这逼仄而昏暗的房间中久久地盯着对方,犹如一场无声的角力,最终,扈奕冷腔冷调地道:“如果柳大人怀疑我,那我想你还没那个资格,如果是皇上怀疑我,那么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青阳轻轻叩着桌,在静夜中,声音传得又响又远,像是古老的韵律,带着些许的恶意肃杀,仿佛是在为他的发言做着注脚,“扈将军这话真是有意思,柳某有说过什么吗?北怀王向来交游广阔,别说是扈将军了,就跟我也有几分情谊的,难道柳某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扈将军有心事?”
“你——”扈奕闻言愤愤然剜了柳青阳一眼,拂袖而去,出门的时候恨不得将柳青阳的门板卸了下来,而房内的柳青阳则依旧不自觉地轻叩着桌面,眉间倒比平日里更皱的深了些,索性望着跳跃的烛火走了神。
关于成帝的那道秘旨,究竟是要怎么回复呢?
……
扈奕一行在青川停留了三日,在这一点上,柳青阳和他倒是不谋而合。
“扈将军这两日忙进忙出,把先前的队伍都打乱了。”柳青阳坐在临窗的躺椅上,趁着午后的微风昏昏欲睡,听到柳安的回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公子,你嗯什么啊,扈将军把先前护卫你的人全调走啦,这一路上出个好歹怎么办?”柳安急赤白脸地说,“我看扈将军就是不安好心,想着让我们出点事,昨天才调开了护卫,今天就带着人出去打猎了,一点也不为公子的安全着想。”
“打猎?”
“嗯,说是打点兔子肉来尝鲜。”
柳青阳不自觉的嗤笑了一声,凌河发了水,整个瑠安府民不聊生,连带附近地方都闹起了饥荒,人恨不得都要去啃树皮了,有兔子的话早就被打掉了,还能轮得到扈奕?这种鬼话,也就柳安肯信罢了。
“说了去哪打了吗?”
“没说。”
“和谁去的?”
“没要人跟着,就带了冯生树。”
柳青阳长身而去,将水滑的长发绾了几绾,支使着柳安取了套轻便的衣裳,穿戴整齐又跟兵士要了匹马,看得柳安百思不解,“公子,你这是干嘛去?”
柳青阳挑了下眉,一本正经地道:“打兔子去。”
“啊?”
在柳安的目瞪口呆中,柳青阳一跃而起翻身上马,重重地抽了下马臀,绝尘而去,柳安在一片飞扬的浮尘中满心崇拜地想,自家三公子可真是无所不能,一介文臣,怎么悄无声息的就会骑马了呢?怎么就连打兔子都学会了?真是真人不露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