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尽风前柳》安宴

1、阿柳

　　作为一个自小在西阳山长大的细作，我实在是不太称职。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在敌人手里半点有用的消息没捞着，还差点赔上了一条小命。师父又一次把我救出来，终于无奈的捋着花白的胡须叹息道：“十七，你今后就在西阳山呆着别出门，给师父和师兄们洗洗衣服做做饭吧。”
　　我眨巴着眼，感激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在我这条小命丢掉之前想通了，我委实不是做细作的料。”
　　师父叹了口气：“唉，为师马上年纪大了救不动了。”说完，师父他老人家背着手摇晃着脑袋踱步离开了。
　　西阳山，是陈国皇室专门培养细作的地方。自西阳山培养出来的细作极其优秀，鲜有失手。唯独我，偏偏是个例外。
　　我是师父随手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师父懒得花心思给我取名，而我正巧是师父的第十七个徒弟，便随了师父的姓，唤作晏十七。身为一个姑娘家，这名字实在是很随意。
　　或许我的出现，正是为了证明一向老谋深算的师父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据他老人家说，当年我在死人堆里的哭声何其嘹亮，于是他便认定，我将来一定会是个心志坚定身强体壮的细作。再者，西阳山的女细作向来少有，师父他算着小心思，决意把我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美人细作。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我不但心志一点也不坚定，长的也不算是倾国倾城。自从我可以出去执行任务起，便屡屡失手。偏偏我又怕死，每次落在敌人手中时，我都不敢以死来保住有关西阳山的讯息，于是，每每师父总是十万火急的赶来替我收拾烂摊子。在西阳山长这么大，受的最多的便是各位师叔师伯的白眼，大概他们都觉得，我只是个吃白饭的。
　　此次又一次失手之后，我觉着师父终于对我失望透顶，以为余生便在西阳山当个打杂的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可是，我没料到，师父他不仅会看走眼，还会不守信用。

　　我气定神闲的掏了掏耳朵，看着面前的十六师兄。这家伙口若悬河的说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停下去倒水喝。我懒懒的开口：“以你这么说，师父他老人家还是不死心的想把我再派出去一次咯？”
　　十六师兄认真的点点头：“大约是这么个意思。”
　　我无奈的扶额。
　　十六师兄对我挤挤眼，又加上一句：“我觉着吧，师父怕是看中了你的美色。”
　　我扶着脑袋的手一滑，颤着声音问：“什，什么意思？师父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妄图对我怎样？”
　　十六师兄正色道：“师父就你这么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徒弟，这次的目标是周国的镇北将军卫姜，不派你派谁？”
　　我斜了师兄一眼，没好气道：“你说话说清楚一点可好。”转念一想，又道：“这次的目标可是个将军诶，师父他可真放心，我要是被捉了，这条小命还能保住么？”
　　十六师兄伸手摸摸我的脸，眯着眼道：“小十七你就放心吧，这么俊的小丫头，就算师父他不心疼，师兄我也舍不得呀。有什么事就放信号，我会赶过去把你从将军府捞出来的。”
　　虽然十六师兄偶尔也会不太靠谱，但看在一同长大的份上，我姑且信了他。
　　我觉得，师父这次对我委以重任，我实在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失望了。正在心中认真的下了个决定，十六师兄幽幽的飘来一句：“对了，十七，卫姜的宠妾柳夫人，也是西阳山的细作，你这次去了，最好同她打好关系，方便行动一些。”
　　适才心中满满的雄心壮志霎时间灰飞烟灭，我有些懂了，敢情师父他只是派我去凑个人数的。

　　不得不说，十六师兄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细作。我们乔装打扮了一番，来到周国的一路上，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十六师兄将我领到了镇北将军府的后门，直到府内管事的出来，师兄便开始哭哭啼啼的胡编乱造：“总管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兄妹吧。若不是家中穷的揭不开锅了，还有卧床双亲等着买药钱，我怎么会来卖妹妹？哎，家中七八个弟妹，这一个最能干，吃的又少，您绝对不亏！”
　　那总管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们好几遍，捏着鼻子没好气道：“你这妹妹没病吧？看这小身板，不像能干重活的人。”
　　师兄立马提着我的领子推到总管面前，谄媚道：“您可别小瞧了她，在家中除了我之外，属她最能干活了。”
　　师兄好说歹说的扯了一大堆，那总管终于答应了。只是在问我的名字时，师兄随意胡诌了一个，叫桃花。听到这名字时，我嘴角不禁抽了抽。师兄，你真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弟，你敢取个更俗气的名字吗？
　　最后谈好了价钱，签字画押，师兄喜滋滋的拿到了我的卖身契。临走之前，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桃花，在将军府好好做事，别辜负了哥哥的厚望！”说完，就揣着我卖身得来的银子，屁颠屁颠的走了。
　　我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万分忧思涌上心头，师兄，你到时候可千万要记得回来救我啊……

　　总管把我带进了将军府之后，就把我扔到了厨房，让我跟着一个厨娘做事。我看着满地的青菜萝卜，瞬间懵了，这要我如何能靠近那个柳夫人？
　　不过幸好师父之前也没说让我几天之内找到柳夫人，我也乐得悠闲，每天替厨娘打打下手，日子也一天一天悠哉的过。就这么在将军府待了将近十天，那厨娘大约觉得我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小丫鬟，便将做好的一大盒点心交给我，让我去送给柳夫人。
　　我瞅着机会到手了，提早写了一张小纸条，悄悄塞在食盒下，只等柳夫人眼尖的看到了，知道我同是细作的身份，把我从厨房召出去服侍她，那该多好。
　　我提着食盒在将军府绕了大半天，才想起走时都没问问柳夫人住在哪一处。正一筹莫展时，恰巧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看书。我连忙跑过去，拍拍他的肩，客气的问道：“兄台，你知道柳夫人住在哪儿吗？我要给她送点心，不晓得路怎么走。”
　　那人白净的脸上略微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恢复正常，问道：“可是碧水院？”
　　我觉得大概是这个地方，便点点头。他抬手给我指了指路，我见他东南西北的给我指了一通，还是没搞清楚到底哪个方向。索性拍拍他的背，好声道：“兄台，你若没事的话带我去可好？这将军府忒大了，我怕再绕下去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那人怔愣片刻，却还是点点头，答应带我前去。待他起身要带路时，我忙把手中的食盒递到他怀中，甜甜的朝他一笑：“兄台，你好人做到底吧。我今天切菜时手给切伤了，正疼着呢，劳烦你帮我拿一下。”
　　那人皱眉看了下怀中的食盒，什么话都没说，径自提着食盒带我去找柳夫人了。
　　进了碧水院，院里的下人见到我们，都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我不禁骄傲的昂起头，没想到给柳夫人送个点心面子也这么大。
　　那人一直带着我走进厅里，招了个下人到跟前来，说道：“把阿柳叫出来，给她带点心了。”
　　听到这话，我忙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竟敢直呼柳夫人的名字，小命不要了？”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雍容华贵的柳夫人已经由内室走了出来。见到我们，屈身行礼，温柔的笑道：“将军，你来了。”
　　瞬时间，我的脑袋懵成一团，扯着身旁人袖子的手，都忘了放下。
　　镇北将军，原谅我见识短浅，以为将军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哪儿还有这种安静的待在亭子里看书的斯文书生样的？
　　柳夫人缓步走了过来，揽着卫姜的胳膊，到软榻上坐下，柔声道：“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你怎么还亲自送过来了？”
　　卫姜瞥了仍旧呆立在原地的我一眼，语气凉凉道：“我本在亭子里看兵书的，碰到了个不长眼的下人，就一同来了。”忽然又转变成了极其温柔的语气，对柳夫人说道：“闲来无事，正好过来看看你。”
　　精明的柳夫人见这气氛，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何事，捏着绣帕掩嘴笑道：“好了，将军，瞧您把她给吓的。”然后对我挥挥手，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
　　得到示意，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刚想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却突然想起食盒下还压着纸条，若被卫姜看到了……
　　柳夫人见我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颤着声音指指食盒：“点，点心……”
　　柳夫人了然，道：“点心我们自己会吃的，食盒就先放这儿，等会晚些了再吩咐下人过来收走。”
　　我吸了口气，忙对柳夫人挤脸示意食盒有问题，那柳夫人却不再看我，对我摆摆手：“好了，你退下吧。”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出了那盒点心。我提着一颗心退出了大厅，剩下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想，这次怕是又要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