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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回忆 ...

  •   他话说得绝,叫聂风听愣了:“我要死了?是了,剑晨把我的血放干了,我便是要死了。”

      完了捋一把袖子,掌心上那一记刀痕,又迟迟落了血,洇在湖里,摇红点翠入镜台的,要与江边三百树梅争一个艳字来了。聂风没了声,也是叫人伤过要害,垂眉一颤,临岸照了水,将些霜啊雪啊,闲花闲草,都添到了鬓上。他捞了长发一瞧,左右已是素尽了。

      聂风一叹,想着再说些什么,可埋怨来去,未免可厌得很。就扪了衣袂要把伤口堵一堵,奈何塞不住。他沾了一指的血,心枯犹热的,索性把手怀里揣了揣,暖着。

      麒麟魔瞟他,静了半天,收剑,从旁携他蹲了:“聂风,你为什么不向我求救。你说,我定会救你的。”

      聂风瞧麒麟魔没大一会岔了三岔,不晓得怎地从生死相搏,又拐着惦记上了他的不如意来。麒麟魔未捞着聂风,等得久了,拧眉看他:“你便这样不愿再活着么?”

      聂风岩下坐罢,默了默,揣测自己许多时候是过的甚样日子。他不想糊涂死了,不想撒手自去,没甚系恋情思。他平素瞧着少年意气,带刀负剑的,从容得很。可自他师兄逝后,他总提不太起劲儿活。念头也不是每每都有的,只影影沉沉,阴晴不定,行来行去不下雨。偶得瓢泼一下,聂风躲的吃力,少不得有些淋漓。他好仓惶把一番颓丧藏了护了,要旁人瞧也瞧不着了。奈何无名与他极契熟,常扣了杯,说他,一生竟如两世人。

      聂风抿唇。辩驳不能。他欲同谁成双,可求而未得,这辈子便已定了案了。往后再与他铺张第二番热闹,他不复当年的,唯有暖言善语的谢过。更多的,要聂风掏心掏肺,他能拽出一把灰来,到此便已是重重一场辜负。

      聂风一叹。他搭手掩了眉,抹下一行雪,指上寸许的霜,叫他寒得怔了。聂风哑然,咳了两声,呵气为白的,转来望了麒麟魔:“我这是要去了么?”

      麒麟魔垂眼一颤,舍了绝世来扯他,死死拽了聂风衣襟:“聂风,我能救你!你说呀!你说,要我救你!”

      聂风晕了晕,心下翻了篇,往千八百场厮守里蹲了半天,难为他还记得那天步惊云差肩探出身来,化了他师兄的模样,哪哪都不带一分差的。聂风肺腑拧做了一团,他舍不得这个。他简直不大想,他亲近步惊云,究竟为了什么。聂风日日同他并榻而眠,挣扎来去,总行不稳。阖目,又惊了眠,夜长无寐,眉眼拧得深,低头望了步惊云,倾身吻他一吻。

      聂风怀了一袖子的苦衷,却要步惊云同他低承俯就来了。聂风现下仍闹不太清,他允着自己如此肆意,到底被谁指点了哪辈子的由因。他甚歉然,但偿还不了步惊云的委屈。聂风衣上凉了,痛沉得很深。他拿眼瞧了麒麟魔,唇角叫什么耽搁一下,欲颦犹敛的,一笑:“若我没把瓶子打碎,他也不至于这样。是我的错。”

      麒麟魔瞪他。聂风瞟了瞟襟前的素:“我死了,他便再不用与我成全一世姻缘。往后,他总能遇见别人,一心一意的,来与他成全姻缘。”

      麒麟魔无话,拉他没松,眼底两笔艳,烈烈剐了血。受看也受看,可总有说不出的恼恨凄惶。聂风叫他握了,还瑟瑟抖了抖,一记寒凉骇了雪霜,欲吊人头的,棹往眉上来。他交睫一并,五内七情冻得素了,莫名并不很伤。只慨然,何处窜窜动动,一冲一撞的,要惊了蛰。聂风一拽,没捞着。叫临岸的早梅,和了云丝鬓影,未雨绸缪的,匆匆劳劳掠将过去。

      聂风恍惚得紧,以为这一卷风物景致,重逢犹不识的,好生相熟。他又寻了寻,约莫谁曾与他指点了桥东,说:“你师兄去得冤,你不知道?”

      聂风一抖,身未死,魂先散了半截,惹麒麟魔一惊。聂风见着那个翠冠黄衣的先生,恻恻瞟他,哂然一笑:“你师兄代你死了,正往黄泉水里受尽凌迟之苦。聂风,他已成了骨头,众鬼都是一般模样,你还识得他?”

      他还说:“你便就识得他,可你师兄没了阴骨,已将你忘得干净了。”

      帝释天这一字一字的,又剐他的心来了。

      聂风终于叫那天的雪雨煞了满头。他挂了一袖子的霜,管什么骨销目断的,爬了又爬,狼狈得很,过一川黄泉旧迹,去找他的云师兄。桥畔也是桃杏新发,东君拂画的,白胡子先生上头提了秤。他听见一声鞭响,有鬼往岩洞下,行行复行行,迟迟慢慢的,来了又往。

      他顾也渺茫,唤也渺茫,离途故故长,可遇着那个素发寒衣的,仍需提一句:“云师兄。”

      他师兄不曾回头。

      他竟然忘了,他怎能忘了,他师兄往泉乡里代他受了许多折磨。聂风心下悱恻,伤得魂断。他疼,他哪都乱,坍成了一口井,却还揣了一分轻重。生死再是无关痒痛,可他要活着,要为谁高烧尽余生几秋,月早灯迟,以身殉此的,替他师兄一寸一寸,向谁讨还旧恨新怨来。

      聂风喉里塞了两抔霜雪,几不能言,他拽死了麒麟魔,指尖一颤。麒麟魔愣了,恍然灼灼看他,眼底明明暗暗,鸿爪一撇的,生生燃了:“聂风,你是不是要我救你?”

      聂风无言,可眉上一段,简直鼎沸他的鼎沸了。

      麒麟魔提了绝世,咧嘴一笑:“你等我。”

      剑晨横木剑,柄上抹一撇朱砂,往聂风胸口抵了。片儿警的血流得渐浅若无,几百符箓一炬成了灰。可聂风仍垂眼没甚动静。剑晨瞧他这样,心下入得不很深,约莫揣测这事未好相与,许是个中多了差错。他拧了眉,稍得恻隐的,唤两声:“聂先生?”

      他又待了半天,末了撤剑一叹:“是我错了?只可惜你一条性命。”

      说完摊手来拽聂风,可悚然叫谁翻掌著力一扣,笑了。他森森一乐,微雨成音的,沙沙凉,叫地上一滩子拿朱笔画就的,瑟瑟竟焚得墨了,倒卷一下,污了先生一袖子。馆里那些窗啊壁的,莫论明暗阴晴,都往素里去。真切瞧着,是统统剐霜来了。

      剑晨惊得一退,扪剑点上聂风眉心,竖了指,扯几句不怎着调的咒语。“聂风”抬眼瞟他,也不扰,小打小闹,由他念去。末了嘿嘿掰下腕上一痕线,往指尖圈了圈。剑晨叫他眼底两瞥红一慑,唬得怔了。

      “聂风”瞪他:“继续啊。你这人,不识好歹,你不是要杀我么,我听着呢。”

      剑晨紧了紧木剑。“聂风”抚了鬓发,往椅子扶手上扣两下:“我不躲,你来斩。我让你一步。”

      剑晨见他仍是坐了,心下稍安,把一番仓惶掩了,提声一喝:“报上名来!”

      “聂风”嗤笑:“与你何干?你知道也没用,左右是要死了的。”

      完了又斜目一望:“你是,剑晨?”

      剑晨一愣。“聂风”呵呵两声,甩他一句:“你无论辗转多少年岁,都混得如此落拓。我见过那些道士,俱是高冠博带的,与你不相仿。他们本事虽不济了,可气度半点不少。”

      剑晨叫他一言戳死了,半天凑不上来,攒了怒,:“你,你知道我?你到底是谁!”

      “聂风”抬袖子把柜上那几张黄纸拂得落完了,剩了孤伶伶先生手中一记,笑了:“知道。不成器的徒弟,你耽溺温柔乡里,又把你师父坑了一道。我与你说,你要弄些孤魂便就罢了。这一地阵法,也真有些慕应雄的神气,可你不该来碰聂风。”

      剑晨随他也笑:“你牙口好利,现下为我制肘,还狂言得很。”

      “聂风”似有若无与他一眼,眉上婆娑一串儿讥诮,妖得很,勾人不错目的看:“剑晨,你以为我是谁?”

      剑晨稳了稳手中桃木长剑,口袋里又摸两把符:“你撑死不过旁人引来为聂风续命的小鬼,我会怕你?”

      “聂风”笑了笑:“续什么?哦,你是说聂风那个活不长的命格。呵呵。难得我出来一趟,就与你坦白了,也无妨。”

      麒麟魔莫名至了谈兴,向椅子里靠了,寻个妥帖姿势,剑晨不敢怠慢,刃锋往他眉心又推半寸。“聂风”垂目哂然:“你们一个一个的,转世多少回,性情倒都一样。聂风也是。我这么说吧,复杂了你也不懂。悟性太低。我本为聂风的魔,同体同心,亦同生死。你正在寻什么南山惨案的凶手,是我。那群道士忒没眼界,怪不得我。”

      剑晨听了一颤,禁不住心下动一动。“聂风”瞧他:“你想着,若能杀了我,便好去你师父面前邀功,是也不是?也罢,你死之前,我告诉你,我无名无姓,别人唤我,麒麟魔。”

      话到此已尽,剑晨晓得生死交关,也无暇再管什么麒麟龙凤,没甚迟疑,几步直捣“聂风”眉心。奈何叫“聂风”扪袖一抚,已寸进不成。可叹他柄上加持百八阵符,都抵不得这一下交锋。“聂风”瞥他,弹指添一梢子火窜在剑上,飞星贯日的,顺势滚进剑晨掌中,叫他惨嚎一声,心下焦了,撒手撇了兵刃。

      一柄斩妖除魔的桃木剑,吧嗒地上碎了。留了剑晨伤得狠,臂上明火未熄,与他剔肉销骨来了。痛得他趴地团作一处。显见不能再战。“聂风”闲闲起了身,平了平袖子,一脚碾在剑晨背心,把指尖一圈儿红展与他看:“剑晨,这线本是白的。拜你所赐,染了谁的血,这细得啊,挂在颈上,能把头给勒断了。你死后,再向泉乡下面,和笑老头哭去。”

      “聂风”与他脖子上绕了两圈,襟前一交,抬手要扯,末了还笑:“是了。我失言,你死了没头,也无处哭。”

      剑晨叫他扼了喉,挣扎两下。“聂风”慢慢使了力,剑晨疼得要命,拿手扣了地,嘎吱几下,挠得十指血肉模糊的,森森见骨,地上渐若给他划得留了痕。“聂风”向他背上坐了,戏弄两番,松松紧紧,倒也不急。奈何身后蓦地夺一撇凉,倏然往他左肩撞来。

      麒麟魔一惊,骇得非同小可,翻掌旋身撇了剑晨,一掠抢至桌边。他既为天地煞气之首,古怪见得不少,难能叫什么扰得动了容,却也晓得来人手段之高,但终究一愣,哈哈乐了,半讽半怨的,瞥他,抠了三字:“步!惊!云!”

      步惊云瞧了聂风袖上两瓢血,唇苍眉淡的,想来受了折磨,心下一痛,晃了晃:“风!”

      麒麟魔往椅上靠了,指点罢剑晨,歪头沉沉望他一眼:“你这是要救他来了?”

      步惊云冷哂:“死不足惜。”

      麒麟魔抿唇一笑:“干嘛阻我?”

      步惊云眉上阴了阴:“你不该再让这双手染血了。”

      麒麟魔“哦”了一声,低头把十指瞟了瞟,来去数数,都生得极好,自是要提刀握剑涤荡乾坤的。可它一朝沾了污,霜雪飞老,照面生凉,妄论曾经有过多妥贴的温柔,现下都是寒的。

      麒麟魔默了默:“这么说来,你要代劳?”

      步惊云嗤然:“又何妨。”

      麒麟魔听了笑,咧嘴呲牙:“步惊云,你总是来得迟。你已往镜湖里寻着了雪饮,是不是?”

      步惊云没话。麒麟魔随他也敛了言语,末了扶不上枝的,一叹:“聂风这人木头一根,他儿子倒是罕见的伶俐至极。你既然晓得三千年前事,就该明白,步惊云,我有多想,有多想杀了你。”

      步惊云瞟他。麒麟魔切齿:“若不是你从前插手,聂风怎能摆脱我。若不是你与他吞了什么药,叫他忘了前事寥寥,他又如何会在渡魔之时,念及第二梦,终至于煞性大发,自绝雪饮之下。哈,步惊云,你说你该不该死。”

      步惊云垂了眼。梦里余下的伤啊痛的,未消又沸,都合往他眉上来,心底拧得还甚。他瞧了聂风,耐不住的,想搂他呵一呵刀痕。麒麟魔见他愣了,还笑:“步惊云,他死的时候,与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云师兄,对不起,这是我的过错。你怎么劝的?”

      步惊云没来得及劝他师弟,就这么迟了一霎,离合转瞬,已叫他含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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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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