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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猫与狗 ...

  •   它也能化做花儿草儿狗儿猫儿,但眼前这个凡人回了头,笑上一笑,它拿这一笑很是没有办法,就为了这个,化成他云师兄来了。眉啊眼啊霜发如雪啊,都没得两差的。

      聂风房里养了云师兄模样的人,别家大抵都不晓得。雄霸也曾转来看他,魔鬼就往侧屋歇了。聂风这个片儿警与他些个片儿警再不相仿,提了剑往街上去,怎地神气还需用五谷蔬果养着。可魔鬼不吃饭。当天聂风打了两碟炒面捎归家来,桌上步惊云拿眼瞪他瞪了一路。

      “好吃?”
      “不好吃。”

      步惊云听完皱了眉,指着电视机里点火的卷发姑娘,又问:“你怎么不做饭?”

      聂风食毕擦嘴,抬了眼皮把意思到一到,且说:“没时间。”

      聂风自小聪慧得紧,刀腿诗画都能拎出门面耍上一耍,偏生厨艺一节最是糟糕,简直猫嫌狗憎,末了得他云师兄捻着筷子一盘一盘就着淡汤送下肚去,还得评与四字:“意在笔先。”

      师父说这是有心无力的委婉叫法。

      打从他云师兄去后,聂风便连这点意兴都不如何有了。但步惊云一问,聂风搁了筷子说:“你不吃,因为不合味道?我叫老板往里多加了两勺花生,你不是最喜欢的么?”

      步惊云没了声息。聂风半天缓过笑来。最近他总爱笑,步惊云瞧着他,当真好看,但读不懂他的意思,又说:“我不吃饭,我吃人。”

      聂风不笑了,拽着剑问:“你吃人?”

      “吃人的心思,哀的,怜的,忧伤的,慨叹的。你一皱眉,我就添了食物。我一口两口三口,就把你一腔苦水吞掉了。”
      “好吃么?”
      “好吃。好饱。”

      说完又说:“别人都没你的好吃。”

      聂风觉得步惊云这个魔鬼,委实是个极好养活的魔鬼。饭后也不需甜点供着,聂风沙发上团了,低头与他剥了两个桔子。步惊云喝了水,依旧瞥着电视机里几个锅碗勺子。

      “明天,你买些菜回来。”
      “……”
      “你养着我,我也养着你。”
      “……”
      “我不欠你。我做给你吃。”

      聂风晨时出了巷子。警局离家没那样近,路有点长。易风墙角坐着,见他来了,负着剑,负着他一生清淡得到了头的缘分。易风噌地起身上前拦了他,清清朗朗拧了眉。

      “嘿。”
      “易风?”

      聂风与易风的头回交情,还需往三月前说起。当时邻家大婶丢了猫,扯东扯西坐在局子门口就是不依,说她家的猫,三花的,公的,最是稀奇。步渊亭没有别样办法,只好捞了一楼闲人城里来寻。聂风便去了东区。尾巷乱瓦里找到他,刚巧伤了手足,不知痛是不痛,遇着聂风,歪头要笑不笑皱了一下。

      初见忒得狼狈,易风还留着一盼为荣的矜傲,叫人剩在医院里存了几日。城里没甚新事,丢猫不算,莫名横来一位少年,十五六岁身份未明,已让步局长摆得老大阵仗。遂遣了警员与他多加看护。易风年纪不大,脾气不好,还左右事多,真也够瞧。小警员耐不太住,就向聂风跟前哭了两回。聂风便替他担了这番差事。

      两人倒是处得极其从容。

      易风老与聂风论些骇人故事。说他少时曾在山上驱过火麟,呵叱两声寒了脸色,百八神兽就两蹄两蹄开得步子。聂风听了就笑,也不问少时是何时,只叮嘱他吃药喝水。易风看他不信,忒不高兴,坐在床里顾影徘徊。

      “你不信!”
      “我没有不信。”
      “你就是不信!”
      “唉,好吧,那我不信。”
      “不成!你不能不信!”

      终归信是没信,聂风也不晓。因着后来易风煦煦一瞬便从医院里消失了。来去找不着,此事这般搁置。现今街上见了他,聂风总有欢喜,笑了说:“易风。”

      易风还是拧眉,眉上挂着一串话,也拧了起来,急说:“你家里那人,他不是人!”

      聂风阶下站了多时,究竟有些冷,就展了衣袖。剑柄握在手里,烙得骨头疼,森森白白的。聂风觉得很凄楚。

      易风又说:“他,他虽然就是你喜欢的样子,可他真不是人,他故意化成那样。”

      聂风没了声,只好给他三字:“我知道。”

      易风愣了,半天平了正了身姿,愤愤瞧他一眼:“早晚害死你。”

      说完却没法奈他何,又不高兴,兜了怒还说:“他早晚害死你!”

      步惊云厨中拎了勺子,呛得一声阿嚏。书上说红烧排骨,一勺料酒两勺醋,三勺酱油四勺糖。聂风不喜甜。聂风没与他论起,可他就是晓得。步惊云倒了半壶开水几颗八角,尝过咸甘添了盖子。于后瞧得一只狼犬竖了四肢趴在窗前,并没怎地梳了毛。步惊云不来芥蒂,低头瞟它两回,扭头又将灶火戛然收了鞘。

      狼犬拍窗子:“步门主!”

      步惊云挑眉:“你,叫我?”

      狼犬愕然:“步门主!”

      啪啪两声褪了一层皮,生出四肢手足来,顶着一只人头贴在玻璃上,眉眼口鼻本该凌厉,现今挤作一处,殷殷焦切的,凭添浅尝辄止的伤感。不深,但还是有。

      他说:“步门主!”

      步惊云看着“唔”了一声,拿勺子加了两瓢油。外面的人挠墙:“步门主,我是怀灭!”

      步惊云稀稀拉拉还往锅里缀了小半碗芝麻,末了拣他看过一回。

      “怀灭?”
      “怀灭!步门主,你,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
      “步门主,我有话和你说。”
      “说。”

      怀灭话了一截叹了一截,说到尽矣至矣。大抵便在顶早以前,他还为一门之主。弄得也不是烧火添柴的活计,多得“提剑却立,翻覆死生”一身豪情。步惊云拿这事心里搁了半天,眉上一点宿气。怒了:“我做鬼多年。瓶中又待千八百载,不记得了。”

      怒完捞了排骨出锅,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上汁添色,看着好香。

      “我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滚。”
      “步门主!你且慢些。门主,你,你可是又来寻他了?”
      “寻谁?”
      “聂风!”

      步惊云“啪”得半声丢了碗盘,隔空笼得五指拽了怀灭,死来摁在窗上。碾得其人脸上一点伤感俱都散尽,呼哧呼哧憋得赤白转黑。怀灭总得忘了,千年时日甚是漠然,消弭他一番前事记取,现下但为步惊云一慑,心上尘斑着了灰,簌簌扑落,恻出磬磬的响来。

      是了,怀灭这才想起,他如今是踩到门主的逆鳞了,就磨了几句,还说:“门,门主。”

      步惊云拎他没松,凉着声。

      “你说。”
      “门主,你为何——”

      聂风班下得早,屋外嗒嗒寻了钥匙开门。步惊云拧眉再往怀灭袖里灌了一句冷,甩手说:“滚。”

      怀灭化犬蹿下楼去。聂风厅里放了绝世,探头还向厨里看上一看。步惊云一只两只捡了筷子。两人对坐一桌,和着前几回的凉面拌酱,究竟是个分别。聂风拎了勺子喝汤。步惊云看他喝汤,想问聂风饭可温,又忧着问出几句云师兄种种来。

      聂风端了盘子灌个囫囵饱。

      “好吃。”
      “那就好。”

      步惊云不谈怀灭的事。他在瓶子里待着久了,能忍。他记得泉乡路上弓腰搭背的老先生,仰头瘦得五岳朝天,驻杖与他说:“你啊,你啊,悔不悔?”

      步惊云抬了鼻息,“哼”得一声说:“不悔。”

      他往瓶里存了许多年,不知为了甚事,非得好将八尺身躯缩在方寸里。日子云过月一般,老散不尽。他是几千载的生物,活了太久,难免有些莫名其妙朋友。这个怀灭,他却半面不曾逢过。

      步惊云怔过好久,扯了聂风衣袂,把眉眼平躺着,说:“风,你今日遇着谁了?”

      聂风寂然一阵,开了口。

      “遇见一个朋友。”
      “不是人。”
      “哈?”
      “你朋友不是人。”
      “怎么不是人?”
      “它的气味。”
      “气味?”
      “你朋友是只猫。”

      聂风叫他说着头疼,心下岔乎岔乎又一回晕。晕了半天叹气。

      “那也没事。你不也不是人么?”
      “我不害你。”
      “我朋友也不害人。”
      “万一它骗你。”
      “……”

      聂风不说话。步惊云晓得这事不作兴问。就提筷与他来夹排骨,又说:“无妨。我护着你。”

      聂风听了手抖,“哐当”半声将碗翻在桌上。白米漏了一地。步惊云抬眼看着他。聂风躬身拾巴拾巴,蹲着搭手抹了脸:“别再说这四个字。”

      步惊云心下横斜一道一道,伤也不是,只涩然,堵得胸口一番清苦,像是有谁明烛执仗与他笑说我放火,你,点灯也不许。不许便不许了,步惊云借了碗里冷汤照来一张脸,霜发怒眉,正瞪着他。

      步惊云难得笑,噗哧一声,非喜非怨。还想:你瞪我有何用,你已经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猫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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