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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风 ...

  •   聂风在区里做了个小警察。聂家父母也欢喜,一桌宴席摆上十来天,大姑娘小媳妇门口转一圈,家里人迎来送往也和颜悦色嘻嘻笑。聂风就坐在桌边捏着刀子剔苹果,剐下的皮一挂一挂盘了满手。大姑婆半脸褶子向他招手:“风儿啊,都长这么大了?”

      聂风母亲捂嘴笑:“是啊,可不容易。当年那个什么菩萨还说这孩子,龙生浅水养不大,飞不起来,我还吓得哭,现在想想都是糊涂话。”

      糊不糊涂他都大了,这话聂风听得多,边听边低着头,也不置可否,就专心啃苹果。家里亲戚来了一茬,又去了一茬,一茬一茬吹来又生,生来割不尽。将晚上的声息太杂了,嚣嚣扰扰却叫聂风全然看不着兴趣。他捻了苹果核儿说:“妈,我出去一趟。”

      说完这话,径自走了。

      小地方没得热闹好瞧,大叔大妈街角搓了麻将,见着聂风扯了绝世行出街来。不带棍子枪械,偏负着剑,叫人晓得他与别家片警大是不同。就把脖子抻了老长,探啊探的伸到聂风跟前来,笑嘻嘻。

      “风啊,找什么呢?和大妈说说。”
      “你说这孩子生得好模好样,怎么身边还没个姑娘。”

      聂风打小时候气象便同别家孩子不相仿的。他年少时候得了高人批命,说他风归九霄浅水龙游,左右留不长,聂家父母老来得子,独独一份,珍重他珍重得很,只好哭着求着,寻他拜了城北一个顶顶有名的师父。这位师父是个闲人,也是个怪人。平日里守了祖上一亩阁,咿咿唏唏门前端了条凳拉二胡。

      师父的二胡不受听,但城里老人都说师父出自高门大族,千年百年厌了车马,所以往小地方存着。便因了声名所累,才号得无名。无名师父瞧着很通达,晨来着了布衫拎了二胡楼外坐了,尘灰黏了裳底一圈儿白。聂风初初见他,扭头眨眼跪在阶下。

      “师父。”

      两字拜得入了门。步惊云当时就在无名身后提了茶水壶子,也只半大,向来便将路走得很稳,可那天偏生颠颠倒倒磨在聂风身边,愣了好久,才说:“你,你口渴么?”

      无名虽然没甚架子,但一生只收得一双徒弟。更得有人拿钱找他屈尊指教指教,师父笼了袖子说:“请回吧,我膝下添了风云,别的再也承不起。”

      无名就与这一双蒙童授了刀剑腿掌,还教些文墨经史。聂风祖上做得捉鬼道长一干行当,大概有些积业,所以学得快,更学得好,不出两年习得刀腿双绝。也会写酸诗,比如“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云云。他师兄见了,当下扯了聂风楼前雨中站过一夜,没得撑伞,次日两人昏天暗地病了一场。

      聂风彼时满算不过十二岁,闲来与他云师兄街上游荡,巷尾一行瘪三混混见着两人曳衫而至,也要扯乎一声惶惶散了。

      这便把浅水龙游修成了城中一霸。可聂风性情讨喜,生得又巧,共他师兄怒眉冷唇出双入对,惹人高兴来瞧。步惊云他爸步渊亭是片区儿警所所长,芝麻点大地方没得新事,也没得小事。多些家长里短婆媳争执,上房捉猫下沟捞鱼。逢着要与群众说道说道时候,他爸招了风云缀着同去。大姑娘壮汉子见了两人一双金童也似,可疼得紧,就撇了闲务拿了糖果茶点招待。

      顺便捉着步所长嗑完了牙吃完了饭,什么大事俱都不甚了了。

      日子紧锣密鼓云淡风轻撕过几年。

      两人一路行得忒顺遂。聂风少时便已显出如何好看了,稍得长了个头,就有孩子往他身后追着跑。大了戳哪都得一副姿容峭跋模样。大学时候风云有个学长姓断名浪,文绉绉的,很善刀笔。开课头回堂上见了聂风,转身托人挥毫与他添了四字:浪随风起。还拿金丝木框细细裱好,敲锣打鼓要送到聂风屋里来。

      步惊云窗边正同聂风读书,低头瞥了。倒拎绝世蹿了下去。三层楼高十几米,聂风拦了,拦不住,见他师兄轻巧落地,把剑一横切了匾额,改作“浪随”,“风起”。步惊云攒着“风起”两字,余的文墨同了断浪一并塞在护城河里。

      这样闹腾一朝,就叫许多人都晓得了,浪随风起是不成的,谁随风起都不成,只得是云。好叫校里不少姑娘写了满纸辛酸泪,一边恻恻捧心,一边瞟着瞟着,又往树后抿嘴笑将起来。

      两人毕业之后回了本城,要往步惊云他爸手下添作一双片儿警。同学都叹可惜可惜,想着法子要留他们。聂风笑了:“有人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和我师兄求点别的也成。”

      同学听不明白,要问这个平顺世道求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怕论起来不太好看,便闭了嘴。聂风不再说。一些话只说给有意思的人听。他师兄是有意思的人。就不消讲,步惊云也知道聂风心里西东南北往哪里去。

      风云有时眼对眼看着望着,半句没有,却还似不够。聂风父母忧着两人这样,会叫俗情笑煞,坏了邻里乡风。便赶着寻了一趟无名,只说:“聂风那孩子大了没个姑娘,怎生是好。”

      师父喝茶,烫得扪袖,笑说:“风儿不还有他师兄么。”

      可后来聂风把他师兄丢了,他师兄为他死了。

      步惊云往他命中注定过了一段,咕咚一声又殁在聂风半辈子里。死前剩了一把绝世给他,哽着低声说:“风师弟,把绝世带在身边,让我一生护着你。”

      步惊云死了,聂风还是成了片儿警。

      今时他出街,便是要寻个屋子独自居的。聂风约过一家房东,姓雄,姓得好,名霸,名得也好。凑一块响亮。聂风自小识得,说是上边退下来的武术教练,生得且高且大,瞪着两眼甚是威风。聂风就往巷子里亲来扣门,分寸他是很懂的,唤声:“雄先生。”

      雄霸掳了一箱杂货扛出街去,搓手说:“哎呀,风儿,进来进来,我都给你斟酌定了。”

      聂风晓得雄霸就是那么样的人,他说斟酌定了,大概便是斟酌定了。两人又在屋中谈得许多闲事,最后推在屋里坐了。数着几个多经打点的木头匣子,桌子椅子冰箱电视雕花的床,该有都有,正经这一个好处,不需聂风再来置办。

      聂风起身说:“雄先生,谢谢你,我四处看看。”

      雄霸笑了:“你看你看,我给你讨杯茶去。”

      聂风独个儿屋下转得两圈,一格一格来抽柜上几排檀色屉子。半壁旧木蓄得奇香,一瓢一瓢的,不成腔调,多得让人发愁。但內里却是空的,要谁絮絮把心添进去。聂风的心随他师兄去了,是以无能为力,便低头呛得一声阿嚏。末了掏得一只玻璃瓶子,没得稀奇,盖子铜得发灰,叫一张纸封了。

      写着:勿拆。

      聂风又呛一声阿嚏,颠得瓶子下地。它照面滚了两圈,咯嘣咯嘣碎了一滩。抛了一团一团墨迹。聂风瞧着好像吞了一口,憋得脸色铁青。躬身想收拾收拾,来去寻了簸箕,转身逢了一颗头,倒吊在斗篷子上,把他瞧着。

      它说:“凡人。”

      可惜这话早叫许多故事写冷了,没把聂风骇得暖起来,只笑一笑:“你是?”

      它哎了一声。

      “凡人,你笑得好。”
      “先生,你是?”
      “我是魔鬼,叫做步惊云。”

      聂风听了,打叠打叠扫帚默了挺久说:“步惊云?”

      它又说:“魔鬼,步惊云。”

      再从斗篷里掏了一张纸,卷吧卷吧教它裹了。念,字正腔圆的,肃然得忒不必要了。

      “凡人啊,第一个五百年,我发誓,谁把我放出来,我就能满足他一个愿望。可惜没有人。第二个五百年,我发誓,谁把我放出来,我就能满足他三个愿望。可惜没有人。第三个五百年,我发誓,谁把我放出来,我就吃掉他的脑袋。可惜没有人。第四个五百年,我发誓,谁把我放出来,我就喝干他的血液。可惜没有人。第五个五百年,我发誓,谁把我放出来,我就成全他的姻——”

      到这停了,飘得两飘蹭在聂风跟前,拿爪子往纸上点点。

      “凡人,这个字怎么念?”
      “缘。”

      它讨了明白,吭哧吭哧也笑,和喜和怒都不及的,又说。

      “——姻缘,凡人,你把我放了出来,你想要什么姻缘?”
      “我云师兄。”
      “我是魔鬼,不是云师兄。”
      “我要我云师兄。”
      “我是魔鬼,不负责起死回生。”
      “我只要我云师兄。”
      “你云师兄长什么样?”

      聂风兜里摸了照片给他。框中男人霜发冷眉,对着谁都一个滋味。只得聂风见过师兄别处样子。聂风常想,若他某天去了,就叫这独一份音信惦念不知所终。究竟他不能糊涂死了。聂风念得发乎情,抹泪只说:“我云师兄。”

      它叹气:“好,就你云师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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