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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放飞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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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了课的张一鸣走进屋,看见孙文嘉正在厨房炒菜,就好像一整天都没有出去过似的。
“晓声在楼下。他希望你能下去。他说,”张一鸣紧了一下手。“他非常非常想你。”
“你吃饭了么?”
看到孙文嘉岔开话题,张一鸣只好摇摇头。
“一起吃吧。”孙文嘉走到碗橱柜又拿出一套碗筷。
在一个餐桌上吃饭,张一鸣明显看出孙文嘉的心不在焉。他一会儿敲着自己的碗沿,一会儿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把大米碾碎,一会儿把一根菠菜拽来拽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想见他下楼不就见得到了么?”
孙文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从窗户向下看。“还没走。”
“文嘉,你既没有和我亲近的意思,也不去和赵晓声见面。你到底在想什么?”
“今天夜间温度有多少?”孙文嘉再一次岔开了话题。
“2、3度的样子吧。”
“还刮着风。”孙文嘉咬了一下嘴唇,“一鸣,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当然。”
“这件衣服,帮我给晓声带下去。”孙文嘉把自己常穿的大衣交到了张一鸣的手里。
“好。”张一鸣站着没动,“就这些?”
“就这些,我没有什么好对晓声说的。”孙文嘉转过身,继续从窗户向下看。
张一鸣只好带着一件衣服下楼去见赵晓声。
“文嘉呢?”
“楼上,他一直都在看着你。”张一鸣发现赵晓声的嘴唇已经被冻紫了。“这是文嘉给你的衣服。”
赵晓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衣服,上面隐隐还有孙文嘉的体温。“他说什么了吗?”
张一鸣摇摇头。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赵晓声咧嘴笑了一下,掉下一滴眼泪。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张一鸣看着赵晓声胡子拉碴的下巴,和明显消瘦的脸颊。
“我能拜托你一些事吗?”赵晓声飞快地抹掉了那滴眼泪。
张一鸣点点头。
“文嘉发烧的时候不要给他吃冰激凌,怎么求也不要给他。冬天把屋子里的暖气开大一点,他怕冷而且一定不会说。做饭的时候,记得告诉他少放点儿油。文嘉喜欢生吃生菜,还喜欢生吃豆腐,你要是能洗一遍就再洗一遍。”
“他喜欢吃火锅,但是总不记得要买调料。他喜欢金针菇和油麦菜,煮到没有一点儿营养才罢手。他还喜欢周末的时候看推理剧和恐怖电影,可一旦熬了夜,两天才能缓回来。”张一鸣接着赵晓声的话说了下去。
赵晓声惊讶地看向张一鸣。
“虽然和文嘉只相识了四年,但我一直都在认真地看着他。”
赵晓声低头笑了一下,“文嘉总感觉自己是个麻烦,如果愿意住在一起,他已经多多少少对你产生了依赖感。再说,他早就知道你喜欢他。”
“你说什么?”张一鸣感觉很意外。
“任凯直接和他谈过你的事。”
两个人在寒冬的深夜同时望向高楼上淡淡的人影,各自五味陈杂。
“告诉文嘉,他要亲口对我说他不想再见我。”赵晓声披上孙文嘉的大衣,朝着那个淡淡的人影笑着挥挥手。
“晓声,好好对待自己。”
“我还没有放弃呢。”赵晓声坚挺的背影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着,“请你,好好照顾我的文嘉。”
回来的张一鸣发现,孙文嘉依旧趴在阳台上向下看着。
“文嘉,在我昨晚告白之前你就知道我喜欢你,是吗?”
“等一下,晓声还没有走远。”
“你早知道了是吗?任凯告诉你的?”
“嗯。刚考上大学的时候,任凯就都告诉我了。租房子的事情也是师父建议的。”
答应着的孙文嘉还是没有回头,听在张一鸣耳朵里怎么都像随便地应付。张一鸣突然从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天灵盖都“嘎吱、嘎吱”乱响。这算什么?我算什么?你到底把我对你感情当作什么?任凯的话你当没听见,张文的话你听来当圣旨?张一鸣的脑子即刻乱作一团,他二话不说拖着孙文嘉走进自己的卧室,强硬地,让孙文嘉跨坐在自己的身上,命令道:“把我的扣子解开。”
孙文嘉的手上没有任何动作。
“解开!”张一鸣执拗地恳求。
终于,孙文嘉开始慢吞吞地解张一鸣的衬衫扣子。一直到最后一粒扣子脱离扣眼,露出了张一鸣健美紧致的胸膛。
“我长得好看么?”张一鸣拉着孙文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孙文嘉点点头。
“我的身体好看么?”张一鸣又拉着孙文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孙文嘉还是点点头。
张一鸣将孙文嘉的头按向自己的胸口, “我是你的,文嘉。我只想成为你的。”
孙文嘉安静地趴在张一鸣的胸口,听着他有力而快速的心跳。
“我这么喜欢你。”泪水从张一鸣的脸颊划过。“和赵晓声一样,我也只是喜欢着你啊!”
“一鸣。”孙文嘉伸手擦掉张一鸣的眼泪。
张一鸣抓住孙文嘉的手。“我知道自己比不过他,因为他和你共同渡过了太多太多的时光。可是,我真的不能就这样失去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把你的目光再多投向我一点好不好?”
“一鸣。”孙文嘉看着张一鸣越流越多的眼泪,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继续和我生活在一起好吗?”
孙文嘉的一只手被张一鸣紧紧攥着动不了,他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掉张一鸣满脸的眼泪。“别哭了,你这样我也很难过。”
“赵晓声离开了孙文嘉只会过上正常的生活,可是张一鸣离开了孙文嘉真的会活不下去!”
“一鸣,晓声和我说什么了吗?”孙文嘉从张一鸣的床上一步跨下来。
“他说,他说,”张一鸣仰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一片片地坏掉了,“他说他还没有放弃,所以要你亲口告诉他你不想再见他。”
“是吗?”
孙文嘉转身要走,被张一鸣拽住衣襟。“你能吻吻我么?哪怕亲一下我的手也行。”
“再说吧。”孙文嘉声音温柔,人已走到了门边。
就在门被关上的瞬间,孙文嘉听见张一鸣临近崩坏的声音。“我等你!只要你还有回头的可能,我就永远等你!”
“等你,等你……”
孙文嘉脑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知道不知道一鸣一直在等你?”
那是任凯的声音。在去大学报到的一周前,任凯在某家茶餐厅一板一眼地对自己说。意外也并不那么意外,但也决不是自己想听到的话。对于一鸣,孙文嘉承认自己的感情会稍微复杂一些。既有主攻手与二传手之间同伴的情谊,又有不停为自己补习功课的感激,还有身为师父儿子的一份亲近,但是也仅仅如此。孙文嘉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这份喜欢,但是却从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成为张一鸣的唯一。孙文嘉现在还是能轻易地回想起任凯当时的眼神,决绝而霸道。彷佛自己说了不,就会立刻被撕碎一般。成年的任凯拥有了超越自己年龄的成熟和自信。经过市学生运动会排球决赛失利的洗礼,他越发地持重,已经隐隐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和气魄。
“我没有资格让你做任何决定。但是,我下面所说的话你要听。”
孙文嘉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第一,我们全家人都能做到毫无偏见地接纳你,甚至于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第二、我和一鸣的家庭很有实力,各种意义上你都可以活得很轻松。第三、一鸣默默喜欢了你三年,不对你的生活有任何打扰。只此一点,他就应该得到你的回应。第四、如果你以我不能接受的理由拒绝一鸣,我任凯发誓会使尽各种手段让你感到一鸣现在的痛苦。”
最后一条让孙文嘉打了一个寒战。任凯的一二三四虽然幼稚,但是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拜托了,好好考虑一下。各个方面,一鸣都比赵晓声更适合你。成为那个能够温暖一鸣的人吧!”
孙文嘉罔顾任凯深深低下的头,没说一句话就走了。到了大学之后,也只是和张一鸣正常相处。直到,夏秋换季自己在宿舍里高烧不退。孙文嘉第一次知道,一鸣的手和晓声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冰冷而干燥,但是从不轻易离开自己滚烫的额头。孙文嘉也是第一次知道,一鸣在照顾病人这方面和晓声简直一模一样。兢兢业业、废寝忘食,看着、盯着、心疼着,直到自己不好意思再生病为止。只是赵晓声习惯了的事,到了张一鸣身上差点成为灾难。孙文嘉变得活蹦乱跳的那天,张一鸣一头栽倒,自己发起了高烧。
任凯之后,是师父的电话。简简单单地问候之后,师父顺势提出了一个建议:两个人搬出宿舍,一起住吧。互相还能有个照应。面对因为照顾自己而生病的张一鸣,孙文嘉怎么也拒绝不了师父的这个提议。孙文嘉把向阳的大屋让给了张一鸣,自己住进了稍微小一些的阴面房间。不是因为师父资助了一大半的出租费用,而是因为对于张一鸣,孙文嘉深深地怀有愧疚。无法逃避,也无法面对。做不到专一地喜欢,更做不到彻底地冷淡。每次直视张一鸣满载期盼的目光,孙文嘉都会深陷名为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赵晓声是一种无可奈何,张一鸣又是另一种无可奈何。
孙文嘉背靠着张一鸣的破碎和泪水,感觉自己正赤脚踏着满地的荆棘。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忘情水,孙文嘉虔诚地祈祷晓声和一鸣能够自由。就让该死的自己一直在荆棘中疼痛下去吧。痛死,最好……
孙文嘉大学的学园咖啡厅设计得很典雅,舒适的座椅每两个或四个围绕桌子组成一组。每一个组,都好似独立的空间。这个咖啡厅一直是聊天、恋爱的好地方。赵晓声摆弄着手里的红茶,啜了一口又一口。张一鸣果然传达到了自己的要求。之后不久,孙文嘉就发了一条短信要求和自己在这里见面。就在他有些担心孙文嘉还会不会出现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晓声。”
赵晓声惊惶失措,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杯子。“文嘉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但我不想见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几句话。”
听见对方的沉默,孙文嘉继续说:“你是我这辈子最最不能伤害的人,也是最最舍不得伤害的人。你值得更自由的生活。”
“这是为了我,在考虑吗?”
“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会面对什么吗?你难道不觉得,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要去承受很多压力、受到很多伤害吗?这个世界太残酷了,这些会把你压垮的。我的晓声怎么可以生活在这种重压之下?”
赵晓声继续沉默。
“我是从出生就注定不能高飞的鸟。你飞得高就是我飞得高,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一直都是另一个我。晓声,去过我过不了的人生。”
那边,依旧,无声。
“晓声。”孙文嘉有些着急。“晓声你在听我说吗?”
电话那边一片死寂,孙文嘉彻底慌了神。太狡猾了,两个人之中只有自己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高考之前瞒着,是害怕晓声考场失利。高考之后瞒着,是害怕晓声吵闹反悔。所以孙文嘉一直拖、一直拖,一直拖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这样真的好吗?每次睡觉之前,孙文嘉都会询问那颗滚烫的星星。可孙文嘉就是提不起勇气,他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斩断两个人的缘分。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这个飘零的梦境被虚伪地延续着。只是自我满足、只是自私,即使清楚地知道,孙文嘉也什么都做不到、做不了。
“晓声、晓声,是我做错了,你在哪儿?”
孙文嘉哽咽地举着无声的电话,踉跄地出现在校园咖啡厅门口。
“晓声!”
“晓声!”
孙文嘉感觉自己眩晕着,被一个人的温暖紧紧环绕……
“我还在想,要是你还是不来我该怎么办?要是连这次通话的机会都失去,我该怎么办?”
那个人低声说,声音里夹杂着动情地轻颤。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孙文嘉气愤到失声尖叫。
晓声明显得憔悴了。眼前这个面露悲戚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差了太多太多。生气、心疼、懊恼、后悔……隐隐还有一份喜悦。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就好像吃了一口被醋腌过了的甜西瓜。
“还好见到了。”赵晓声用力捏疼了孙文嘉的手。“我们好好说一会儿话,可以吗?”
孙文嘉凝望着眼前的男人,彷佛不认识,又彷佛要用一生去铭记。
“去我住的旅馆。”
“不用!”这次孙文嘉想都未想,回答得干脆。“在这里就能说明白。”
赵晓声放开了孙文嘉的手,面色突然变得平静。那神情,犹如一个死刑犯在法庭聆听自己最后的判决。
“我们分手吧。”
赵晓声恍了一下神儿,倏然转过身去。孙文嘉死咬着自己的牙,指甲都快嵌进手掌的肉里。
“早知道是这样,我们交换一下当初的承诺就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飘来晓声的一句耳语。
被一种隐形的力量拉住,孙文嘉挪不动一步。“交换又如何?再不明不白下去,妈妈就要搬家了。她也真心把你当亲儿子看。将来,我只会是你的累赘。”
好话一字一句。听在赵晓声这里,却像在控诉自己的无能。“文嘉,再亲口对我说一遍,你要我做什么?”
“晓声,迈出一步!到更广阔的世界中闯一闯!去实现你的梦想,去过更幸福的人生!对不起,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只要这是你希望的。”赵晓声还是没有回头,“但有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
“既然和我分手了,就认真地接纳他。”
孙文嘉懵了一下才意识到赵晓声口的“他”是谁,“我和一鸣……”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赵晓声打断了孙文嘉惶然地解释。“我受不了你孤孤单单地面对这个对你而言危险的世界。有他在,我才放心。”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小心不要感冒了。”孙文嘉在赵晓声的背后轻声嘱咐。
“笨蛋,你才是。”说完这句话的赵晓声,飞快地离开了。最后最后,也没有向后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