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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银河的两端 ...

  •   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在河边浣衣,口中歌儿朴实悠扬: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
      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
      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出长城长
      愿做当年小孟姜……”

      最后一个音落下,女子将手上的水甩甩,转身将手隐在腰间,一把嗓子脆生生地喊道:“多谢让我把歌唱完,动手吧。”
      唐果揉揉红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迈步上前,对女子抱拳:“这位娘子,在下闻声而来,并无歹意,实是因为娘子的歌唱得动人,一时入了迷。”
      女子噗嗤一乐,道:“小郎君讲话还有鼻音呢,可是哭了么?”
      唐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下……唉,这歌勾起了一点伤心事……一位故人曾很喜欢唱歌,我……觉得他一定会想听这首歌……”
      女子看穿着常服的唐果风尘仆仆只像个普通旅人,眼中又没有一点杀气,姑且信了他的话,将双手绕到身前,不大讲究地在裙上擦了擦,拢在嘴旁边哈气搓手边说:“能让你这样漂亮的小郎君念念不忘,她定是一位美娇娘吧?”
      唐果回忆了一下曲歌的长相,摇摇头:“既不美,也不娇,也不娘。”
      可是真的好想他……
      不由自主地落下两行清泪。

      女子见了心中感叹:仅是想想样子就把人惹哭了,这得丑成什么样。
      又暗自佩服:明明那位娘子长得丑哭,却还对她一往情深如斯,这小郎君也是个难得的真心人。

      唐果已经习惯了这阵子荷尔蒙失调雌激素过剩情绪波动剧烈极其多愁善感的状态,抹掉下巴上的泪水,对女子道:“实在唐突但是……请娘子教我唱歌。”
      女子:“啥?”

      唐果是个很专注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很少有闲得无聊的时候,因为他们做事情时不大会想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唐果从女子那里学了很多歌,两个人也成了好朋友。
      生活在一起之后,两人默契地谁也不问对方的过去,搭伙吃饭,分房休息,感觉亲切,却不够了解,彼此喜欢,又没那么喜欢,谁也没提分开,于是就没有分开。
      唐果没想到自己的流浪这么快就告一段落,因为女子去过很多地方,比唐果原先去过的还多,她四处游玩,潇洒快活,讲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来绘声绘色。
      唐果每每听得沉醉,方才理解曲歌听师兄、自己和丐帮讲故事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一辈子能去哪里生活多久,需要机缘,可一辈子有这么个人,用那双眼睛替你看回了那么些美景,细细地说与你听,真是幸运。

      女子一天只教歌一次,不是她懒,主要是唐果的眼泪有限,哭多了容易厥过去。且,“鬼哭狼嚎”一个词形容唐果的歌声那就是字面意思:确实边唱边哭,确实形同狼嚎,让她不胜其烦,每教一段,都要停下缓缓。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女子洗衣做饭,唐果……换衣吃饭。
      唐果觉得,自己这个米虫当得不光彩,怎么也要发挥一点人生价值,比如担水劈柴,比如“保家卫姐”。
      女子盒盒一笑,让出了柴墩儿。
      唐果使使劲一斧子劈飞了树皮,斧刃深深陷在柴墩里,木柴基本无损坏,唐果闪了手腕子。
      至于保家卫姐……也以他看到女子舞剑时的飒爽英姿之后,情不自禁地喊起了666为结束。喊完666,他忧伤地仰望天空:原来我在这个文里的武力值,是这么低的吗?

      唐果在吃饭时,颇为不甘地说:“总觉得,我在你面前,没什么用啊。”
      女子给他倒茶:“也不是,劈柴需要技巧,练武需要时间,你还很年轻,还很有前途。”
      唐果说:“比如什么前途呢?”
      女子:“你不是要担水吗?那就担水吧。”

      唐果含着筷子怔了一会儿,道:“我是说,不是出大力的那种。”
      女子又是熟悉地盒盒一笑:“好与坏都是比出来的,你不和我比,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耀眼了。”
      这牛批吹的,太清新了。

      “我无怨无悔地被你依靠一千次,这没有关系,到我主动依靠你的那一次,你耐下心来别跑,这就够了。”女子慢慢地吃着饭,“我们分开都是很独立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做朋友呢?不是因为谁比谁强,是因为软弱无能的你,也有让我很喜欢的地方。”
      唐果深受震动,握住了女子夹菜的手,动情道:
      “阿姐……人家也没到软弱无能那个程度嘛……”

      唐果躺在柔软蓬松的床铺上,拿出小呱对着月光端详。
      它闭着眼睛,呼吸极轻,凉凉的像块石头,但它一直活着,曲歌也一定还活着,如果他活着杀光了那些人,大概会回去谷中躲起来。
      唐果将小呱握在掌心,静静地感受它衰微的生命。
      女子将小屋收拾得舒适,将唐果照顾得妥帖,唐果心里却仍是空落落的。看到女子做家事的时候也会发呆,他就知道,女子心里也是这样。
      他和女子是看上去般配的一对璧,不是被银河分隔的两颗星,不能放弃的总不能放弃,不会消弭的总不会消弭,他和她的星都在别处,不在如今平淡幸福的生活里。
      纵使丐帮告诫过他,没有觉悟就别轻率做决定,纵使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了曲歌妖化的模样,曲歌又能不能抗住再被他闪一次……
      他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练习,下一个准备讲给曲歌的故事。

      突然。
      “呱——”
      黏糊糊的细舌头舔过指根,唐果嗷地一声把小呱扔了出去。
      小呱:干,这经历似曾相识。

      唐果心脏砰砰狂跳,犹豫地伸出了手,小呱坐上他的指甲。

      女子实在看不下去这些日子唐果心神不定的样儿,直言道:“若是担忧前途,便去奔走,若是担忧心上人,便去找她。你这样干看着,前途等不来,小娘子也等不来。”
      时是深秋,女子给唐果做了厚衣裳,唐果正在试穿,一会儿便要出门猎野物回来,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女子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得微微发怔。

      许久,才听得唐果低低答话:“不是小娘子,是男子。”
      女子替他整理前襟的手一顿,极短暂的间歇,复又动作,表情毫无变化,声音也很平淡:“哦,也是一样的。”
      唐果低头看着女子忙碌的手,声音很轻:“对,和我一样,都是男子。”
      女子闻言突然在他脸颊轻轻打了一下:“我是说一样的该找就去找!”
      唐果仍是魂不守舍:“哦。”
      女子叹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可能给自己找罪受,真要一点儿希望都没有,早就不会这样牵着挂着了。是在犹豫什么呢,难道是跟我在这儿平静的日子磨没了你见那位小郎君的勇气?若是那样,我便动手把你打出去。”

      唐果提起唇角,现出一个很苦的微笑:“我觉得,与他不见面可能会好些。”
      女子柳眉倒竖,揪住唐果的耳垂用力拧:“那你这些歌不都白学啦?!你以为把你这蠢货教得大概齐,花了老娘多少心血?!!”

      临行前。
      唐果看着女子:“我回去了,那你呢?你什么时候从这个地方离开,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女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唱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首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
      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两人越来越远,唐果的背,女子的眼,之间隔着重重漫漫飘飞的落叶。

      “唐门都是些没出息的……笨蛋。”

      一路风霜不提,进了谷:
      唐果托着小呱:“若他真的那么喜欢我,肯定会回到我们初遇的山泉那儿等着!”
      不在。

      唐果托着小呱:“若他真的那么喜欢我,肯定会回到我们住了很久的洞穴里去!”
      不在。

      唐果托着小呱:“又没找到!你怎么跟你主人一点感应都没有?!养你何用!!”
      呱:“……”
      玛德智障。

      突然,像是有了什么感应,唐果手心里攥着小呱飞快地往某个地方跑去。
      天气很晴朗,风簌簌地在耳边吹着,正午的阳光明亮,高远的天空澄澈无云——
      今夜一定,会看到醉人的月色,会和初次相遇时的夜晚很像,会是一次美好的重逢。
      很急切,很渴望,然后很紧张。俊美男子的脚步变得缓慢,近乡情怯般地迟疑。
      在这个人生中最漫长的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唐果终于找到了深爱他的人。
      那瘦弱的男子没有穿衣服,蜷缩在唐果埋药的地方,安静地睡着。
      花期已过,只有这里,有最浓郁的唐果的气息。

      依旧黯淡的皮肤,奇怪的紫色嘴唇。
      长长的睫毛下印着深重的眼圈。
      被药水泡得粗粝发黑的手。
      尚未退净的狰狞伤疤。
      凸起的青色血管。
      但是他怎么,
      那样好看。

      ——八本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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