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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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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梅水镇上最有名的是什么,便是三岁小孩子都能顺口给你背出来,“梅水镇上有三美,白菜豆腐水。”
梅水镇靠山,这里居民吃的都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泉水清冽甘淳,别说是用来煮茶了,便是从山泉里舀了直接喝,都带着一股子清甜。因此上,用这样的泉水种出来的白菜、磨出来的豆腐自然也都带了这泉水的清灵,更不用说这白菜是这镇上特意培植的种儿。
但是这豆腐,却是各家有各家的做法,这豆腐做的好吃不光要靠水好,还要看个人点膏的功夫——把豆子磨成豆汁煮熟后,用石膏粉兑水倒进豆汁里,即为点膏。石膏粉用多了,豆腐显老、硬;用少了,就直接当成豆汁喝了吧,怎么着都挤不出豆腐来。
梅水镇上点膏手艺最好的当是东街上的梅婶,她家做的豆腐娇嫩滑白,看上去像是牛奶做成的冻,用筷子轻轻戳一下,还能再给你弹回来。有文人骚客给她家的豆腐取名“美人颊”,意指这豆腐柔嫩滑白如同美人两颊的皮肤。
可这梅婶已经连着三天没开店门了,这可馋坏了喜食她家豆腐的一群食客。
大家千方打听,方才得知了缘由。原来这梅婶家有两个孩儿,大一点的男孩今年七八岁了,小一点的女孩还在咿呀学语,这事儿就出在这个男孩儿的身上。
贫苦人家的孩子不比大户人家来的娇贵,会跑了就满山满野的乱溜。那日私塾里放了课,这孩子就和着几个小伙伴一起出外晃荡去了,直到日暮西沉方才回家。
这一回来身上就开始不好,发热、呕吐、嗜睡,整个人都迷瞪瞪的。找了郎中来看,只说是着了风寒,抓了两服药来吃总不见好,后来听老一辈的说是吓着了,惊掉了魂,又赶紧的帮着叫魂,又是绑红线,又是将铜钱埋在米碗里……还是眼见着不见好儿。
有人赶忙提醒,道:“这莫不是魂掉的地方,让孤魂野鬼迷着了,赶紧的带人去那边撒鸡血叫啊,再晚了,你不怕你儿子散魂啊,到时莫要变成个傻子啊。”
梅婶叹口气,摇头道:“这孩子现今还迷迷瞪瞪的,横竖问不出个话来,怎生知道往哪边去叫啊?”
那人又着急忙慌的提醒:“你去找个算命的卜一卦啊……”
梅婶一拍大腿,自己怎么就没想起这出呢。店门外往右拐隔两个街口有个刚来镇上的游方先生,自称姓江,打卦,测字,无一不通。
梅婶回家拿了钱袋子就赶着过去了。
那算命的江先生就在东街上拜了个卦摊,高悬“铁口直断”的布幡,一身灰布衣衫,留着一簇山羊胡子,带着一顶九梁巾,身后的院墙里有棵枝叶茂密的桃树,伸出几支枝干,此时正是花开的时节,江先生坐在下面看着倒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听梅婶讲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江先生便取出五十根蓍草,用来占筮。
先是从五十根蓍草中抽取一根,放于一旁,象征两仪乾坤;又将剩下的四十九根信手分成两组,从右手的一把中取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而后放下右手的蓍草,单将左手的蓍草以四根为一组分开,将小于四的余数夹在左手中,用相同的方法数右手的蓍草,如此左右手最后余下的蓍草相加放于一旁不用;取剩下的蓍草在如先前一般左右手相数,如此重复三次,所得余数相加除四,以最后所得之数算得第一爻。
这种方法在《易经.系辞》上有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便是所用蓍草,亦在《博物志》中有记载,曰:“蓍一千岁而三百茎,其本已老,故知吉凶。”千年的蓍草难找,人们多数用“心诚则灵”来代替这一千年的时间。
且说这般反复六次后,算得所求卦象,这江先生却看着纸上记载的卦爻直摇头,道:“此卦为坎卦,上坎下坎;坎为水,为险,有艰难困阻之意,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梅婶瞧他脸色,再听他说什么艰难困阻,又是一场空,心下便猜到此卦似是不好,急忙问道:“先生,这小儿是在哪里吓掉了魂,我们这边该向哪里去寻。”
那江先生捋一捋胡子,叹道:“这卦象凶险重重,求财财不得,寻物物不存,只怕小公子的魂魄是寻不回了。”
梅婶闻言,七魂吓掉了三魄,急急忙忙的起身拜下,求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可求着先生帮一帮罢。”
旁边围观的乡亲邻里也一并帮着恳求,这边说着梅婶家独有这一个男孩,那边说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几个自以为明事理的摆手让旁人莫吵,高声道:“别吵,别吵。这灾难是上天降下来的,江先生要给梅家化解这一场灾难,必定是要耗费其精力,你们自以为容易么?”
梅婶得了提醒,忙着拜下,这边厢求道:“求先生救救小儿这次,来日我家必定奉上大礼相谢。”
那边这江先生只捋着胡须不说话,良久方才沉吟道:“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少不得我耗费些精力帮你们破了这灾,只是这泄露天机的后果少不得我来担了。”
这话一出口,且不说梅婶这边感恩戴德的道谢,便是围观的众人也一应的夸赞,却听到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道:“不通,不通,真是大大的不通。”
却不知是谁这般没眼力见儿的,在这种时候喊出这般话,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到江先生身后院墙里的桃树上坐着个穿青衣的青年,扒着伸出来的桃枝探头往外看。
江先生也起身,绕过卦摊,转过头去看那青年,问道:“哪里不通。”
那青年笑道:“哪里不通?自是狗屁不通了。”
这江先生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呵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如此这般的出言不逊。”
那青年将手撑在墙上,一跃,便跳了下来。众人倒觉眼前一亮,这青年身形高挑,长相俊美。
有相识的便对旁边人说道,这是县衙里卜师爷的侄子,名唤做谢无虞。
说起这卜师爷,那方才是真正的神算,这梅水镇上都知道他算出的卦象必是说一不二,当真是真正的铁口直断,只是这卜师爷却从不随便给人打卦,莫说是镇上的乡绅等人带了厚礼上门,便是知县大人亲自相求,也未必能让卜师爷给算上一卦。
只是这谢无虞……不说别的,便是看着也太年轻了些。
众人七嘴八舌的让谢无虞去跟那江先生做个揖道个歉,莫要惹得江先生生气,没得害了梅婶家的儿子。
谢无虞却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卦摊之前,捻起一根江先生卜卦用的蓍草,道:“这蓍草上还有曲阜孔家的印鉴,莫不是曲阜孔墓上长的?”
孔子在晚年曾整理《易经》,撰写《十翼》,也因此其墓地上的蓍草被认为是卜卦的良品,有一说道是孔墓上的蓍草茎杆有八棱,象征八卦,因此上用来卜卦倒是极其灵验。
不料想这青年竟识得这蓍草的好坏,江先生不免皱眉道:“这是曲阜孔家后人送与我的,你莫要损坏了,还不快放下。”
谢无虞摇头道:“这物是好物,只是这人……”
这话虽未说完,但这江先生本就存了心病,不由呵道:“莫要胡说,还不到一旁去,我且将这卦卜完。”
谢无虞只不理他,取了桌上的卦爻,掐指算道:“今日是辰年三月十五日,子丑寅卯辰,辰为五,相加得二十三,除六余五,据梅花易数算得九二爻动。动爻是行人去向,下卦为坎,是用卦,主行人方向,为北方,九二爻动,化为坤,乃是西南,可断为其人先去北方后去西南了,坎又为水,为黑……”
掐指算完,谢无虞转身问梅婶道:“镇子的西南方向可有名字里带黑或水的去处?”
梅婶还自惘然,众人中以先有人替她回答道:“哎哟,西南的梅山上可不是有处黑水潭。”
谢无虞点头道:“那便是了,带人去那边给你家小儿喊魂吧,必不出周围半里地。”
众人俱都是半信半疑,梅婶自顾望向站于一旁的江先生,语气怯怯道:“江先生?”
却只看到那江先生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兀自变化,良久叹口气道:“去吧,事关你儿子的身子,也莫要耽误了。”
众人没得一哄而散,帮着梅婶去山上给自家儿子喊魂了,这江先生也面带羞容的收拾行当家什,准备早早的扯了卦摊回家,今日这事若不是自己起了贪心,倒还不至让人给砸了场子。
谢无虞看他这般,也自叹口气从前街绕过去,准备从前门回家,顺便逛逛这镇上的街市。
这边刚从东街上往北拐过,便听得后面有人喊道:“前面穿青衣的公子请留步。”
喊人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童,蹬蹬蹬的跑过来扯住谢无虞的衣服,说道:“我家公子有事找你。”那书童一身浅绿色的短衣打扮,拉人的时候露出里面一截颜色较深的绿色袖子。
他口里的公子在几步远之外,正慢慢的往这边走着,一身雪白长衫,隐有银线绣成的花形在日光下发出细碎的光芒。离得近了看此人面向,眉骨微凸,眉毛细软平直、疏密有中,鼻梁高挺,且无横纹,眉目间隐有贵气,倒是十足十的好面相。
那位公子拱手为礼,说道:“在下方才看公子神机妙算,此番特来请公子卜上一卦。”
谢无虞摇头道:“神机妙算说不上,会的不过是些打卦测字的小玩意儿,只是不知你要测字还是打卦,若是测字一字一两,若是打卦,一卦三两。”
这白衣公子还未说话,那小书童先自摇头,喊道:“这么贵,旁人测字不过是三文,你这边足足涨了几百倍。”
那白衣公子用手中的折扇点一下那小书童,笑道:“这位公子神机妙算自是比不得旁人,不若我们来测一字先试试。”
“试试?你要测何事?不过先说好了,便是试探,我也是一字一两。”
白衣公子点头,取了树枝在一旁的地上写了“一”字,道:“不如你就来算一下我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