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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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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色惨淡,几缕劲风袭面,夜神月屈着手指拨了下吹乱的头发,坐在石阶上发呆以打发无聊的时光。身后的随侍提着几大箱行李,定定的站着也不说话。
这一身紧身绅士服穿的他很是不习惯,托赘的荷叶袖口、领边,一顶滑稽的礼帽,一柄奇怪的手杖。若是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健全的人需要手杖这样的东西,现在算是迎合那个人的喜好么?怪诞的国家怪诞的人,这些小小的不惯终会被自己克服,没有甚么东西可以阻挡自己的路,如有,那也定是即将被消灭的。
“我的上帝!谢天谢地!”一个地道的伦敦男中音中断了夜神月的思考,“少爷原来您在这里,请上车吧。”满头大汗的男子一手搭着车门,一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马车。
夜神月瞟了眼衣着考究气喘吁吁的男子,又瞥了瞥手里簇新的怀表冷着声音,边往一本烫银黑色封皮的本子上记着甚么:“你迟到了26分40秒。”
男子一脸无辜:“可您不在我们约定的地方。”又看向夜神月身边的仆人,仆人无奈的摇摇头。
“你呆在我父亲身边那么多年,只学会了怎么顶嘴,没有学过用脑子么?”夜神月继续冷声道,“最基本的应变都不会。”
男子大骇,惊呼:“是在下错了!少爷请您不要生气,约瑟夫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谨遵您的指示,请您……”
男子的面色已经和天色一至,夜神月没兴趣听他唠叨,毫不客气道:“够了,看来你不光学会了顶嘴,还学会了唠叨。要做我的随侍距离差很远。”面无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男子立刻噤声,立的笔直。关了车门,他轻吐了口气,感叹原是这么刁钻苛刻的主人,此后自己的日子难过了。
夜神月却突然从窗口探出脑袋,眯眼道:“刚才逗你的,不介意吧。”
约瑟夫顿了顿,又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朝气啊!心想,公爵虽也是时常笑容可掬,但与生俱来的庄重肃穆总不免产生距离感。
一路上马车颠簸,飘来田园幽幽的泥土气息。夜神月深抽一口气,企图把英国的味道全部囊括。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自己熟悉了十数年的故土远隔千里。从一个岛国,越过一片水域,接着是广袤无垠的陆地,再是一片水域,然后到达另一个岛国。像是一个对称的图腾,蜿蜒出另一种原始生命的形式。
途中的舟车劳顿,把他整的疲累。他斜倚在马车的角落,透过时不时被风扯起的帘子的罅隙,望见花白的牲畜低头吃食。安逸不理世事。他兀自发笑。
一个半月前,夜神月收到一封奇怪的信笺,人生,就此更改。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并无二致。已然生活多载的土壤,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严父都不是自己的。真正的生分竟是英国权倾一方的布利德·帕斯卡公爵的私生子,排行第四的少爷。
已经习惯了的卑微的下等武士之子,这个让他厌恶的名号终以奇特的方式发生改变,但这种改变没有给他带来期望的兴奋。因在他得知身世的同一天,对其千般严厉,万般疼爱的父亲猝然丧命。死因竟是在其外出替大名(扶桑封建主)购买药材时,被癫狂的奔马踏至当场呕血而亡。这便是公之于众的“真相”。对于这种“真相”,夜神月回以缄默。伤心?无人见他落泪。愤懑?他嬉笑如常。但他心中的本记得详细。父亲虽是下等的武士,可买药购物纯粹是杂邑的活,况以父亲的身手,绝不至对付不了小小的一匹奔马。
夜神月少爷与其他公爵子女的身家不同,自己的母亲没有显赫的家世,只是再卑贱不过的当地的一名歌伎,名幸子。他是生父与之母亲一夜情的产物。当时,幸子已是嫁作人妇,本不应出入风尘,但其夫秉性淳良,长期受到所侍大名的苛待也无怨言,究是薪资微薄。幸子只得偶作演出贴补家用,终度日维艰。就在其向公爵发信求一笔抚养费的半月之后,被表演时舞台当空坠下的梁柱砸中,血溅当场,即刻殒命。
养父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虽也觉察月有明显的西方人特征,但在被人风言风语月的真实身世时,拍案绝论幸子是个好女子,世人不明,但他相信幸子的品性不会做下非礼之事。月其实心里很明晰,自己与寻常扶桑人甚异,熟褐的发色,略凸的眉骨,赭石的眸子,高挺的鼻梁……遭受排挤,凄虐已作家常便饭。他不求饶,也不号哭,他默默忍着,记着。定要教这些倚势凌人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来偿。
作为去往英国的准备,他命仆人找来多部英文书作,又给弄了些笔记本。一逮到疑惑便扯着仆人问东问西,记这记那。不多时日,英文竟已练就的不输母语。后来,公爵知道后直夸其聪慧过人。
一切准备妥当,在即行的前一天,他在父母的坟头上插了数株樱花,暗暗许诺:我必返,我必教罪人之血使樱花繁茂,我必将领众世人成为此方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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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
惬意的晚风穿越半阖的窗户,溜进了书房。布利德·帕斯卡公爵正看着文件品着茶,此时有人敲门而入。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庞圆阔,面目俊朗的男子深鞠一躬。
公爵放下手中的东西,眯起眼微笑:“时间差不多了,罗伊,是把他们召回来的时候了。”
罗伊迟疑片刻道:“老爷,最小的艾洛少爷只有十二岁。”
公爵道:“足够了,是我的儿子,这些时间便足。”
罗伊也不再多言,应了声我去发信了便退了下去。
布利德老爷提了提单边金丝眼镜,镜片反射过一道银白的灯光,反光所至的之处无不让人感叹富丽堂皇。
镶着大颗缅甸上等红宝石的黄金扳指,纯金围边镂花把柄的咖啡杯,精工细刻曼佗罗图纹的木桌,铺了万选其一羊绒的毯地面,画着举世名家耗费近年的亲作墙面。
凯亚庄园座落于英格兰南部近郊。庄园主是年迈的布利德·帕斯卡。
布利德·帕斯卡,因其卓越的功绩成为当代第一位由英女王亲封的公爵。有过五位妻子,拥有九个子女,三座庄园,五个农场,七家工厂,仆众千百,财富更是难以数计。
帕斯卡在当地是权贵的代名,神圣、威严、凛冽。提及布利德公爵本人更是无一不肃然起敬。当地民众虽未亲见,但多少都得其福荫,受其所助。正直伟岸,慈祥和善,乐于布施,这是广为流传的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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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夜神月同一天抵达庄园的另有两人。英国是个四面环海的国家,入境的唯一途径便是坐船。
两扇沉重的玄色镂花铁们嗡声旁开,一大片苍翠耀眼的绿冲进夜神月的眼。原本应当是柔和的颜色,在刺目的太阳底下蓬勃的发着闪亮光。当他的脚掌真实的踏上凯亚庄园的地面,这种切实坚硬的触感正像他的心,务实且坚硬。见过了慈眉善目的公爵父亲,并无相象中的模样可怖,但这更让他惴惴不安。因为自己也总是缝人就笑脸相迎。这就是所谓的遗传?他心中窃笑着,看见一个鲜红头发的男子步进。竟是同样的满脸微笑。男子定住了步子,他身边站着一个漆黑头发容貌清秀的男孩。约瑟夫鞠躬道:“这位一定是西索大少爷吧,小人约瑟夫,是四少爷的随侍。”黑发少年朝他点了点头,呼了声少爷。红头发西索道:“原来就是你啊。还真是巧。”夜神月笑着点头,叫了哥哥便错开身离去。约瑟夫心中纳闷,却不好提问。过问主人家的事实非下人应为。夜神月看出他的心思,轻笑声道:“方才在码头的候厅见过。”约瑟夫却不知怎的接话,只得恩了声算是听见。
当时甫一进候厅,夜神月一眼就瞟见了这个显眼怪异的人。因着连日的降雨,简易的木头顶子散着搀有咸味的潮湿,已然习之为常的英国人都不住掩鼻,此人却一派悠然自得。鲜亮的赤红在沉闷的单调的颜色里突兀异常。
他正用一叠纸牌在班驳坑洼的桌上搭作塔形。不一会已垒至七层,一个漆黑头发的少年止步其身后,鞠了一躬道:“西索少爷,我是布利德·帕斯卡公爵派来……”
红头发的西索没有回头,左手一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手头的事。
男孩也便负手而立,不再作声。
过了良久,桌上已叠至九层的纸牌塔悉数倒下,西索笑着自言自语:“还是没有破记录啊。”右手在散落的纸牌上一挥,桌面一扫而空,转过头对男孩说:“走吧。”
“是。”男孩应了一声便去提地上的行李。
夜神月觉得此人怪异,便多看了几眼。因船早到了两小时,夜神月决定不再留在顶子下承受腐烂木头的霉味,去码头上转悠,看些飞鸟和鱼。当时不甚在意,竟没想也是公爵之子。
西索虽见男孩一直低着头,但发现其眼睛乌黑圆润且大的出奇,很是漂亮随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男孩整了整手中的提把,答道:“伊露米。”
男孩冷淡,西索却来了兴致,让他上马车同座。伊露米摇摇头说不可以,给公爵知道了定会有麻烦,西索轻笑一声说你现在不上去立刻就会有麻烦。
一路上,西索不断给伊露米变着各式的小魔术,让其猜其中原理。他手指间玩捏娴熟的纸牌忽隐忽现,看得伊露米眼花缭乱愣愣摇头,西索得意大笑让他赞其聪明,伊露米漠然照办。不过心里也便不再排斥眼前爱笑爱现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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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些,月色重了些,几片蓝白色的云沉沉滚过天边。
公爵在花园的摇椅上,乘着风凉,想着事情。
罗伊朝他微微欠身道:“艾洛少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