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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无信人之言,人实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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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说着便要拿剑,夫人吓得忙拖住他的手:“老爷!说说便罢了,别动手啊!”
公子小姐们也是阻拦的阻拦,求情的求情,七嘴八舌吵得老爷不得安宁,老爷怒道:“你们以为临阵脱逃罪名很小吗?随便是谁一状告到皇上那里,全家都要被他牵累!我一剑将他杀了,再向皇上请罪,说不定还能补救……”
话音未落,老爷已然抽出剑来,夫人哭着抱住他的手,大公子和三小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爹,饶了二弟!”
“饶了二哥吧!”
“饶了二哥……”
五公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其他人围着老爷有的抱腿有的拉衣服,场面一片混乱,我躲在屏风后,泪水夺眶而出,连绵不绝……
“你们都起来!”老爷怒吼一声,,命令却不奏效。
“爹!饶了世民吧!”大公子急道,“现下战乱四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在此关头斩杀良将呢?况且杀了世民也于事无补,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吧!千军易买,一将难求啊爹!”
老爷绷着一张脸,手中仍是握着剑。
三小姐趁机说道:“大哥说的对,只要夺回失地,斩获酋首,别人告状我们也不怕。况且爹是皇上的表兄,皇上一向与我们亲厚,定会网开一面,宽恕我们的!”
老爷寒着脸盯着二公子,二公子始终埋着头,却仿佛感觉到了老爷的目光,不禁颤抖了一下。
“那就依建成和安流所言,饶你一命。现在就回去军营,一刻也不能耽误!快去!往后再有这样的事,看我不宰了你这个逆子!”老爷说罢将剑哐当一扔,拂袖而去。
夫人过去扶二公子起身,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而去追老爷,大公子催促二公子即刻启程,别再惹老爷生气,二人一同出了门,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我依然惊魂未定,心狂跳着,肩膀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僵在原地不敢动。良久,终于慢慢向外走。
无端端地生出这么多事,都来不及去想前因后果,就已经过去:他又走了。
老爷一定对他很失望……说起来,都怪我!好好的去什么公子府,去了干什么要逛后园……
我走到花园里的凉亭边,靠着亭柱蹲下,直盯着地上的枯枝发呆,久久不能回神。
远远传来一阵声响,我猛然惊醒,小心地藏好自己的身形,扯回露在外面的衣带。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又是他们!我悄悄探出头,望见大公子和四公子的身影穿梭在花树间若隐若现。
“大哥,别拉我,好好说话……”
大公子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干的好事!”
“元吉不明白大哥在说什么……”
“还不说实话?”大公子似笑非笑道,“世民跑回来,不是你搞的鬼?”
“我能搞什么鬼,腿长在他身上,他爱跑回来谁能拉得住他……”
大公子浅笑着看他,眼神里透着瘆人的寒气,四公子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大公子。
“哎呀,就,就遣人去报了个信,谁成想他果真跑了回来,这个李瑾真有本事,我倒小瞧她了……”
“……时间不对,快马加鞭也没有这么快,阿瑾十几天前才得的风寒,这次我军打到了西域那边,报信的一来一回,世民如何在几天内赶回?”
“李瑾受伤当天我就派人去了,风寒是胡诌的,想着将情况说得差一点二哥才会急着回来见她最后一面……谁知她后来果真染上了风寒,命这么大还不死……”
“还敢说!你差点害死老二……”
“这不没死吗?你以为爹真下得了手啊,只等着有人拦他呢。再说有娘在,不会让二哥掉一根头发的!只是这一闹,爹可就对他大失所望了,我瞧着他还怎么得意……”
大公子默然不语。
“大哥,若不挫一挫他的锐气,他如何知道天高地厚,老是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兄弟间,本不该有这些计较。”
“若是他不计较,咱们自然也不必有这些计较。”
说话声渐渐远去。
我蹲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直蹲得腿麻了,才一瘸一拐往回走。
我想起了很多。包括我在回纥的父母、姨娘、兄弟们……明争暗斗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若我从不知晓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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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已是回到唐国公府,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侍女小厮们对我无比客气,什么都不让我插手,那股客套生疏表露无遗。
次日清晨,紫鸢过来喊我,说夫人有事寻我,我见她对我的态度和其他人一般无二,也不多说什么,默默跟在她后面。本来也没指望能在这里找到什么贴心挚友……
紫鸢领着我来到夫人的卧房外。
“夫人,阿瑾来了。”
“进来。”
紫鸢替我开了门,待我走进,她便将门关上了。
这是要做什么?
夫人迟迟不让我回府,究竟是为了什么?此刻她要与我细说个中缘由了吗?可是实在不必这般隐秘……
“夫人。”因着许久不见,我给她行了叩拜大礼。
她端坐在案几旁,定定地看着我:“免礼。坐吧。”
我走过去,在几步开外坐下,抬头看她。
“阿瑾,你来府上多久了?”
这话问得我一头雾水。我谨慎答道:“有三个月了。”
“老爷和我待你如何?”
我低头答:“老爷和夫人待我如亲人一般。”
她闻言低叹一声,“只怕我们‘亲人’的缘分要到此为止了。”
我心中一颤,“夫人……”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阿瑾,你走吧。”
我紧咬着唇不语。
“拿着这些银子,另找个地方过你的日子,去哪儿我不管,总之,不要让我在洛阳看见你。”
我微微垂下头,看着水珠从眼眶里跳下来,微微扬起嘴角,“阿瑾做错了什么?”
她看着我半晌,不疾不徐开口:“昨日世民将你接回府,闹得人人皆知。他将你一路抱着回来……人皆道李府二公子痴情男儿,迷恋异域少女……你可知他为了你当了逃兵?他是个有身份、有责任的人,却因为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她盯着我的眼睛,慢慢说道:“你说,你该不该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本该无地自容无话可说,可我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嗫嚅着:“夫人,我不想走……”
“你是他的弱点,再这样下去,你会害了他的。极致的爱,难免会造成伤害,自古来夏桀对妹喜,商纣对妲己,周幽王对褒姒,皆是如此。人皆道他们是昏君和祸水,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站在他们的位置上,就不该有这许多的放纵和私欲。
“诗经曰:‘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说的是女子不要沉溺于爱情,其实,沉溺于爱情的男人更可怕,他们挥霍的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啊!今天老二可以为你抛下千军万马,明天就可能更多更严重。趁还没有酿成大祸,你走吧。”
我咬唇不语,突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夫人不曾很深很深地爱过一个人吗?爱到可以不顾他人的眼光?”
她眼里有什么东西跳动了几下,而后迅速恢复平静,微笑道:“如果这个人让我爱到失去理智不顾一切,那么他就不值得我爱。爱一个人,就不该让对方有这样的烦恼。”
我看着她许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夫人认识陈述文吗?”
她吃了一惊,但很快答道:“不认识。怎么?”
“……是阿瑾的一个朋友,他,很想念他的汉人朋友……”我轻声道。瞧她的反应,分明是认识我老师的,却嘴硬说不认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抿嘴一笑,似乎赶走了那些杂念,指了指案几上的东西,“拿着这些银子,从后门出去,我安排了一辆马车,车夫会把你送到城外,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就自己看着办吧。”
我仍然垂死挣扎着,奢望着她的一丝怜悯,“夫人让我怎么办?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阿瑾唯一擅长的便是歌舞,夫人是要逼我去做风尘女子吗?”
她平静道:“据世民所说的你的身份来历,你在草原上不也是以歌舞取悦于人吗?做中原的歌姬不比做突厥的女奴差到哪里去。”
心中伤口被这样无情地揭开,我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慢慢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可眼里还是泛起了水雾,她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知道吗,我曾经,把你看作和我母亲一样的人来敬爱……”
“……那又如何。为了一己私利,吕布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的义父董卓,这世上,除了血缘,什么都是假的。你把我看作她,可我终究不是她。”
她注视着我半晌,又轻叹一声,“阿瑾,我是个母亲。我能考虑的,只有我自己的儿子罢了。”
我抹去泪水,深深伏在地上行礼:“阿瑾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