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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人非草木,焉能无心 ...


  •   天气转凉,距二公子出征已经一个多月,战场上频频传来捷报,我留心听着,所幸没有对回纥开战的消息,心中小小欣喜一番。
      这日正在前院浇花,忽见夫人慌慌张张踏进院子,我诧异之余朝她行礼:“夫人……”她视若无睹径直走了过去,后面跟着的紫鸢、木桐脸色亦是极为难看,想扶她又不敢伸手,紧张地跟在后面。
      我拉住紫鸢:“夫人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臭道士……哎,不提也罢。”紫鸢举步欲行,忽闻一个声音道:“紫鸢姐姐!”一个小厮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箱走过来。
      “少夫人看中了这些绸缎,命管家差人给她送去,管家叫我来请紫鸢姐姐……”
      “我没空!夫人正伤心着哪,随便喊个丫头送去不就得了?”紫鸢烦乱应道。
      “这恐怕不太合适……”
      也就是说,夫人身边的得力侍女才有资格给她跑腿吗……
      紫鸢冷哼一声,接过箱子,“面子还真大……”小厮察觉到她的满腔不悦,讪笑着退下了。紫鸢朝我无奈一笑,看着我忽然眼睛一亮,笑着撞撞我的胳膊:“好阿瑾,你帮我送过去吧。”我想起夫人刚才的样子,正是需要紫鸢她们的时候,遂连连点头,她朝我一笑,将东西交与我,转身跑进去。
      抱着东西到了公子府,门口小厮进去通传,随后出来一个侍女,一看见是我,吃惊之余,客客气气领我到储物间,微笑道:“我叫芸香,你是新来的阿瑾吧?”
      我微笑着点头,听了她的名字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是个俏丽的姑娘……
      “听说上次中秋宴,你的一支漠西热舞一出,惊艳四座,哎,可惜那天我没去,没眼福啊。”芸香一脸遗恨,我不好意思道:“都是谬赞,那舞回纥姑娘都会跳。”
      “芸香!”一个侍女匆匆跑来,“你怎么还在这儿,管家正发新衣呢,不领就没了!”
      “啊,”芸香抱歉地看我,“你看……”
      我忙道:“芸香姐你去吧,不用送我了。”
      芸香朝我微微一笑,和那个侍女拉着手欢欢喜喜地走了。
      我慢慢往回走,百无聊赖地打量周遭,瞥见旁边的一个园子里,大片大片白色的鲜花正迎风怒放。
      那树并不算高,开出的花却硕大无比,我的两个拳头加起来都比不过它。草原的花很小,一旦开起来铺天盖地,连结成海。除了天山雪莲,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花,直到来了中原……那茫茫的白色,让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一抹素净,心中愈发怅然。
      第一次想念除了亲人以外的人。
      我默默地走在园子里,一朵一朵的看,心情愈发沉重。渐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惊得止住脚步,不敢再动。
      本来离得就远,加之说话者似乎故意放低声音,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只语片字,并不能串联成句。我正想悄悄离开,却听到那边声音突然增大,说话人显然情绪有点激动。
      “大哥!不是元吉危言耸听……”
      是他们!我一听这个霸王的声音毫不犹豫掉头,忽然听到他们提到二公子。
      “此番二哥出征,捷报屡屡传来,大哥就不担心吗?”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屏息静听,那边却是一片沉默,我不由地悄悄靠近一段距离,小心地隐在花树丛中,背后终于响起大公子淡淡的声音:“传捷报是好事,莫非你想听到战败的消息?”
      “大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何必装傻!眼见二哥广结侠士屡立战功,爹是对他愈发看重,再这样下去,我看,大哥地位不保!”
      “元吉!越说越过分了。”
      “我这不是为大哥着想嘛!”
      “……”
      “大哥你听我说,如今圣上大兴土木,增派徭役,百姓苦不堪言……”
      “住口!”大公子低声喝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许再说!”
      “下人都被我打发去领新衣了,”四公子声音压低许多,依然不肯止住话题,“这里只有你我,没什么不敢说的。大哥你听我说完,起义军……哦不,造反乱民此起彼伏,我大隋已是风雨飘摇……多少人想趁机做大,将来不说一统山河也能分一杯羹,大哥你帮爹协理了这么多年的军政要务,还不明白爹的心思吗?”
      大公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四公子立即接话:“大哥既然知道,就该全力辅佐……”
      声音实在太低,只听到一些句子片段,什么“可乘之机”、“不得不防”、“自古来……江山”、“焉知……虎有害人心”……渐渐声音全无。我这边听得心惊肉跳,脑子乱成一团麻,不自觉地运用起阿爸教我的屏息凝神,心无杂念,侧耳倾听。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心中除了震慑万分,再无其他。
      阿爸,你教我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仅仅是礼物,为什么要学习各国政局态势,练习怎样侧耳旁听而不被发觉,参悟攻心之术,了解突厥可敦杨孝柔的喜好,甚至还试图让我接触兵法……
      阿爸,难道我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件用来取悦始毕可汗的礼物,更是一件你用来达到目的的武器……或者说,棋子。
      ……
      “……这次到了那边,记得去找巴图尔,他会教你那边的事……”
      ……
      巴图尔是谁?接应我的另一个棋子吗……
      “谁!”身后骤然一声大喝,我登时三魂去了七魄,下意识回转过身,一道刺眼的白光直奔心脏,却在触手可及之时剑锋一转,刺在我的肩上。
      “阿瑾!你怎么……”
      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极致的恐惧和浓重的哀伤压得我快要窒息,只有白茫茫一片酸涩的水翻涌而下。
      “阿爸,你真的……”

      ——————————————————————————————

      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感觉脚下什么都没踩,却明明稳稳地站着,心内又惊又惧,茫然无措四处张望,忽然望到一个男子正缓缓向我靠近,身着回纥贵族衣饰,风姿怡然,可细细一看,他……没有脸。
      但我知道他是谁。
      我几乎是又喜又惧地看着他走来,怯生生地喊:“大哥?”
      吐尔迪淡淡地应了一句,我得到答复欣喜地去拉他的手:“吐尔迪江你去哪儿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他猛然甩掉我的手,退开一步,“你当然很久没见到我了,我十年前不就被你逼走了吗?”
      我全身一震,无意识地捂着头往后退,“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
      “阿不格玛苏!”他上前抓住我的双肩,粗鲁地摇晃着,“你真的完全忘了吗?你以为你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事情就能了结了吗?你以为你把莎伊娜赶走了就能瞒过所有人吗?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那把匕首是我的,是我要杀你……”
      “别说了!”我尖叫一声,蓦然张开眼,发现自己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有人听了声响慌忙推门进来,口里叫着:“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噩梦……我呆呆地看着她。
      “阿瑾姑娘,我是芸香啊。”
      芸香……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点眉目,下意识环顾四周。
      “这是公子府,姑娘昏迷的这四日一直住在芸香的房间。”
      我试着起身,身子刚一动,肩部的剧痛如电击般迅速传遍全身,我闭眼倒吸一口冷气。
      “姑娘千万别动!”她慌张地伸出手,又不敢碰我,“姑娘才刚醒来……瞧我,高兴坏了,竟然忘了去禀告公子,我这就去……”
      我静静地看着纱帐,脑子乱成一团。
      大公子的这一剑可谓快准狠,明显是想指对方于死地,杀人灭口的事做起来真是毫不手软……可看清是我后却硬是偏转了剑锋,避开心脏刺在我的肩上,也亏得他还能收住剑势,不然伤势可不是像现在这样了……看来我逃过一死了。若是如此,那他有什么把握我不会泄露秘密?他要怎么处理我?
      隐约有脚步声响起,我立即闭上眼睛,心咚咚乱跳,还没准备好怎么应对……
      “公子,你看……哎,刚才明明醒了啊!”
      脚步声靠近,似乎有人在盯着我看。
      “芸香,你先退下。”
      “是,公子。”
      我忐忑不安地静静听着,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是他坐在了床边。
      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脸庞,而后一只手轻轻触到我的脸颊,温柔地轻抚着……我顿时浑身僵硬。
      “还不‘醒’吗?”他轻轻在我耳边说。
      他早就知道了,故意耍我!
      “……你先走开。”我憋着声音道。
      他应声而起,我暗暗松了口气,慢吞吞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他万年不变的微笑,不同的是此时他眼里多了一分耐人寻味。
      我是经不得他这么一看的,遂主动开口:“你想说什么?”
      他浅笑着看我:“这话该我说吧?”
      我看一眼他,寻思着叫芸香进来扶一下我,“我起来和你谈。”
      “好。”他很自然的抱我起身,腾出一只手放好枕头,让我靠在上面,又很自然地放开我的身子。他这么坦荡,我倒不好再说什么,故作淡定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处置?”他笑着看我,“我不慎伤了你,该是你如何‘处置’我才对啊。”
      我抬眼看他,明明他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可偏偏把我震慑到了。他伸出手轻轻托住我的脸颊,温柔地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我倔强地盯着他的脸没有吭声,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缴械投降:“是啊,我那会儿突然耳聋了。”
      他闻言一笑,放开手:“要吃点什么?”
      “不吃。口里好苦。”我闷声道。
      “药下得重了点,我待会儿叫芸香在你的饮食里加一点蜂蜜。昏睡这么久不吃东西可不行。”
      我哼了一声,“药下这么重是想药死我吗。”
      他摇头一笑,“真是小孩子心性,我那会儿不叫大夫药下重一点儿,你可就醒不来了。”他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我:“伤得并不重,可你却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还不肯吃药……”
      他又停了一下,含笑道:“不下猛药可救不了你这个小顽童。”
      这状若长辈的宠溺语气突然让我有了依赖和倾诉的欲望,我垂着头盯着被子,看到一滴滴水珠打在上面。
      “倒像是我欺负你似的,”他叹口气,“在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随意掉泪了。”
      我抬起右手胡乱擦了一把,“我只是眼睛不舒服而已……”
      “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为你疏解一二。”
      我低下头,轻声说:“如果,你发现自己被最亲的人算计了,你会怎么办?”
      “最亲的人不会算计我,就算有这样的谣言,我也不会妄下定论,我会当面问他事情的真相。”
      我心中骤然通明。对啊,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岂能当真。阿爸不可能这样对我……
      他侧头看我的神情,我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你是藏得很好,隐在花树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像是练过似的,我只是‘不小心’瞥见了你的衣带。”
      他看着我的眼睛,“阿瑾,很多事情你明明懂得如何巧妙应对,却总是不上心,任性而为。好比上次中秋宴,你明明知道怎样推脱,却因为四弟语气里对回纥的轻慢而冒然迎战,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又好比现在,你若不想让我看到你的软弱,就该把眼泪逼回去。冲动是魔鬼,不要让它有机会控制你。”
      没想到在这里也有人来教导我,我不服气地看他:“我当然没你厉害了!你知道怎样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让其他人永远只看到你想让他们看到的一面,可是你心里好受吗?伤心的时候不能放声哭,高兴的时候不能开怀笑,每天带着一面微笑的面具来来去去……你做的事情有多少是自己心甘情愿想做的?你有多久没有冲动过了?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冲动过……”
      他表情逐渐僵硬,收起了微笑。
      我怕他恼羞成怒,识相地闭了嘴。
      “你好好休息,我改天来看你。”他扔下一句话,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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