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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兄友弟恭难为人 ...


  •   玉瑾阁的书房里,暮蝉强行把我手里的笔夺了过去,笔尖落下几滴墨,污了纸张。
      “你看你!害得我功亏一篑了。”
      “适可而止。你已经写了两个时辰了!这几日天天这样,你是走火入魔了!你写得不累,我看着都累。”暮蝉无奈地瞪我一眼,绕到我身后,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按摩,声音放柔:“总要休息一下。”
      我将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默默地闭上双眼。她任我靠了一会儿,轻轻推我一下:“去外面走走好不好?你已经有七天没出玉瑾阁的门了。”
      我默不作声,想起幼时那一次自我禁闭,闹着要阿爸派人把大哥带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成熟,遇到事情只会逃避。
      “好。出去走走。”我回头对暮蝉一笑,站起身来。
      将近七月,莲池中的子午莲开得正好,微风轻拂,阵阵淡雅的莲香徐徐而来,让人身心舒畅。我和暮蝉一路走过去,彼此默然无言,看着这一池娇俏清冷的莲花,心中的浮躁和闷热渐渐散去不少,不知不觉地走向池心凉亭,却见那儿已经有人。
      郑语琴面带讥诮地上下打量着她面前的人,傲慢地说:“这换了一身装扮,倒还真是有模有样了啊。”
      暮蝉蹙眉低声说:“是她们。我们走吧。”
      我摇摇头,盯着池心亭中的那个人,正低眉顺眼地受着郑语琴的冷言冷语。
      没错,那是常依云,不再是芸香。是李建成新纳的侍妾,不再是玉瑾阁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奴婢。
      多可笑,她连本名都没告诉过我。
      看了她这一身装扮,我才真正意识到她不再是芸香的这个事实。
      好陌生,好刺眼。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常依云,没安好心。也就李瑾那个傻子才会那么信任你。”郑语琴慢慢说着,“现在她是自作孽不可活,被建成厌恶冷落不说,还被你这个好姐妹背叛至此……她现在呀,把自己关在那个小院子里,都不敢出门了!我说,常依云,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姐姐说哪儿的话,依云怎么会……”
      “住口!”郑语琴忽然一声呵斥,吓得她旁边的青菱、夕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常依云身后的侍婢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你也配叫我姐姐?”郑语琴一脸厌恶,“沐猴而冠,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瞧瞧你这妖媚的贱模样,和你的旧主是一路货色!”
      我高声喊道:“郑姐姐今日好兴致。”
      郑语琴讶异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神清气爽地朝她走过去,轻笑道:“原来是瑾妹妹。怎么,倒是舍得出门了?”
      “姐姐教训的是,阿瑾往后必定常常出来走走,以免辜负了这一派良辰美景。”
      常依云一见我,眸中掠过些许复杂的情感,很快恢复常态,端端正正行礼:“姐姐。”
      我心内一颤,从前是我叫她姐姐,如今换她喊我姐姐了……我抑制着心里的五味混杂,面不改色地道:“免了。我与郑姐姐有话要说,你就先退下吧。”
      常依云轻声答是,默默离开了凉亭。她一走,郑语琴便嘲讽道:“李瑾你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才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痛,看不得我说她几句?你这好心解围,人家可未必领情!”
      “姐姐有空在这里琢磨这些破事儿,何不多抽些时间陪陪承道?”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随即起身,笑吟吟地回道:“也是,我的小承道可是一点儿也离不开我,这会儿午睡也该醒了。那我就先走了,留你一个孤家寡人在这里,好好赏景。”
      我看着她慢悠悠离去的身影,哼了一声,道:“暮蝉,我们也回去。”
      夜幕降临,阿舒见我和暮蝉终于从书房出来,上前道:“望云楼那边方才送了绿豆粥过来,说是降火润肺、驱除暑气上佳,芸香……常依云亲手做的……”
      “和前几天一样,退回去。”我不假思索地说着,看都不看食盒一眼,坐到镜子前摘耳环。
      “这一次送的是吃的,而且是她亲手做的,还退回去的话……”阿舒小声说着,一接到我瞟过去的眼神,立即噤声。
      暮蝉漫不经心地说一句:“你若依然耿耿于怀,莲池边又何必要帮她。”
      我停下动作,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地说:“我静下心来想想,已然明白她对我的种种心意,并非全是假的。她也曾救了我一命,若不是她一直陪在我身边不停地说话,在青云峰时,我是不可能醒得过来的。她说的一字一句,流的一颗颗泪珠,都是真的。她还曾经试图向我坦白……至于她的幼年惨剧、哥哥失踪也是真的,一查便知。但我和她,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

      大业十年七月末,高句丽国王遣使向隋帝杨广请降,并将去年叛隋投奔高句丽的兵部侍郎斛斯政送还,杨广见已挽回两败之辱,遂于八月初班师还朝。
      高句丽也因几次大战而困顿疲惫,来护儿率军与高句丽战于毕奢城大败高句丽,进逼平壤。高句丽王高元恐惧,遣使乞降,并将斛斯政关在囚车里押送而来。杨广大为高兴,遣使召回来护儿。来护儿不肯奉诏,对部下说:“大军三征,未能平定高句丽,这次回去就不能再来了,劳而无功,此乃耻也。如今高句丽已疲惫不堪,不日可胜。俘获高元,凯旋而归不是很好吗?”长史崔君肃力争奉旨班师,并吓唬众人:“要是违诏必将获罪。”诸将恐惧,都要求返回。来护儿无奈之下,只得班师。
      事实上,东征之始便有许多军队矢期不至,途中不断有士兵逃亡,杨广屡屡斩杀叛逃士兵,成效依然不大。加之杨广赏罚不分、朝令夕改、一意孤行,军队上下无不寒心。这一次东征,损耗巨大,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收获,却失掉了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东西:人心。
      各地造反之势愈发汹涌。
      参与东征的将帅士兵,拖着沉重的步伐,沉重的心,带着一些迷茫,返回了他们的故乡。
      为了一扫这些抑郁之气,唐国公府决定依然办一场庆功宴,也为李世民接风洗尘。
      得知李世民回府的消息时,我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地练着字,这一愣神,笔下的字骤然歪斜,暮蝉诧异地看我。
      “手,麻了。”我面不改色,将笔放下,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我歇会儿。”
      暮蝉显然没心思多想,“那你就回房去歇会儿吧,我看你这段日子老是睡不够的样子。不打扰你,我去外面转转。”
      看着她出去,我怔忡半晌,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欲望。默默拿起一册书简,盯着它,纹丝不动。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进去,拿它做掩饰而已。
      我情愿从未遇见过他。
      一切的纠结、痛苦、懊恼、惆怅……都不复存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我怔怔地抬头,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那一刹那的迷惑,我轻轻眨了眨眼,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谁。
      “你怎么进来的?”暮蝉突兀地打破了这一片宁静,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是把我扛出李建成书房的萧临风,难怪暮蝉语气这么坏。
      “门,门没关啊。”临风呆呆地回答,一看清是她,立即恢复肃容。
      我不知他这警惕是怎么回事,也无心过问,懒洋洋地说:“什么事?”
      “唐国公府那边开庆功宴,大公子派我来问,你……要不要一同过去。”
      我不紧不慢地把目光转回到手中的竹简上,“他自有郑姐姐陪他去,我过去像什么话?”我停了一下,看他还杵在原地,淡淡地说:“愣着干吗?你可以去回话了。”
      临风忙应声答是,转身就走,走之前还若有若无地看了暮蝉一眼,暮蝉却是一个冷眼回敬过去。
      黄昏时分,潭西急得火烧眉毛似的跑进玉瑾阁,嚷道:“糟了糟了!出大事了!”
      阿舒立即跳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你快说呀,喘什么气啊!”
      暮蝉和我刚刚踏出书房,也等着潭西的下文。
      “大公子和二公子,失踪了!”
      “什么?”我冲过去抓住她:“怎么回事?”
      潭西吓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暮蝉把我拉开,“冷静一下。听她好好说。”
      “……就是,本来一切好好的,二公子不知怎么回事老是东张西望,坐立不安,后来他起身去更衣,抓着一个丫头问话,也不知那丫头说了什么,二公子忽然撇下一屋子的人,冲到外面策马狂奔而去,大公子担心他,二话不说骑马追过去了……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暮蝉听后默然不语,阿舒偷偷瞥一眼我,我压抑着自己心内的狂风骤雨,故作镇定地说:“什么失踪,他们肯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又不是小孩子。你也是,有你这么报消息的吗?”
      夜色渐深,一屋子的人都陪着我干坐着等消息,终于,传来他们已经回到唐国公府的消息,我正松了一口气,潭西又继续说:“二公子是被抬着进府的,说是从马上一头栽下来,昏迷不醒,当下发起了高烧……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听得心惊胆战,直到潭西说到“已经好多了”,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看看她们,一直陪我等到现在,顿觉感动不已,勉强微笑道:“这么晚了,你们回房歇息吧。”
      那四个丫头带着掩不住的倦意行礼告退,暮蝉沉默地站着没动,阿舒也靠在一边,静静望着窗外。
      我一看她俩的样子,这才想起,如果世民已经好多了,那建成怎么还不回来?
      我呆呆地坐下,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
      子时将至,建成依然没有回府。
      我看一眼暮蝉和阿舒,催促她们回房睡觉,她们相互交换了眼神,实在撑不下去,慢慢吞吞地过去开门,岂料刚一开门,一个人影便软软地扑了上来,暮蝉连忙扶住。
      “阿瑾……”
      建成紧紧地抱住暮蝉,喃喃自语。
      暮蝉僵硬地说:“公子看清了人再抱。”
      建成一愣神,松开手,迷迷糊糊地打量房间,“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出去!”
      他刚进来就是一身酒气,眼神迷离,步态也不稳,还好总算是回来了。我松口气,对她们使了使眼色,她们会过意,正欲退下,建成忽然又说:“暮蝉!你去拿一壶酒过来。”
      暮蝉征求地望着我,我默默点头。
      酒一送来,暮蝉默默退下,帮我们关上了门。建成笑眯眯地倒酒,递给我:“陪我喝几杯?”
      我瞧着他这模样,心里也不好受,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忍着胃里的翻涌,仰头喝下。
      “再来。”他自己喝了,又给我倒一杯,我实在忍受不住地挡住他的手:“我不想喝,我不喝了。”
      他眯着眼睛,笑容有点憨憨的,自顾自地说:“原来你近来不喜饮酒,是真的。好,那我……我一个人喝……”
      他开始一杯一杯地灌自己,以恨不得醉死当场的架势,疯狂地折磨自己……我强行按住他去拿酒壶的手:“你不能再喝了!”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我一眼,歪歪地枕着我的手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
      “他一遍遍问我为什么,一遍遍问……我什么都答不出来,我能告诉他我是为了你好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进宫的事解决办法不是只有这一个,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我的确是乘人之危……可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微闭着双眼,枕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这少为人知的一面,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和心疼……
      “我是不是做错了?阿瑾,他是我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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