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色长歌》华晨斯

24、第二十四章 桃之夭夭

　　一晃到了三月，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五公子心血来潮，坚持要绕着开花的树背诗，我陪着他绕着梨树走了十几圈，才只背了半首诗，我叫苦连天，他笑嘻嘻地说“不着急不着急”，话音刚落，眼珠子一转，叫道：“长孙哥哥！”
　　“又来这一招，我才不信！”我头也不回，“反正你今天背不好这首诗，我只好如实上报给万夫人和老爷……”
　　语未竟，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智云，又不好好读书了？”
　　我吓一跳，忙转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行礼：“见……见过长孙公子。”
　　长孙无忌神色淡淡的，对我点点头。
　　“长孙哥哥是来看二嫂的吧？”
　　“正是。世民出征后，无忧一个人难免会感到孤单，我这个做哥哥的，解不了她的相思之苦，只能有空多来看看她，带一些家里东西给她一点慰藉罢了。”
　　“长孙哥哥放心，二嫂在我们府上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的，爹娘都很喜欢她，莫姨娘最喜欢和她说话，就连下人们都对她赞不绝口，哪里会觉得孤单呢？再说二哥嘛，很快就会回来的。”
　　长孙无忌笑着点点头，继续和五公子聊了许多，我正悄悄地越退越远，他忽然发话：“智云，我还想和阿瑾说几句话，你看……”
　　我顿住脚步，不明白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又要请我回避吗？”五公子颇为不快，“怎么人人都要找阿瑾，人人都嫌我碍事！我今天还偏不回避，你和阿瑾说话我有什么听不得的！”
　　“哦？还有谁找阿瑾？”
　　“就是大哥，二哥，还有三姐……”
　　……真是坏事的小屁孩！什么都往外说！
　　“哦，”长孙无忌意味深长地微微颔首，淡淡地瞥一眼我，对五公子说，“对了智云，我那刘家表妹的问话你什么时候回？她说你再不给她一个答复，她可要亲自过来……”
　　“啊！我想起来了！”五公子大叫一声，“四哥前几天弄了一只极其聪明的鹦鹉，我还没看过呢！长孙哥哥你请自便，我去找四哥了！”说罢风一样地跑了。
　　我垂眸不语，心里忐忑不安，知道他这是来者不善。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遍，我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退开一步，强作微笑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挑眉一笑，语带讥诮：“这么一看，的确是个美人，不怪世民念念不忘。”
　　我扯了扯嘴角，语气不再客气，“长孙公子说的什么，阿瑾完全不懂。阿瑾还有别的事，先行告……”
　　“慢着！”他拦住我，眼神骤然变得清冷瘆人，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给我听着，从前世民有被多少‘红颜知己’纠缠我不管，可如今他是我的妹夫，他若再有什么风流韵事让我妹妹有一丁点儿的伤心，我不会怪他，只会找你们这些狂蜂乱蝶算账！李瑾，你如果识相的话，最好离世民远一点，否则……”
　　他猛地掐住我的下巴，盯紧我的眸子，声音带着强烈的憎恶和威胁：“我自有办法，让他再也见不到你。”
　　我漠然地回应他的瞪视，冷冷地说：“公子能否先放手？”
　　他轻轻一笑，不屑地松开了我。
　　我退开几步，尽量用轻快的语气道：“长孙公子是多虑了，以二公子对令妹的感情，怎么会给其他女人任何机会破坏他们夫妻感情呢？二公子恨不得将令妹捧在手心里，怎么会舍得伤害她一丝一毫呢？至于长孙公子所说的‘狂蜂乱蝶’，根本不足为虑。”
　　他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你装什么事不关己毫不关心？敢问是谁，闹得他们的婚宴差点办不成？”
　　我自嘲地一笑，无不苦涩地说：“那只是我曾经的一个痴梦罢了。如今梦已醒，我也尚存自知之明，往后一定不会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举动了，公子大可放心。”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阵，眼中的敌意仍未消散，淡淡地说：“你最好言而有信。”语毕拂袖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着他喊道：“我真嫉妒她！”
　　他顿住脚步，回过身，诧异地望着我。
　　“她有这么好的家世背景，有这么宠爱她的长辈，有这么看重她的公婆，有这么珍视她的丈夫，还有你这样为她着想的哥哥……她简直什么都有了。”我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内心想法，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酸涩地强调一句：“我真嫉妒她！”
　　“你嫉妒她？”他嗤笑一声，似是嘲笑我的幼稚，声音竟带着些许悲愤不平，“你知道她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幼年丧父的滋味？你知道八岁的她被自己的亲哥哥赶出家门的辛酸痛苦？你知道小小年纪就要寄人篱下的她，忍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却还要想尽办法委曲求全搏人欢喜？你什么都不懂！”
　　我震惊不已，愣愣地站着，这才想起他和长孙无忧住在他们的舅舅高士廉府上，原来……这当中也有许多极其复杂、极其难堪的过程。
　　他见我被他吼得呆住了，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调了调自己的情绪，“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都带着一股愤懑，似是气自己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面前说了这样的话。
　　我杵在原地半晌，低下头，默默离开。
　　一日，陪五公子背完诗，迫不及待地想默写几遍《长歌行》，五公子闲来无事，一直在我身侧晃来晃去，发出各种声音干扰我，我不为所动，坚持一笔一划地写完了。
　　五公子挨着我坐下，仔细看一遍我的成果，叹道：“要说博闻强记，我是比不上你，你只看了一眼，隔了这么多天居然还能默写出来，简直人神共愤！不过……”他话锋一转，啧啧两声，无不得意地说：“你的字比起我的，差了不是一点点啊！我一看你这状况，我就特别高兴。”
　　我心里非常不服气，表面上却装作不在意地说着，“差不多就行了，我又不是要做书法大家，何必费心思去练书法。”
　　“话虽如此，可若你的字一直这样难登大雅之堂，将来有个什么文书要你编撰，给旁人一看，岂不有失体面吗？”
　　我顿觉好笑，“就我，能有什么文书要给我来编撰啊？五公子你是还没睡醒吧！”
　　他一时语塞，想想我说的的确有道理，可又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嘴硬道：“你才没睡醒呢！这，世事难料，你怎知将来会不会有文书要你编撰？不然，有本事和我打赌啊。”
　　“我才不跟你赌呢，我忙得很，你别打岔。”
　　“看吧看吧，现在又不敢了！”
　　“谁不敢了！我懒得跟你胡闹，师父你饶了我吧，我可不像你这么闲。”
　　“什么？你居然说我胡闹？看为师我怎么收拾你！”
　　“哎呀五公子！我说你……”
　　“阿瑾！”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我们的对话，我们刚一抬头，来者已然闯进书房。
　　“大哥……”五公子话音未落，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公子把我拽了起来，我也吓得手足无措，顾不上手痛，慌忙问他：“大公子，你怎么了……”
　　“别说了阿瑾，你先跟我走！”他不容分说地拉我出门，五公子在后面追问道：“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智云你就别问了！好好呆在这儿读书！”
　　一路上他紧紧抓着我的手，眉头紧锁，脚步快得我几乎要跑着才能跟上他，我看看我们交握着的手，又看看他紧绷着的脸，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他在紧张，他在焦虑，他在不安。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转眼间到了老爷的书房，我暗中纳闷，这是老爷平日里与人议事的地方，相当于半个政务厅，他带我来这里……
　　我脑子还没转过弯，人已经被他拉了进去，正手足无措，他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吓破了胆，来不及多想，连忙跟着跪下。
　　老爷正坐着喝茶，一见我们闯进来，讶异不已，等到我们双双跪下，面色顿时沉下来，冷冷地盯着我们。
　　“爹爹在上，孩儿与阿瑾情投意合，还望爹爹成全，让孩儿纳阿瑾为侧室！”大公子急切地说完，深深拜倒在地。
　　我当场傻住。
　　怎么回事？
　　虽然……我和他之间早有约定，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问你的那件事情，你就是这样答复我？”老爷的眼神寒气逼人，扫过大公子，一落到我身上，震得我混身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爹说的那件事，孩儿已经想到解决办法。和阿瑾的事情，我心意已决，爹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大公子表现得异常固执，毫不退让地直面老爷的目光，老爷何曾受过他这样的忤逆，气得胡子直抖，瞪视着他：“李建成！你……”
　　老爷看看他，又看看我，忽然哼了一声，“你所说的‘情投意合’，该不会只是你一厢情愿吧？我看阿瑾从进来到现在，可是没吭一声。阿瑾，你愿意嫁给建成吗？”
　　我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太多念头掠过脑海，太多人的面孔拂过眼前，太多的话语回响在心里……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没有准备好，老天，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
　　大公子眼看着我沉默不语，焦急地注视着我，生怕我跑掉似的紧紧握着我的手，表情透着严重的不自信，眸子化作一池幽潭，当中却波澜微荡，全是恳求和……害怕。
　　他居然害怕。
　　也对，自从回府后，我和他都没提起过这件事，加上二公子找我时被他看见过几次，他应该是以为我反悔了，所以，怕我会拒绝他。
　　我当然不会反悔。
　　可是，太……太突然了！
　　我避开他的眸子，低下头，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话已经出了口：
　　“阿瑾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