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南柯子

7、七、应聘后勤

　　杨非改完试卷、登录分数，并将纸质试卷一起交给教务处之后，便放寒假了。这次总算可以过个舒服年了吧！谁知近几天杨非总是面带忧色，连饭都吃不下，像是生病的样子。白茵以为是这半学期他的教学和科研压力太大，把身体熬垮了，忙催他去买点人参或黄芪口服液保养身体。
　　杨非长吁短叹了好半天，才黯淡地告诉她：“法学院刚引进了一个博士，因为去年吴越农学院给的安家费太少，应届博士生连面试都不愿来，所以这次给的安家费和科研启动经费共有20万；而我的总共只有11万，就算我不吃不喝干一年，也攒不到9万哪！”
　　白茵搂着杨非的肩头，将额头紧挨他的脸，安慰道：“别多想了，咱们天生就是穷命，你现在的收入还是够我们过小日子的，我又没指望你发大财。”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再延期一年呢。”杨非用手指使劲揉着脑门，额上现出几个清晰的指痕，他艰难地说，“这两天我几乎没合过眼。”
　　“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假如你真的延期一年，说不定连现在这份工作都找不到呢——你的师妹洪苹不是签的学校更差吗？”白茵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但她只能这样说。洪苹本、硕、博均就读于211工程学校，可惜由于她是女性，而且想把只有本科学历的老公带进去，签了一所很不起眼的三类院校。
　　吴越农学院法学院聘任杨非时，金院长明确谈到“原则上不解决配偶的工作问题”，为此白茵一直很忧虑。一位曾在吴越师范大学行政部门工作过的朋友告诉她，博士家属在高校找一份临时工作并不难，她可以缓一缓，等杨非工作稳定之后再说。白茵本想在校外先找一份工作混混，但吴越农学院地处浙西边陲，与市中心像是两重天地，周边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公司、大企业，而那些与白茵专业对口的报社和杂志社更是凤毛麟角，她只好一边耐心等待，一边给出版社兼职写稿。
　　白茵早早地打印好自己的简历，由杨非上交给金院长，末尾附有两整页已发表作品的目录清单。她心想，以这一百多万印成铅字的功底，做个办公室的小文员应该绰绰有余吧。次年春节后不久，白茵终于等来了消息，据说后勤集团宣传部在编一份《农学天地》月报，又新创办了《后勤之家》季刊，正缺一个宣传干事，恰好能发挥她的特长。而彼时杨非已顺利通过教师资格证，从助教升职为讲师了。
　　如果是在二十岁时得到这个职位，白茵一定喜不自胜，那时她是多么向往编辑之职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崇高、最神圣的职业，即使为之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现在，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编辑的神秘面纱在她眼中已悄然褪去；更为严峻的是，在杨非博士毕业之前，她因生活过于艰苦，加上时常熬夜写稿，导致气血两亏，患上了严重的肠胃病，连吃粥都不消化，她绝望地四处求医问诊，喝了近三年中药才略有好转，眼下仍在保养之中。她深知作为一本杂志的负责人，需要撰稿、约稿、编稿、审稿、校稿……耗费的心血极多。思虑良久，她决定推脱掉这个看似很符合她专业的职位，希望换到其它部门，即使劳动强度大一些也情愿忍受。
　　三月上旬的一个黄昏，白茵受到后勤集团总经理赖达明的召见。后勤集团办公室总部座落于学校南大门马路对面靠右侧，占用了秋声苑小区门口的一整排门面房，也不知是买的还是租的。楼上是集团总部，楼下的门面房则是专供教职工的秋声餐厅，旁边紧邻着旗下的教育超市。
　　白茵登上二楼，在一位身形小巧、办事精干的女士的指引下，来到赖总豪华气派的办公室，她后来才知道这位女士就是集团办公室主任蓝竹韵。赖总坐在暗黄色真皮靠背椅上，隔着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示意白茵坐在他对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上。白茵小心翼翼地落了坐。
　　赖总大约五十来岁，短短的板寸头在他那不规则的方形脑袋上根根竖直，方形镜片后面圆圆的眼睛如两盏探照灯般犀利而有神，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一样，有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决断。赖总谈到白茵进集团的待遇：试用期一年，年薪为2.2万，此外没有其它任何福利，当然集团会给员工缴纳社保；转正之后年薪为3.2万，外加职称薪、学历薪和工龄薪，集团还会为她缴纳公积金。白茵当即表示无异议。
　　赖总问了几个与白茵专业相关的问题后，便开门见山地说，“你的简历我看过了。我们去年创办的《后勤之家》季刊正缺一个人手，而你恰恰有这方面的经验，因此我想调你来办公室，专门负责集团网站新闻的更新和《后勤之家》杂志的编辑。”
　　“我虽然当过几年编辑，不过从来没有接触过高校后勤，只怕有些力不从心；而且挑一本杂志的毛病很容易，但要让各方面都满意，就比较难了。”白茵鼓起勇气说，“其它工作就算专业不对口，我也可以接受。”
　　“你已经在宣传行业摸爬滚打了数年，进集团不再需要任何培养成本；而那些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工作，我可以招到大把的大学生。”赖总断然回绝道。
　　瞧这说话的语气，是多么不可一世啊！编辑一本杂志比其它工作不知要累多少倍，这哪里是赏她一口饭吃，分明是叫她卖命呢！白茵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低眉沉默不语。可是白茵后来无数次见到赖总，他都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这种专横霸气。
　　赖总用眼角扫视白茵一眼，稍有缓和了语气，“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再跟蓝主任联系。”
　　“那我跟我先生商量一下再说吧。”白茵答道。
　　“好的。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也算是一次面试吧。”赖总左手微微摊开，虚做了个“请”的手势，白茵便知趣地告辞了，临走时向蓝竹韵索要了两本样刊。
　　白茵感觉自己给赖总的印象很差，或许事情就这么黄了。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把应聘的经过告诉杨非，挨了他好一顿骂，“你真笨，脑子转不过弯来，先答应下来再说嘛！这下子可好，人家招不招你都不知道。”
　　“我只是说考虑一下嘛，又没有回绝——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蓝主任不行吗？”白茵满腹委屈地辩解道。
　　次日上午，白茵立刻打电话给蓝竹韵，表示自己愿意接受宣传干事的职位。谁知整整一周过去了，后勤集团依然丝毫不见动静，白茵急得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这时，杨非接到金院长的电话：“听后勤集团的赖总说，你爱人不愿在宣传部工作，有这回事吗？”
　　“不是这样的……”杨非解释了好半天，金院长才给他支招，“你赶紧亲自给赖总打电话，说你爱人愿意听从领导的安排。”
　　白茵在家闲来无事，信手将《后勤之家》翻了翻，不觉摇着头笑了。这本叫做“杂志”的印刷品，除了封面有图文、封底有少量文字之外，封二、封三均是一片空白；扉页之后对开的两页照例是目录，可惜右页的左下角插了一张图，致使文字部分排得参差不齐；正文里好几个栏目的文字都排成通栏，长长的一行阅读起来很累；内文中错字、病句、不规范的标点符号随处可见……假如真让她负责这本杂志，应该有很大的改良空间。
　　此次因是对外招聘，所有岗位设置及招聘条件都明白无误地挂在集团网站上，截止日期是3月底；经过初步筛选，有二十余名应聘者参加了笔试。随后的面试翻了点小花样，所有应聘者均须参观集团总部墙壁上的标语和照片，熟悉企业文化，并且尽可能地牢记在心，因为面试时很可能被问及这方面的问题。
　　所有应聘者的面试顺序均以抽签为准，白茵抽到的数字偏后。面试办公室安排在一个小房间，白茵踏进门去，见五位面试官围着一张大圆桌，她后来方得知他们分别是集团党总支书记崔搏虎、两位副总和两位总经理助理，办公室主任蓝竹韵则在最边上记笔记。在这么多面试官的注目下，她不觉有些心慌，幸好这次赖总不在。几位面试官的提问均与内刊杂志有关，白茵早已将那两本样刊阅览多遍，对其风格及缺点均了然于胸，因此对答起来并不困难。
　　五一节过后，白茵终于正式去集团宣传部上班了。集团人事主管钱碧云事先通知，上班第一天上午8点，所有入职者必须到第二会议室集合，听赖总训话。白茵方得知这次共有十人被录取，其中两人因故迟到，被隐含愠怒的赖总当场除了名，所以真正入职的只有八人。
　　赖总首先对入职的大学生加入集团表示衷心的欢迎，随后提出具体要求，希望大学生能够志存高远，踏实工作，最后号召大家要有“五加二（周五加双休）”、“白加黑（白天加夜晚）”的精神，甘于为集团奉献自己的青春。
　　赖总在台上一讲两个多小时，竟连茶都没喝过一口。每个人都在认真地记笔记，至少看上去如此。白茵小小的笔记本记了足有一页半，她一边在纸上写，一边胡思乱想：五加二、白加黑，这不把私人空间全占了？他自己工作起来不要命，巴不得下属也个个都是工作狂。这样的人家庭生活一定不幸福，最可怜的应该是他老婆吧……管他呢，我只要能完成任务，拿到每个月的工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