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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艰难毕业 ...

  •   四、艰难毕业
      吴越大学素来是以创新闻名于世的,十多年前便吞并钱塘大学,引领高校合并风潮;数年前,学校修建起全球最大的食堂,校方准备申请吉尼斯世界大全,程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时,哪知北方的泰山大学竟然后来居上,其建筑规模比吴越大学还要壮观,这件事便很遗憾地泡了黄汤。后来学校又率先响应教育部的号召,对博士论文实行匿名评审制度,而像江宁大学、华亭大学这些名校都还没有开始。由于这一制度的实施,吴越大学论文提交时间比其它很多高校早一个多月。
      次年二月底,已是杨非读博的第四年,白茵很小心地问杨非论文完成情况,他却吱吱唔唔的,再多问几遍就变得很不耐烦:“你不用管了,我自己知道。”白茵感到情况不妙,心想这次不会又黄了吧?这次她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
      数日后,白茵以杨非的账号登录吴越大学校园BBS,发帖询问历史系博士生提交论文的相关事宜,有热心网友回复道:“今年6月份毕业的博士生提交论文的期限已经过了,你怎么不早作准备啊?赶紧联系导师,看能不能想其它办法。”
      白茵吓出一身冷汗,慌不迭地把这个重大信息告诉杨非。哪知杨非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突然搂住她低下头来:“我觉得自己的论文没写好,还需要打磨一段时间,所以这次没敢提交。”
      白茵气得眼泪飞溅,她不仅仅是气他没写好论文,更是气他没把她当作知己:“不能按时毕业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再等半年,我又不是等不起!但你不该瞒着我,就算你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我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没见我这几天拼命地在看乒乓球赛啊,”杨非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声辩解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你一直喜欢乒乓球,我工作又忙,哪里会把球赛联系到论文上去?”白茵为他拭干脸上糊成一团的泪水,“你不告诉我只会让我更失望,有什么事情咱们一起面对,再延期半年天又不会塌下来。”
      就这样,杨非又申请延期了半年。三四个月一晃而过,杨非还没修改好论文,学校便放了暑假。假期里整个杭州城酷热异常,最高温往往达44度,论文进展极其缓慢。校方没有给学生宿舍统一安装空调,学生若不能忍受高温,可自己花钱安装,毕业后自行卖掉。杨非与白茵的生活如此清贫,自然出不起这笔安装费。白茵见杨非一连几天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成天在网上东游西荡,劝他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学校,已是新学期开学的时节,这时提交论文又来不及了,只得再次延期半年。
      杨非回家期间,白茵又接到一次父亲的电话。当他得知杨非还没有毕业,口吻完全改变了:“现在的博士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混文凭,没有真材实学;就算勉强毕业,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我自己知道。”白茵郁郁地将手机摔到一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父亲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仅没有一句鼓励,反而落井下石,教她伤透了心。以前她还保持每月打一次电话给父母,从那天开始,她只要听到父母的声音,就变得寝食难安,接连整整一周心情低沉,工作时常出差错,没少挨领导的骂,也让同事们瞧不起,有一种想自杀的冲动。她只得又请大姐转告父母,她的病情已相当沉重,不得随便打扰她,否则就只能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真正给她致命一击的,是一次来自与编辑部主任卢老师的简短对话。那天卢老师开着自己的奥迪带她去采访一位国家级名中医,途中闲聊时问起她老公是干什么的,她老老实实地作了回答。
      “那他的生活来源呢?”卢老师立刻追问道。
      “他平时有生活补贴,每年还能拿到一笔奖学金。”白茵微微一顿,有些心虚地补充道,“他本来能轻易在外找到兼职,但我怕他影响学业,没让他去。”不管她和杨非之间存在多大的矛盾,她都绝不能对外人透露。
      卢老师当即明白眼下的杨非一无所有,他轻轻一哂,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白茵的解释,“一个男人连老婆都养不起,还有什么用!”
      白茵紧闭了唇,久久不语。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卢主任是在挑拨离间,不要听他的!可这句话依然犹如一记重锤,又准又狠地砸在她的心坎上。她只觉自己的心已碎作千百瓣,失去了与杨非并肩作战的勇气和信心。她一直以为自己跟鲁迅《伤逝》中的子君不同,她有本科学历,能找到一份工作糊口;而子君除了涓生的爱情之外,一无所有。况且杨非已熬到博士阶段,只要他能正常毕业,她的所有投入都能翻倍地赚回来。虽说如今博士不如前些年吃香,但还远未达到失业的程度。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黎明前的黑暗是如此寒冷、漫长,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有多少恩爱夫妻盼不到黎明的曙光,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分道扬镳了。
      在杨非读博的最后一年,几乎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好在经过一整年的打磨,论文总算顺利通过匿名评审了。正式答辩那天,白茵专门请了假,为他准备好各种答辩资料,并负责在现场为他和另一个师兄梁东拍照。这是白茵第一次见到梁东,他比杨非高一届,在吴越大学读博已有六年,这次两人同时答辩。当晚,梁东提议由他做东,和几个师兄弟一起去杭州著名的一品香喝茶聊天,杨非、白茵和师弟杨兴都在邀请之列。只是杨兴读博四年,却至今连个像样的开题报告都写不出来,自觉脸上无光,说什么也不愿去分享师兄们的喜悦。
      梁东是历史系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据说他常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除了一日三餐之外,足不出户。作茧自缚,白茵感觉这个词就像是为梁东量身定做的。梁东披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眼神呆滞,仿佛武林高手闭关修炼得太久,重见天日之后尚未适应世俗生活似的。
      “这下总……总算解脱了……”梁东端起一盏正宗的龙井,畅快地呷了一口,“我想起论文卡在中途不上不下的时候,就像一根绳子将脖子越勒越紧,至今还是心有余悸。”
      “是啊,”杨非深有感触地接口道,“这五年来,我青春的激情都快被这该死的论文消磨尽了,有时感觉自己活得比狗都不如。”
      “我一路陪他过来,知道你们的确很不容易,”白茵爱怜地瞟杨非一眼,他浑身上下还带有一种大病初愈后的疲软,“这几年他的身体垮得很厉害,如果买站票回河北老家,十多个小时挺下来,累得腿都发抖,得连续休息一周以上才能勉强恢复,而他以前只要回家睡上一觉就能补回来。你们接下来可得好好调养一阵子!”
      梁东显得非常吃惊,坐直身子认真地望着她说:“咦,你的思想这么开明,真是难得啊!”
      白茵很奇怪,“你们读博这么辛苦,作为家人,难道不该全力支持吗?”
      梁东沉默不语,眼中半是欣羡,半是哀伤。白茵还想说什么,杨非用胳膊悄悄拐了她一下,话题便没有继续下去。
      那天晚上,一个女孩弹起古琴曲为他们伴奏,三人坐在西湖边的雅座上聊天深夜近十点,才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杨非很自然地挽住白茵的臂膀,感慨万分地告诉她,梁东是杭州本地人,他考上博士之后,被系花师妹倒追,两人很快走进婚姻的殿堂,好多师兄弟都吃到他俩的喜糖了。没想到结婚两年多,他的论文遇到难题,无法如期提交,也就意味着不能按时毕业。那时已在杭州师范大学工作的师妹被众多男老师追求,岳父岳母又三番五次地向他泼冷水,两人就此各奔东西。他伤心欲绝,躺在家里不吃不喝足足两天,直到第三天才摇摇晃晃地出去喝了一碗腰花条。从那时开始,他就过着一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隐居生活,论文一字未写。足足过了两年,他才慢慢走出离婚的阴影,如今总算功德圆满了。
      “他还是很优秀的,本、硕、博都就读于吴越大学,硕士毕业后工作了两年,期间拿到了律师资格证,业余时间办理一些经济类案件,还时常为朋友们指点迷津。”杨非由衷赞道。
      “他的前妻之所以抛弃他,是因为他博士没有毕业。现在他总算毕业了,你说他与前妻还有可能复合吗?”白茵突然问道。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杨非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她的孩子都两岁半了。”
      “如果不是家庭的变故,他至少可以提前两年毕业。”白茵不禁对这位师兄心生怜惜,不过随即想到,梁东与前妻恐怕还另有隐情,就像白茵自己,假如当初她愤然一走了之,恐怕杨非的师兄弟也会认为她是等不及他毕业,另攀高枝吧。人们看重的往往只是事情的结果,而对那些纷繁复杂的过程既没时间关注,也不感兴趣。
      她苦涩一笑,转了话题:“他的故事这么曲折,怎么以前很少听你提起?”
      “我成天忙着写论文,哪有时间和心情跟你讲这些啊!”
      下了公交车,两人悠闲地漫步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杭州的市中心,尽管才是五月时节,空中已是烈烈如炽,幸而此时暑气消褪了不少,阵阵南风薰得人如饮醇酒。白茵第一次发现,这城市的灯光竟然也如此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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