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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堂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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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入正月里就一直没停过鹅毛大雪终于在放过正月十五的鞭炮后渐渐的停歇了。
整整下了半个多月,整个长州城一片冰天雪地,到处都是剌眼的白色,除了高高伸出的屋檐外的红灯笼和随风乱飘的鞭炮纸沫子,满大街难得能看到除了被白色掩盖以外的东西。
过了十五,正阳街上的铺子也就陆陆续续的开张了。
刚过完年,加上大雪封街好多天,大伙也都比平时较懒散些,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巳时了,一整道街上开着门的店铺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有些铺子门口连积雪都没有清扫,连日来已经冻得硬绷绷的,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柳家酒酿的铺子在正阳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今天是刚过完新年开门的头一天,新来的小伙计哈着白气吸溜着鼻子使劲的把门口冻硬的雪块从台阶上给硬撬下来。
一边跺脚,一边抱怨着这鬼天气。忽然,他猛的丢了手里的扫帚,像是不置信的看了又看,才连滚带爬的扑回到店里柜台前,颤抖着手指指着门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掌柜的,门口雪堆里埋了一个人。”
柳家酒酿的掌柜是个年约三旬风姿犹存的少妇,圆润的脸庞,配上略显单薄的嘴唇和细长的眉目显得非常的和善,因为先夫早亡,她独自一人挣着酒庄,街坊都唤她一声柳嫂子。
柳嫂子头都不抬的继续拨着她的算盘珠子,喝口热茶,才慢悠悠的问道:“死人还是活人?”
半响没有得到回应,她不耐烦的抬起头,抬眼扫了一下已经被她的问话惊得呆滞在那里的小伙计,撇了撇嘴,这孩子,啧,还真是,一点点小事就吓成这样……,这兵慌马乱的时节,死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着小伙计呆呆的样子,她扔下算盘决定还是自己去看看清楚。
天还是阴沉沉的,已近正午,日头却没有一丝要露头的痕迹。空气中除了冷洌就是阴沉,街上行人极少,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看来最近酒庄都不会有什么生意了,她一边暗暗盘算着,一边向那缩成一团只露出几缕长发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走去。
拂开上头的一层浮雪,居然还是个姑娘家。绾着的头发已经松散的不成样子,沾满了碎冰粒子贴了半张脸,脸色发青嘴唇乌紫,连睫毛上都结成了冰,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只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用料精良,怎么看也不像应该是流落街头的样子。
说不定是个大麻烦呢,柳嫂子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看了好久。
这样的大雪天,要是不救她就只能让她去死,长州很少有像今年这样下这么大的雪,连着下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已经冻死了多少人畜,官府现在也是手忙脚乱的忙着到处救灾,现在报官估计也是救不活了,眼看她这姑娘还有一丝的活气,还没出正月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可是看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万一是私逃的官妓或者是私会情人的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妾,那自己不是惹祸上身嘛。
再说有哪家正经的女人会一个随从不带的外出,冰天雪地的倒在这不起眼的小店边那么久,也没有见家人来寻的?万一一时好心的救了她却为此不小心惹上官司,或者是得罪了哪个大户人家,以后在长州城哪还有自己的立脚之处呀。
就在她思来想去左右为难的时候,那个晕迷的姑娘好像感觉到身边有人,嘴唇动了动,微弱着气息吐了一个模糊的字:“娘。”然后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这一声娘叫得柳嫂子心中一颤,她少年守寡,多年来都没有再嫁的念头,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今儿个可是头一遭被人叫了一声娘,叫得她心里暖暖的,也软软的,当下就下定决心,不管这个姑娘是哪里的,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人她是救定了。
打定了主意,她扯着大嗓门叫着店里的王管事出来抬人,吩咐小伙计赶快去烧热水,然后把地火烧得最旺的房间腾给这个姑娘住。
柳家酒酿的后头连着一座二进的宅院,虽然地方不大,但是也小巧精致,前院住着管事和伙计,柳嫂子就住在后院里。
好一通忙活,又连着给那姑娘灌下了碗姜汤,拿着热毛巾细细的帮她擦了身子,眼瞅着这姑娘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身子也有了回暖的迹像,柳嫂子这才放了心,吩咐柳芽好好在旁边看着,她得赶快叫人到官府那里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有没人哪家有走失人口。
不出半个时辰,打听消息的王管事就回来了,最近半个月都没有因为走失人口来报官的记录。柳嫂子心里就纳闷了,难道这姑娘不是本城的?这大过年的谁家里少了个大活人都没发觉吗?
而在天子脚下的京都城里,过年期间发生的最轰轰烈烈到现在都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件,莫过于太仆寺长史陈家的大少奶奶因为“无后”而被休离了。
这可是京都城新鲜出炉的最大新闻了。太仆寺长史是谁?京都城里可能不是人人尽知,但是他的大儿媳妇叶香染却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五岁成诗,八岁做赋,琴棋书画,工德女红,就连一向挑剔的太后都赞不绝口的人物,容貌就更不用提了,早些年嫁给陈崇孝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京城公子扼腕而叹。
但是据传陈公子和这位叶小姐是指腹为婚,而且是叶小姐已经过世的母亲亲口许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陈公子最终才抱得美人归,皇帝和太后也都赐下了贺礼,当年的婚礼成为了京都城中茶余饭后的一段佳话。
没想到才事隔两年,就又成就了京都城里的新一波话题。怎么这成亲还不足两年就有休妻一说,据说还是叶家小姐自愧无子,说自己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主动下堂求去的。
看看京里的那些大户人家,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长房婚后无所出,有了庶子也是可以过继的,从没听过说因此而自求下堂的,而且成婚还不足两年就自愧无子,这叶家小姐也太心急了些吧。
还有些好事的人从陈家下人那里打听到叶家小姐下堂求去后,就已经拿着一份休书不知所踪。
就有人说这叶家小姐呀,早就和那谁谁谁有了私情,什么自愧无子下堂求去呀,只是为了和她的情郎双宿双飞,现在她已经和她的情郎悄悄离开了京都城,到了别的地方过他们风流快活的日子了,说的人说得绘声绘色,连那不知名的情郎都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
立马就有人反驳,你懂什么呀???那个叶小姐是因为陈大少爷要纳妾的事情而借题发挥的,那叶小姐就是个妒妇,一听到夫君要纳妾的消息就大哭大闹要死要活的,陈家没有主动休她就是为了给她刚刚死去的爹面子,她一赌气就自动下堂求去,现在已经回到故乡投亲靠友去了。
还有人说那叶小姐是什么人呀?前龙图阁大学士叶兼之的独女呀,那叶兼之学富四海,门生遍天下,以前在京里不知道认识多少有钱的权贵呢,早就听说本来叶小姐根本就不情愿这门婚事,但是因为指腹为婚而不得不嫁,现在她爹叶大学士过世了,她就找了个借口下堂求去,指不定这一切早就不知道偷偷计划了多少年了。
还有人说……
总之,话题一轮一轮一波一波,但唯一的主角,就是现在不知去向的原陈家少奶奶好像消失了一样,从那以后京都城就没有再传出过她的消息……
狂风吹起散落的长发,吹起漫天的白雪,敲打在她的脸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方向,也没有出口。
叶香染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她努力的睁大眼,却怎么也看不见前方的路,软软的身子被风吹得一摇一晃,喉咙里像是着了火,手指也已经冻得麻木了,她双手环胸,笼住胸口的最后一丝热气,蹒跚着向着不知名的前方而去。
忽然前头出现一个背影,迎着风雪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那背影却让她陌名的熟悉,她努力的加快脚步,向着那抹飘摇的身影而去。
“娘……”终于看清了背影的脸,她喜极而泣,想要上前抓住母亲的衣袖,伸手却抓了个空,大惊失色下,却见母亲如往常一样的向她微笑,“孩子,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她倔强的红了眼睛,“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处,难道母亲也不再疼我了吗?”
“唉!”母亲的面孔在风雪中显得几分模糊,她叹了口气,“回去吧……”然后渐渐的隐入风雪中。
“我不……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她急切的找寻着消失的身影,忍不住痛哭出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