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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5.初遇

      大兴城的寒冬渐渐到来,枝叶凋零,草木枯萎,一派萧条凄凉的景象。就连承天门之内的宫城里也全无一点生气,锦衣绣袍的宫女太监们急匆匆地在空旷寂静的殿间急匆匆地走来走去。衣裙上点点金光在昏昧如咸鸡蛋黄的暮日之下全无半分耀目,只是更添凄凉。人人低头疾走,仿佛对旁边的事都充耳不闻。偶尔抬头互看一眼,便犹如受惊之兽一般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匆匆去了。
      忽然,人人都露出了一种十分惊慌恐惧的表情,纷纷向两旁退去,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人群四分,空旷殿角,三个高大身影傲然挺立。中间一个白袍青年手中折扇轻挥,微笑着挥散了人群,清秀面庞上流露出温暖笑容,修长十指如抚琴般在扇面上轻抚,似是神思已远。他脸含笑意便如冬日里最温暖的朝阳,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鼻翼秀长,唇薄如莲,漆黑发髻上素巾飘飘,额角低垂的几缕细发缠绵纠葛,身上一袭纯白皮裘洁净如水,领、袖上都镶有柔软皮草,金线隐隐描绘盘旋巨龙,儒雅中透出华丽气质。旁边最小的一人玄色大氅,发硬如铁,根根蓬松,仿佛是一头发怒的雄狮。脸上五官与白衣男子颇有相似之处,却没有一点文秀之气,双眉浓黑,眼大如铃,狮鼻阔口,虽是少年,颔下已有茸茸短须,连鬓络腮,显得雄壮无比。身上大氅质地优良却显得污秽,玄色束发也是亮滑如水,却丝毫也没有起到作用,满头乱发蓬蓬勃勃,跟白衣男子的洁净有如天渊之别,但是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却也别有魅力,浑身散发出彪悍野性。他这一路上一直盯着白衣男子的表情,到这时候着实忍不住了:大哥,你这一路上就知道这么傻笑,还有完没完了,不就一个娘们吗,你进了安福门掖庭,多少标致美人,咱爹都夸她们倾国倾城哪。。。。。。他还气哼哼地说,一边一直沉默寡言的红衣男子皱了皱眉,终于出声了:元吉,怎么说话呢?声音低沉威严,虽然话不多,却自有摄人气势,那玄衣男子偷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了几句,乖乖地闭上了嘴。白衣男子见气氛尴尬,呵呵笑了两声,先向那红衣男子说道:世民,难得叫上你这个忙人陪我,咱们三兄弟好久没在一块乐乐了,你就别骂老四了。他这张臭嘴父亲也拿他没办法,你就别给自己找气受了,啊。他用扇柄捣捣红衣男子肩胛,笑容温和。红衣男子线条分明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拱手称是。白衣男子一转头,扇子轻打玄衣男子的头:元吉,你二哥说得也有道理,别老是在背后评价父亲,一点也没有为人子的谦恭。还有,你别老把白莲和宫里那些庸脂俗粉比,她们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人家是南朝公主,金枝玉叶。元吉撇了撇嘴,低声说道:什么金枝玉叶儿,还不是一样是婊子,有什么尊贵的,还当个宝。。。。。。红衣男子装作没听到,一拂袍袖走出宫门,红衣如火,浓烈刺目,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入鬓,鹰眼光芒微敛,唇型与白衣男子相似,秀美如莲,为他英俊坚毅的脸上平添清秀。
      原来这三人便是新封的大丞相兼唐王李渊的三位公子:白衣男子乃是李渊长子建成为人宽厚温雅;玄衣男子是李渊四子元吉,与建成交好,但性格与乃兄极为不似,性格暴烈急躁;三子元霸早死,最小的儿子李智云在李渊起义之时没能与建成、元吉一同潜回太原,被晋南官府捕杀了;红衣男子就是李渊次子也是他的左右手李世民。自李渊被裴寂刘文静以及李世民“逼迫”起义以后,就由四子元吉留守太原,自己和建成、世民率军三万从太原南下,直捣国都。出乎意料的是,沿途并未像想象中那样所向披靡,而是遇到了隋军的顽强抵抗,渡汾河时又遇大雨,军队被阻。李渊又接到情报说被突厥册封的“定杨天子”刘武周计划攻打太原,所以他忧虑腹背受敌,想放弃远征回援根据地,被世民劝住,恰巧瓦岗军首领李密从洛阳送来书信,要求二李结成同盟,李渊得到鼓舞,这才继续南下,最终拿下了长安。所以对于这三个儿子,李渊较为看重世民,而世民为人不苟言笑,庄严肃穆,因此李元吉只与大哥建成相交甚密,对这位二哥还有点惧怕。其实李世民年纪尚轻,倒不是天生就如此沉稳,只是在外领兵打仗,练就的韬晦功夫,骨子里还是好玩的。他刚刚责骂完幼弟,扭头见他气鼓鼓,想顶嘴又不敢高声大气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快步走出宫门,嘴角浮现出孩子般狡黠的笑意。建成元吉见状,快步跟上,兄弟三人出了宫门就直奔西市而去。
      一路上,建成仿佛有心事,走的急匆匆的;元吉年纪小,四处看着,觉得很新鲜;世民却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目光闲适,悠然自得。这三人当日领兵入长安,很多老百姓都是见过的,纷纷恭谨施礼。一些年少士女们见三人各具风采又是出身高贵,都偷偷地瞄着他们,窃窃私语。几个胆大的故作娇羞地敛衽施礼,建成微笑挥扇答礼,元吉虎虎生风地点点头就过去了,世民略一驻足,嘴角轻挑就引来桃花面上的红霞朵朵。三人好不容易走出了人群,建成薄唇绽笑:世民,还是你这朱衣战神引人注目哟,我和元吉生生被你比下去了,看来今日里莲房姑娘们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呵呵。世民听着他调侃的话语,微微皱眉,他今日里是被建成从武场上硬拽回来的,说是他最近与京师花魁白莲姑娘会过几次面,对白莲倾心不已,就硬要拉着二弟四弟一起去看看,说是此生必要娶白莲为妻,让兄弟们先见见未来嫂嫂,将来在父亲面前也能美言几句。世民本不愿进这种烟花之地,怎奈大哥执意要往,也抹不开脸拒绝,只能与同样不情不愿的元吉一起出发了,但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听着建成调笑,忍不住说道:大哥,我总觉得这样不妥,咱们父亲刚进位大丞相,你就在这种地方流连,还要娶进烟花女子,总是不妥,父亲知道了。。。。。。元吉一听,嗤鼻笑道:我们那好爹爹会说什么,他自己。。。。。。还没说完,瞥见世民脸色不善,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建成见他兄弟二人又要生事端,急忙过来打圆场:好了,你们两人是从没见过白莲,见到了才知什么叫人间谪仙,她虽是寄居莲房,但出淤泥而不染,不是一般烟花女子可比的。还有啊,白莲姊妹红莲,为人英武好勇,乐于结交草莽,听说还懂得兵法韬略呢。世民一惊,暗思:烟花女子中还有这样的女中豪杰,倒要见识见识。元吉可是直肠子,一听这话就嚷嚷开了:好啊,有意思,我倒要和这小娘们比划比划,看看她有多大能耐,咱快走。说着,就一马当先急匆匆向前走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建成世民对望一眼,无可奈何的苦笑,双双追赶元吉去了。
      虽说李氏三兄弟已是加快脚程,但到达莲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是来晚了。冬日天晚的早,莲房的天却晚的迟,三层小楼里灯火全无,只楼门前一盏莲形宫灯静静散发柔光。莲房与其他风月场所有很大的不同,其他地方门前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艳丽彩灯,越多越好,只摇晃的人眼花缭乱,一派热情洋溢的样子。不用楼前楼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撩拨,意马心猿的人们便被流光溢彩的花灯勾去了魂。莲房现在已是大都第一乐坊,自然不屑与那些二三流的地方一般作派,没得落了俗套。因此莲姨想了一个晚上,只是从宫中第一花灯制匠那里挑了一盏莲花灯,样子乍看起来普通,不过样子素雅,颜色大方,一般手艺好一点的工匠也能完成,奇就奇在这盏灯白天是纯白色,到了晚上便成了艳红如火的鲜红色,且是上面满缀着黍米大小的人物花鸟,远看不见,近看丝丝缕缕都分明,并且一有微风吹过,灯身摇曳,上面的图案还会变换,每次不同,这样人们对于莲房更是充满了神秘揣测,如此造型奇特的花灯出自宫中御用工匠之手是不足为奇,但落入平康里巷却是让人匪夷所思,看来莲房不但与文人雅士来往的勤,与达官贵人甚至是皇室显贵也有莫大渊源,真是不能小觑。因此市井里巷里对于红莲白莲两位姑娘的无穷魅力更是倾慕,有些虽鄙夷她们娼优身份,但也为其才色所叹。这样一来,莲房里愈发人来人往,但是莲房是什么地方,自然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只要有客来便在后面恭恭敬敬,唯恐招待不周,这里的房主莲姨平素里只在天香小筑等几个贵宾厢房坐陪清谈,外面的散客都只能在宽敞的大厅里听曲聊天。而人人趋之若鹜的红白两位姑娘的闺房里更是难入,不要说是客人们,就算莲房里的丫头们轻易也不能进去,只二人的贴身丫环才能自由进出。在大都里,接受过二位姑娘邀请入香闺一叙的人们不但自己沾沾自喜,连带着亲朋好友也沾光,听到一点关于两位姑娘的事就能出去说嘴了。但能得到如此殊荣的只在少数,都是一些平日里眼高过顶的名士,或者是独霸一方的绿林首领,还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客人,每月必来,由红莲姑娘亲自接待,一个使唤的人都不用,二人常常一谈半夜,房里却没有丝竹谈笑之声,偶尔能听到低声细语或是清朗啸声。这位客人非常奇特,只与红莲姑娘一人接触,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对白莲姑娘好像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谈完便走,一刻也不停留。而此时,这位奇怪的客人就在红莲姑娘挂满刀剑的霁莲坊中。
      红莲依旧是短身胡服,红狐皮镶边,玄色四指阔的锦带勒出纤细腰肢。面上脂粉不施,只墨绿眉峰斜飞入鬓,上面密密缀满细密云母粉,闪闪发光,便如胡人妖姬摄人魂魄,发色纯黑丰厚,墨玉发簪支起沉沉黑夜,尽头烈日盛开,火红莲花撕裂浓密墨色锦缎,只一回头,细碎莲瓣散落,血流成河。此时她脸上表情肃穆,玉色手掌轻握,隐约从指间泄露条缕碎绸,绛色为底,龙纹灼灼,撕心裂肺的尊贵气象。忽然红莲面色变换,银牙紧咬,指关节微微泛白,似是下了决心。抬头,一双晶亮褐色凤眼流光暗换:萧先生,他就在左近了吗?对面青色长袍端坐的萧楝微笑点头:是,就在左近,也许便是今天了。看着红莲的脸,素净而妖媚,一皱眉,晶亮云母粉散落月形眉睫,依依覆盖双眼,昏黄暗灯之下,宛然豆蔻,却不得不背负命运之残忍莫测。萧楝忽得悔意翻涌,手指用力,素面金地纸扇上流水高山生生撕裂一角,这残缺的山河。然而又有谁能逃得过通天文书的谶言,知遇之恩的于仲文,乱世知己的红莲,漂泊千里的萧王孙,以及,萍碎风起的南朝公主,他心中艳绝的陈纤儿,纤儿,纤儿,醉仙楼琴歌相和,此去经年,风月无情,流年暗换纤踪渺。萧楝心情激荡,模糊双眼中对面人宛然就是一低头花落莺啼的宫装女子,七折罗裙,乌黑坠马髻上紫晶莲花,纤儿,纤儿,他喃喃自语,缓缓伸出手轻轻托起对面女子下颚,探身贴近,对上水样明眸,楼外莲花灯雪亮光华先他一步吻上女子的唇,一瞬间看清楚,不是,不是,不是他独一无二的纤儿,面前红莲错愕的脸,萧楝慌忙撤回手,一转身逃也似的出去,手指落处,玄色雪帽笼罩一地黑暗,身后,一只朱色胭脂钿盒悄然落地,粉碎初夏西域红莲尸骸,一地酝酿三生的血肉。
      霁莲坊幽黑小室冉冉升起灼热火光,铜鹤长喙下巨烛初融,红莲的脸鬼火闪烁,犹如那一夜翠光湖上急飞的流萤,刹那芳华。蹲身轻沾碎裂一地的赤霞脂膏,萧楝送来的西域红莲,碧玉杵下几个晚上的拆筋镞骨,乌金盂内年年月月的煎熬,铺满整床的夭夭艳丽,最后只是齐齐一方卧于掌心小盒。兔毛刷轻沾少许,细扫面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拂过,庆儿,试试这个百花制成的脂膏可好?。。。。。。若是好,朕便令他们多送点来 。。。。。。庆儿,果然不错,也只配你使。。。。。。昨日里朕新得了萧千磊的望江南,朕吹玉笛,爱卿歌之,可好?。。。。。。。庆儿,真愿与你共老翠光湖中。庆儿,庆儿,快要忘记的名字,竟是那个男子从前口里最甜美的曲。红莲,据通天文书载,你那仇人杨广数月内将被弑于江都,且计出你那命定夫婿之手,翠光湖之仇可雪了。萧楝的脸冰冷如铁,湛然双眼中清楚映出霜雪剑痕,一剑刺去,颈边飞溅血色牡丹,那张俊朗邪气的脸刹那死灰,眼帘闭合的瞬间天地永堕,从前以为他便是她的天地,一国的君主,缘定三生。咸热清泪溶化指尖血肉,慢慢氤氲在唇间,绽放一颗血色樱桃,不,怎能让别人杀了她的良人,要是他该死,那,就让她杀了他。艳红大氅飞覆双肩,帘栊起处,漫天密云,天地间只余一个红色身影,直直向前,劈开生死血路。
      咿呀,雕花紫檀门缓缓开启,盈盈然一个十二三岁双鬟小婢缓步而出,还未开言,圆溜溜大眼已环顾一周,本来楼外略有些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纷纷整理仪容,自觉地按照先后顺序齐齐排开,竟然举手向那稚年小婢微施一礼,小婢面带甜笑,蹲身还礼已毕,便侧身道:请诸位公子入内。话音刚落,门外诸人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但却没有一哄而入,仍是规规矩矩的鱼贯而入。李元吉在大都嚣张惯了,眼见在青楼还有这等大规矩,心里立刻不大乐意,刚想亢声而起,旁边的李建成立刻变了脸色,手中折扇毫不客气地敲上了这颗不安分的脑袋。李世民刚见元吉又不守规矩,本想出言责备,没料到李建成倒先了一步,看着幼弟的样子,心里不由暗笑,可是见到建成对莲房如此看重,看来确实对白莲一往情深,又有些不以为然,正发愣,抬头见建成与元吉已经进去了,忙收摄心神,拂了拂袍袖,随了进去。
      世民随着鱼贯而入的人流缓步进入,绕过七幅水色缎织双面绣的巨型屏风,昏昧之下隐约可见身量窄狭的双鬟小婢来来回回。整个宽敞的大厅里只有头顶上一盏篮形莲花灯发出柔和的微光,其余地方简直是一片黑暗。世民心中不由暗想:这莲房果然是与众不同,平日里听部下那些胡柴大汉说起秦楼楚馆,都是一片花团锦簇,哪怕是一些实在穷困的勾栏也必得贴上几张金光闪闪的壁纸来装点门面,而这京师闻名的莲房却不落俗套,宽敞大厅里仅只一排乌色硬木桌椅,上面素色镶边瓷器也并不太考究,虽然茶点精美,但也不是骇人耳目。旁边的元吉又忍不住了,捅了捅世民:二哥,这里好像没什么特别,大哥准是鬼迷了心窍了。依我看,这里还不如眠月楼呢,那里的地上还有长绒地毡呢。。。。。。世民虽没吱声,但还是抬头看了看平素沉稳的大哥,虽说风流自赏,身边绝色环绕,但还是一翩翩公子,笑入花丛,片叶不沾身,哪里能像现在,一副初识情窦的黄毛小子的模样。模糊光线之下,建成的侧脸柔美而清朗,目光灼灼,手中折扇微微晃动,看得出心情激越,黑暗中世民微微摇头,大哥的性子还是过于优柔了,若是自己,那什么劳什子红莲白莲,自己看都不会看一眼,女子,怎比得上他的梦想,那高过九重青天的梦想。正胡思乱想之间,头顶那盏莲花灯光芒暴绽,一圆形光柱直射而下,只照得大厅前部的一个铺着一层细碎香屑的高台上纤毫可见,世民他们的位子在二层楼上,因此看着这高台格外清晰,待得此时,世民心中才有些释然,原来莲房也是有这些香艳故事的,香屑的味道轻柔缠绵,闻之欲醉,刚从厮杀校场上下来的世民不由得也一时迷醉。就在此时,一个倩装女子缓缓地走上了高台,高底宫鞋,不带一些俗尘,姿态旖旎,落地无声,直到她快登上台顶,世民三人才猛然发觉,凝神细看,随着那女子的脚步,台上赫然一排茶杯底大小的绰约莲花,想来是那女子宫鞋底有莲花刻印,此景让世民兴趣倍增,看来这莲房的情趣必得细细观察,方可全见,随手拿起一杯茶,心中竟然满是期待。那女子登上台顶后,团团施礼,姿态优美,直到她回到原来位置,众人才惊愕地发现,台中央,强光照耀下,一朵硕大无朋的莲花绽开,仿佛是名家老手笔下般完整清丽,女子站在莲花中央,宛如谪仙。众人不由痴迷,就算不看那银红裙装的清丽女子,光是这步步生莲就能让人倾倒。那女子碧莲施礼已毕,盈盈站立,手中只一块竹板,纤指微松,哒然一声脆响,全场宁谧,只一缕若有若无的悠长笛声细细传来,只听她唱道: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歌声虽不甚高,但坐在各个角落的人都能听到,仿佛是一股无形的潺潺流水,淌遍每个人的心扉,五脏六腑都是暖烘烘的,别提有多舒服了。世民听着着悦耳的歌声,再思歌中古妙的意境,心旌荡漾,慢慢地感到这莲房的确值得一来,转头与心魂俱醉的建成对看一眼,会心微笑,身边元吉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两个平素稳健的哥哥脸上的醇厚笑意,心里堵得慌,耐着性子听完那女子扭扭捏捏不知所云的歌,就借故出去方便转身溜了。
      碧莲姑娘一曲歌完,有贴身小鬟送上香茶汗巾,稍事歇息,便又清歌一曲侑酒,唱完之后,款款施礼就下去了,全然没有其他青楼女子一般如花蝴蝶般在客人之间周旋的娇媚之态。建成世民二人听完歌曲,心满意足地微靠在椅背之上,心中满是对刚才仙乐的回想,真是不知人间何时。
      渐渐一阵雅致的幽香袭来,似有若无,两人并无察觉,直到一双绣着两朵淡紫丁香的绣花鞋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如梦方醒。抬头一看,一位略施淡妆的中年女子站在面前,初看并无惊艳之感,只是觉得淡雅宜人,一派大家风范。建成一见,立刻站起身来,折扇当胸,恭敬施礼:莲姨,建成多日未来拜候,莲姨莫怪。那女子莲姨只淡淡一笑:李公子,客气了。展眼瞥见世民目中光芒,心中微微一凛,她出身在陈朝王府之中,达官贵人见得多了,从未见过如此男子,就算常来的唐王大公子建成在战场上固然是威风凛凛,但在这莲房却与其他文人雅士没有什么不同,这男子眼中的光芒不由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不知这个萧瑟无边的王孙现在何处啊。收敛心神,莲姨又细细看了那红衣男子一眼,眉眼虽凌厉,但与建成还是有五六分相像,她阅人无数,心中已是了然,微微一笑:二公子有礼。公子光临莲房,蓬荜增辉。世民微一愣神,连忙站起答礼。建成见他们两个礼数繁复,他一个心中有急事的人哪等得了这么久,伸手扯了扯莲姨的衣襟,浓眉微皱,世民与莲姨是何等精明之人,对视一笑。世民道:若大哥与莲姨有要紧事就不必理我了,请自便。建成一听,心花怒放,急急得就往外走,走出数步才惊觉,歉意地看着世民:世民,可要与我一同去拜侯白莲姑娘?莲姨也说道:二公子威名远播,我等女流之辈也仰慕已久,公子一同前往吧。世民略略推托便应承了,毕竟对白莲姑娘也是有些许的好奇的。三人刚要出门,迎面撞上了气喘如牛的元吉,刚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大哥二哥,了不得了......莲姨哪里见过这等鲁莽之人,蛾眉蹙起,心中不快。建成一见,气不打一处来,手中折扇毫不留情的敲上了幼弟的脑袋,转身歉意地向莲姨介绍:幼弟元吉不知礼数,莲姨莫怪。狠狠地横了元吉一眼,便跟着莲姨出去了。元吉见大哥不予理睬,只好扯着世民的衣袖道:二哥,真是了不得了,后院有个女人在舞剑,还舞得不错呢......
      世民一惊,这幼弟虽说做事鲁莽,武艺不俗,能得到他称赞的人并不多见,如今这个人还是个女子,就更让人惊异了。好奇之下,跟着元吉来到了后院。
      这莲房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可是后院别有洞天,宽阔的广场上并没有任何的假山喷泉,却有刀枪剑戟,全然是练武场的模样。再看场中央,一个全身紧身胡服的红衣女子正在舞剑,雪花团团,寒气逼人。世民低赞道:好一手千手观音手法。元吉虽也叹服,但终究不肯嘴头上承认:好看是好看,但恐不能长久。世民微笑,转身走开,片刻之后回来,手中拿着一碗墨汁。元吉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二哥,你也学大哥般写诗吗?世民神秘地摇摇头,一甩手,满碗墨汁向场中女子身上泼去,元吉惊叫声中,那女子手中的剑如一个大雪球般滴水不漏,墨汁四溅,地上斑斑点点尽是。一时女子收势,两人这才看清,女子身上半点墨渍都无。女子惊方才一变,甩手披上一件火红大氅,向两人走来。
      待得女子站在他们面前,元吉先喝了声彩,见这女子虽眉目清朗如江南闺秀,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狂野魅力,黛眉上亮粉闪闪,苍白面上不施胭脂,但唇上却是浓烈得撕心裂肺的艳丽,立领大氅上粗硬的狼鬃簇拥出绝世容颜。世民初见亦是一惊,这女子浑不似宫中诸人般矫揉造作,而是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感,却丝毫也不会产生亵渎之意。世民心中油然而生结交之意,眼中便流露出赞叹敬佩来。
      红莲此时心中有如排山倒海,在第一眼看清面前这个红衣男子时她便知道了他是谁。脑海中萧楝的脸清晰可见,明澈双眼中浓重的恨意渐渐弥漫,“他便是你的命定夫婿,杨广最终死于他妙计之下......”长长的指甲嵌入肉中,却不知痛楚。抬头凝视男子鹰隼般锐利双眼,猛然发觉:原来他与杨广是不同的,一个是文采风流,另一个睿智英勇,的确眼前这人更适合管理这样一个煌煌帝国。但是,但是,他却是杀死她的君王的元凶。红莲手中的长剑微微鸣叫,它也感应到主人的杀气了吗?现在一剑刺去,便免了无数疼痛,也许那远在江都的君主还能苟活。思及那个青衫男子,红莲嘴边盈盈浅笑,一瞬间,面前两个男人同时失神,若是他还活着,红莲眼前仿佛看见了一个畏畏缩缩的懦弱男人,俊脸死灰,亦步亦趋地跟在人后。不,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他死。心中主意已定,眼睛对上面前英武男子,有点讶异,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的贪婪,却是一种平等的敬佩与欣赏,就像萧楝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现在想起萧楝,自从上次的尴尬事件之后,萧楝仿佛失踪了,再也没有来过莲房,而红莲也当他从没来过莲房,她是一个聪敏的女子,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并且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李世民见对面女子慢慢抬起双眼,睫上银粉波浪般漾开,散落别样妩媚,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女子只是对他微微一笑,只字未提方才泼墨之事,略点头便去了。看着她背影离去,李世民忽然感到心中刺痛,她竟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天生自负,再加上本身条件出类拔萃:名门出身,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不论是在太原还是在大兴,名门闺秀,小家碧玉都对他青睐有加,宫中的宫女妃嫔也对他十分仰慕,甚至他父亲的一些年轻姬妾如玄霜等人也会常常对他暗送秋波,虽然他从来也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但心中总是有一两分得意。如今,遇到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女子。偏偏人家对他不屑一顾,自尊心极强的李世民哪里受得了这个,马上就想回头就走,刚跨出两三步,心中仍是不舍,站住脚回头望去。只见那女子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个小鬟拦住了,世民元吉离得较近,能清楚地听到她们说话。听那小鬟说:姐姐,刘文静大人下了两三次帖子了,你见还是不见?两人一听,不由得都偷笑,刘文静与他们自幼相熟,与李世民更是相契,平日里看他不苟言笑,竟然也会来莲房这种脂粉之地,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流露出孩子般的淘气,想着回去怎样取笑刘文静。然而,那女子的回答却让他们大吃一惊,甚至凛然。那女子只朝拜帖上扫了一眼,淡淡道:春儿,回了他吧。告诉他死生有命,不能强求,我们相交一场才破例告知他未来命运。你出去告诉他,怪只怪他当年一着之错,太原起义,突厥本只是旁助,怎能高悬他族狼旗于义军之中,唐国公一代明主,试问怎能于史册之上留下如此丧辱一笔,让他听天由命吧。我从此不会再见他,请他念在往日情谊万万不要将此事泄露以免殃及我身。
      女子淡淡然说来,在李世民心中却如惊天霹雳一般,刘文静由于是随着李渊父子起义的元老级人物故而备受恩宠,现在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日日都在刘府流连,希冀得到刘文静的认可举荐,以便能得到李渊的青睐。而李渊对于刘文静的信赖也是有目共睹,坐则同食,眠则同卧,什么大小事项都会与之商量,哪里看得出一点宠衰的迹象,更别提什么杀身之祸了。但是这些在常人眼里看来不可能发生的事的的确确会发生,世民曾与李渊密谈此事,发现平素表现懦弱的父亲在这一点上却异常坚定,看着父亲眼里暴绽的光芒,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竟然不是如想象中那样了解父亲,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如那位红衣女子,她知道父亲的梦想是一代明主,不能在史上留下一点污迹,她都知道。一瞬间,他明白,若是要成为千古一帝,他与他的父亲,都必须坚忍,必须懂得放弃。他低下头看着手心杂乱如网的纹,仿佛见到自己与刘文静相交的美好日子如细沙般逝去,连同自己惨绿的青涩年华。
      红莲看着春儿远去,遥遥瞥了李世民一眼,他听见她说的话了,她知道,那只是一步棋罢了,为了让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的计下,必须如国手般步步为营,而如今,她清楚地知道第一步棋已经奏效了,看着男人脸上不断变换的神色直到最后一刻的宁静如铁,突然发觉那种残酷的神情那么熟悉,就像杨广一般。红莲浅笑,她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将终身交付于这个男人的理由。
      咦,世民,红莲姑娘,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真是巧了。我和白莲姑娘刚刚还提起你们两个,说是大家都见见呢。元吉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建成清朗的声音将世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愣了愣,随口答道:哦,他大概是出去了吧,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说完之后,又魂飞天外了。却听得耳边有闲适的笑声扬起:听闻唐王二公子睿智清明,今日一见,果然神思清明如万里晴空。世民并未在意,头也没抬,略拱了拱手道:谬奖了。他本是心思极灵,转眼就觉得不对,稍稍凝神就知道对方是在说他脑中空无一物,心中大气,抬头望去......
      多年以后,当年纪老迈的唐太宗坐在冰凉宽广的龙椅之上,略带惆怅地回想起当年在莲房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月亮门洞下,一个白衣女子头戴帷帽,站在同样一身白衣的李建成旁边,宛然神仙眷侣。飘飘白纱如波浪般起伏,缓缓游离女子周遭,便如黄山绝顶缥缈烟雾。虽看不见女子长相,但宽大白衣掩饰不住的窈窕身段已经令人迷醉。
      时空瞬间静止,只轻微流动的寒香四溢。红衣女子已慢慢步来:白莲姐姐,李公子。
      李建成一见红衣女子,马上挥扇施礼:红莲姑娘,多日不见了,姑娘有礼。红莲只是淡淡一笑:李大公子有礼。说完之后就走到白衣女子旁边与她并肩而立,喁喁低语,神态亲密。
      李建成招手叫过世民:世民,好艳福,看你平日里不哼不哈的,怎么和红莲姑娘认识的啊,呵呵?李世民大窘:大哥取笑了,我与这位姑娘仅只一面之缘,何来艳福之说。建成笑道:一面之缘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可羡煞那些想一睹红莲姑娘芳容的人了。世民一惊:什么,她便是红莲姑娘,怪不得......建成见他呆样,以为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被红莲姑娘绝色容颜所迷,殊不知世民心中正在对红莲的智计倾心不已。
      世民正沉思间,白莲姑娘的声音又萦绕耳边:大公子,二公子,请移步菡香榭一聚吧。建成如领纶旨,忙应着去了,转头看见世民还呆呆得,忙扯着他的衣袖尾随两位姑娘芳踪而去。
      菡香榭位于莲房的顶层,偌大的顶层只有两个房间,分属红莲白莲两位姑娘,这里人迹稀少,只有四五个同着素色衣裙的洒扫丫环在悄无声息的打扫。白莲将三人让进了左边一间门前垂着白色织锦暖帘的香闺,刚一进门,暖香扑鼻,浑不似身处寒冬,仿佛已是阳春三月。李世民初来,展眼望去:一间宽广大屋并未人工割断,只是垂下质感极好的白色绸缎,近看并非纯粹的白,每匹上有隐隐金线描绘出花鸟虫鱼,最宽大的一幅上绣着伯牙子期故事,栩栩如生,在绸缎下有一小几,上面赫然一架古琴,形状高古,冰蚕丝弦微波粼粼,令人侧目的是琴身上赫然古朴的篆字“绿绮”。世民心中震惊,再环顾四周,发现大小器物都是形状雅致,颇有些来历的,越发衬托出白衣女子白莲的高雅情趣。正在感叹,身后白莲姑娘的清甜嗓音又传来:二公子,请过来用茶吧。
      李世民转身,对上一双明澈凤眼,瞬间他所有的矜持与雄心壮志被一击而碎,整个脑海里都是面前这个谪仙般女子的面容,虽说与红莲姑娘眉目上有几分相似,但是却多了几分温婉娇羞,初见红莲姑娘,心中也为她的美貌而惊,但更多的是欣赏她的豪爽英气,后来听到她对于刘文静的评判,对她的感觉转而为敬佩与志同道合的知己相契,而这位白莲姑娘当初帷帽遮脸,光看她曼妙的身姿已经令人遐想,如今当一张不施脂粉的绰约芙蓉面出现在眼前,从未在儿女情长上花过半点功夫的李世民如遭电击,白莲的白色大氅已经除去,仍旧是一身南朝宫装,七折湘裙,乌黑堕马髻,紫晶千瓣莲,随着她袅婷的步伐,悠悠垂于鬓角的流苏轻轻拂动她绝尘脱俗的脸庞,刹那间,驰骋沙场的李世民竟然卑微的希望自己只是那流苏上的一根丝线。再往上看,细细黛眉中央蹙起一朵鲜红莲萼,白莲脸上唯一的装饰便是莲萼上细密的云母粉,柔和灯光之下,微微发亮,李世民紧盯着莲萼,仿佛中了魔法一般痴迷。白莲见状,脸上微微一红,虽说家道中落,沦落风尘,但毕竟是南朝公主之尊,平常那些拜候的文人雅士对她虽是垂涎,但是往往慑于她绝世容光下,不敢如此直视她,而这个英俊霸气的男子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占有欲,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
      红莲坐在花梨木小几边看着李世民的脸,阅人无数的她心中了然,他爱上了白莲姐姐。白莲与世民一瞬间的对视,揭开了无数人悲剧的序幕,建成,白莲,世民,自己,与万民。这里的四个人中,只有她明白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她也阻止不了,通天文书深埋在她的箱底,而命运高悬在她的头顶,那么残忍而慈悲的命运。
      室内一下子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在琴台前翻阅琴谱的建成觉得气氛怪异,抬头笑道:怎么你们三个都不说话啊,世民,傻站着干嘛,过来坐啊。说着,就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执起茶壶,细心地泼去了四个茶杯中的残茶,重新斟上。红莲冷眼看着,心中亦有一丝温暖,她知道李建成已经迷上了白莲,非她不娶,她与莲姨平日里冷眼看着,见这李建成家世尊贵,温文尔雅,细心体贴,确实是绝佳人选。她刚进莲房便知道白莲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人,平时来往的那些文人雅士固然都不错,但却从未见白莲对他们加以辞色,而这次李建成的出现,不知是白莲已经心灰意冷还是的确对李建成心生爱意,态度与平时大不相同,每次见到这位白衣飘飘的贵介男子,那张绝代风华的脸上便飘上了朵朵红云,与额上莲萼交相辉映,颜色更盛,然而在红莲看来,那鲜艳夺目的艳红仿佛是一抹干涸的鲜血,无比凄清。
      李世民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见面前的白莲脸上微生怯意,才明白自己刚才失态了,久经世故的他听见李建成招呼他,微微一笑马上走了过去,一侧身坐在了红莲姑娘旁边,李建成看了一眼世民,心中暗笑:原来这个平日里威严庄重的二弟也会有被女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一天,这位红莲姑娘豪气逼人,与这位二弟倒是情投意合,若是能够成就两人的好事,那么二弟就能够在为自己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成全他与白莲,成就一段佳话。想到这儿,建成脸上浮出了狡黠的笑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面有得色。
      四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室内一片难耐的寂寞忽然被元吉打破了,只见他又是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大哥,二哥,你们在这儿就好了,出大事了......两人看着这个冒失的弟弟,无可奈何地对望一眼,建成调侃道:元吉,怎么了,又看见哪个女子舞剑舞得精彩了吗?这个莲房之中可没有第二个文武双全的红莲姑娘了,呵呵。元吉这时才有空看了一眼红莲与白莲,与这两位京城闻名的花魁近在咫尺,元吉却没有什么反应,大大咧咧地说道:果然长得不赖,特别是这个穿红衣服的,舞剑舞得不赖,什么时候有空了跟四少爷比划比划。这番话一出,两个女子倒没什么反应,毕竟是阅人无数,旁边的两个男子却是心中火起,站起来异口同声说道:元吉,你太放肆了,给我闭嘴。元吉被这两个人一吼,莫名其妙地说道:是爹找我们有急事嘛,干嘛无缘无故骂我。建成世民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而旁边的红莲心中了然,这四个人的故事从此发生大变,纠缠莫名,累及天下,而远在江都早已远离她眼界的男子即将命丧黄泉,想到此处,心中刺痛,纤长指甲嵌入掌心,血印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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