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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安澜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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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很快结束,安澜忙碌的为韦伊办理着最后的手续,当他看到主宅使用交缓两月的条例时,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还有时间帮韦伊安排。
正在安澜焦头烂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阿澜。”
那熟悉的声音让他顿时向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他十年从未忘记,那是他的母亲在他耳边尊尊教诲的声音。
姚语溪快走两步到儿子身边,美目含泪,凝视着自己优秀的儿子。
他们见过,在极少数韦伊有兴趣出席的宴会上,每一次姚语溪听到韦伊出席的消息都会提前准备妥当参加,有时因为韦伊忽然失去兴趣缺席而失望,有时候也能见到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儿子,远远的,依旧那么出挑。
她能听到小姐们的讨论,满心夸赞和遗憾的都是她优秀的儿子,那是她心里永远的愧疚。
“阿澜,我是妈妈,是妈妈啊。”
姚语溪见安澜只是木讷的看着她,没有什么表示,一时心伤的落了泪,很快她就止住了泪水,她还是安家的贵妇,代表着安家的脸面,不能做出无礼的举动。
安澜心里很乱,他怎么会认不出母亲?岁月在她身上多少留下了些痕迹,韦家的失势让她的穿着十分低调,珠宝首饰也都退去,只戴了一对珍珠耳钉和无名指的钻戒。
不过在安澜眼中,她的母亲和当年一样高贵。
“妈妈。”安澜很快收好情绪,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耽搁。他不能离开韦伊太久,他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姚语溪见安澜应了她,收了泪水,带着笑:“阿澜,跟妈妈回家吧?虽然安家现在状况也不好,不过咱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努力,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安澜抿抿唇角,沉默了片刻,答道:“妈,你回去吧。”
“阿澜?”姚语溪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坚定的儿子。
“妈,你先回去吧,我过得很好。现在这里很忙,改天我会回去看你和爸。”
“不,阿澜,是因为阿涛吗?你讨厌阿涛对吗?不,妈妈从小就和阿涛讲你的事情,妈妈保证阿涛很听话,他总说想见哥哥,总是想……”
“够了。”安澜忽然出声打断激动地母亲。不算严厉,却也并不温柔。
姚语溪看着儿子平静的脸,心里难言的悲伤。当年安澜被送到韦家,失去了继承人的安家,很快迎来了安志伟的第二个儿子,安涛,他的出生将取代安澜的空缺,成为安家新一代的继承人,稳固安家第一代理家族的荣耀。
只是没想到韦家旦夕祸福,如今安家再也不需要所谓的继承人了。而安涛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安澜将他抛弃的安家,提醒着他从来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安澜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叹了口气,温声劝道:“妈,你想多了,我不讨厌阿涛,我会去看你们的,现在先回去,别让爸爸担心,好吗?”
姚语溪意识到自己的时态,最终点点头,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步三回头看着安澜,恋恋不舍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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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结束,天色已黑透。
韦伊被送回空荡荡的韦家住宅,曾经的家具藏品已被拍卖一空,一些甚至拍出了出乎意料的高价,幸运的填平了韦家的债务。
她的律师为她争取到对主宅最后两个月的使用权,避免了她马上无家可归的命运。往日床头名贵的摆设,只剩下一只不值钱的小狗公仔,萌萌的吐着舌头看着她。
Lucky dog,韦伊嘲讽的将脸买入柔软的枕头,深吸一口气,满腔的香气是她曾经十七年的缅怀。
好在没有人追债,她也不至于沦落到给自己选种死法。
“我要……”韦伊想使唤保姆帮自己倒杯水,忽然想到往日菲佣成群的主宅,此刻除了她连个鬼影都没有了,她住了口,听着空荡的回音经久不散。
嗤笑一声,在收到破产通知书的时候她的所有账户已经被冻结,她仅剩的最后一点良心,给了看她长大的保姆一套名贵的钻饰,让她提前离开。
韦伊翻过身,盯着华丽的帐顶,夜幕下的主宅,昏暗空旷的像是鬼屋,秋风带着彻骨的寒,冰冻着韦伊的血液。
“众叛亲离啊。”韦伊按住小狗的鼻子,自言自语。
“真可怜。”
小狗公仔还是那个表情,吐着舌头萌萌哒。
“不许笑!”她忽然对着小狗撅撅嘴,想起了那段荒谬的青春。
放在昨天,她做梦都想不到最后还陪在她身边的竟然会是一个不值钱的小狗公仔,当初如果不是明誉送给她的,她根本看都不会看它一眼。
她曾经喜欢过一个平民男生,她还记得他叫明誉,然后像做戏一样假装自己也是个平民,过了一段平民的生活。
只是后来……
韦伊抿抿嘴角,手举累了,将小狗放在心口。
现在不过是重新将那段平民生活过得正式,想想那时候的生活,少了跟在身后的菲佣和那些谄媚恶心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安澜安静的站在门口,此刻他一秒都不敢离开韦伊。
那样大的人生起伏,对于一贯被宠纵,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韦伊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当他看到韦伊只是安静的玩着公仔,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单纯轻松,心里竟然被猛地撞了一下。
是他一直错了么?韦伊并不喜欢曾经的生活吗?那样时刻的端庄与雍容,韦良恭的盛宠下,她变成了一个尊贵的公主,一个具有身价和标签的名号,讨好她,就代表着被韦良恭认可,无数不应该她承受的噱头压在她的身上,让人早已经忽略了她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
安澜想到了母亲的悲伤,想到了自己失去的光环,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却恨不起来。
记忆如海一般涌来。
那年他十岁,还是安家无限荣耀的嫡长孙,被视为继承人养大的他,在家的地位与韦伊一般无二。而这一切都结束在了韦伊七岁的生日宴会上。
……
韦伊的生日也是在这一个萧瑟的秋末。
安澜被造型师严谨的打扮了一番,白色燕尾服,身长玉立,褐色的短发被喷上他最不喜欢的发胶塑性,连常年拉提琴而整洁干净的指甲都被重新修了再修,整个人利落而正式,让安澜哭笑不得的觉得自己像是被送进宫中的秀女。
从家一路到别馆,母亲第一次严肃的告诉他要谨慎不要生事,见到韦小姐能避则避,避不开也尽量不要出头,但那时万千宠爱的安澜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一个七岁的女孩,该像他的表妹一样,天真烂漫,能有多可怕?
韦家的别管在一个山涧的天然温泉山庄,那里气候宜人,四处种满着红枫却不见繁花。那天去的孩子有很多,夏箐第一个跳到他的身边,像一只白绒绒的兔子。
“表哥,你怎么才来,妈妈真讨厌,都不让我把点心吃完就催我上车。”说着她眨眨大眼睛,肉嘟嘟的脸惋惜委屈。
“你又偷吃加餐,小心被外公知道,抓你抄家法。”
安澜揉揉她疏得整齐的头顶,世家如他们,不比一般的富豪,家法严格规矩甚多,早中晚饭都要营养师安排好定时定量,零食和加餐从来都是禁止的。只是姨母心疼夏箐年龄还小又嘴馋,也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是人家好饿。”夏箐撅撅嘴,抓着自己的裙角,发现是单调的白色,又无聊的扔开。
安澜很奇怪,夏箐最不喜欢素色,每次见她都像个五色缤纷的冰激凌。
“我们的小彩虹今天怎么褪色了?”
夏箐更委屈了:“妈妈不让我穿别的颜色,她还让我不要随便说话,否则以后都不给我吃零食了。”她是真的不喜欢黑白灰啦!
安澜无语,他也发现在场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穿着都是冷暗的色调,亦如秋季一般肃杀,别馆也没有装饰成孩子生日一般五颜六色的气球彩带,华丽的水晶香槟塔,一件件天价贺礼被送进来,大人们围绕在一脸慈笑的韦良恭身边,倒像是场大人们的庆功宴。
那是安澜第一次见到了卓家二少爷,他年龄与自己相仿,一张风光霁月的脸尚且年少,身上靛蓝色的西服,显得随意很多,可骨子里的漠然又让年幼的他像贵族一样端庄,没有孩子敢上前与他搭话,连大人都自惭形愧,他就这样站在父亲的身旁,远远的与一切都隔绝。
若说韦家独垄石油粮油生意,屹立商政数十年,那么百年卓家出过两名总统,两名国务卿,三名司令,其它实职官员不胜数,军政权势无人能及,比韦家风头更胜。当家的老太爷不知什么原因早早把长孙送出国,这位卓家二少爷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安澜会偶尔在长辈的聊天中听到韦伊和卓承曜的三言两语,那是所有世家子弟们头顶上的乌云和压力。
长辈的言辞中满满都是卓承曜是如何优秀,如何不辱门楣,小小年纪便可将复杂的政治时局梗概成箴一语道破,在钢琴上的造诣甚高,甚至获允在女王的寿宴上演奏并博得美名。
安澜第一次叹服,卓家少爷名不虚传,而那个唯一能和卓承曜名字同提的韦伊,却总是以骄纵蛮横不学无术为标签的反面例子出现在长辈对他们的教育中。
“表哥我好饿哦。”夏箐摸摸肚子,垂涎的看着香槟塔旁一道道被呈上的精致糕点。
“箐箐听话,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安澜没办法,还没开宴,那些点心只是为了好看的摆设而已,为了凸显教养,没一个孩子敢上去拿吃食。
不能吃,也不能穿花裙子,夏箐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一下子委屈的要哭出来,安澜手忙脚乱,四下寻找着姨母和母亲的身影。
正在这时,一只嫩白的小手伸在夏箐的面前。
“喏,给你。”小手摊开,又一颗包着精致彩纸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