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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色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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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天空被乌云挤满,乌鸦在墓陵上空盘旋,不详的嘶叫着。韦伊拉了下名贵的貂皮,头上的黑纱似乎要被猛烈的秋风吹飞。
“小姐请您快些离开,葬礼结束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您需要出席等候不能迟到。”菲佣的声音透着不耐烦的幸灾乐祸。
韦伊扯了下苍白的唇没有理她,那一贯嘲笑世人的表情,淡淡渲染在她初现国色的脸上,只是这一次也连带嘲笑了自己。
若是放在前天,韦良恭还没有死透的时候,区区一个下贱的佣人敢用这幅口气对她说话,早就被无数谄媚于她的人抢着喂石油了。
可是现在不同了,在昨天冰冷的秋晨,韦良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在律师将罗列成册的破产拍卖通知书塞到她手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没有了韦良恭,她再不是绝无仅有的韦大小姐。
谁都想象不到富贵五代,并在韦良恭在世时鼎盛商政三十年的韦家大厦就这样轰然倒塌,腐蚀的连根都不剩。
韦伊木然的盯着华丽的陵墓,安静的听着牧师将最后的祷告词念完,然后抬头看着天空盘旋的乌鸦,再次在唇角挂上嘲讽。
她看过韦良恭下葬前的样子,那样安详快意,仿佛这一生在巅峰时死去仍旧持有无限荣耀光辉子孙,很难让人想象到这个正直盛年的男人是在面对破产时,死于一个女人的床上。就好像一切像是他安排好的,享受一世风光后亲手将他捧上云端的女儿送上断头台,并在死后把一切当做一场好戏加以欣赏品琢。
韦伊扭头,看着安澜英俊挺拔的身姿,标准化的贵族礼仪,不断应付着前来她身旁哀悼的人们,听着耳边不断飘来或真心或别有用心的安慰节哀,觉得十分有趣。
他自己又有几分真心?
韦伊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她习惯性的恶作剧,仅仅因为一戏言承诺,安家也不会将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安澜扔到她身边做个卑微的仆人。
在韦伊眼里,他和身后那些穿着黑衣服的衣冠禽兽们一样,曾经虚伪的臣服在韦良恭的权势下。不过马上,只剩下从陵墓到拍卖场的距离,在她签过破产协议后,她所依仗的一切都将变成反向的利刃刺向自己。
韦良恭风光的死去,留给她面对的是什么?云端到地狱的落差,报复,践踏,嘲笑,幸灾乐祸。
韦伊想着却笑了,笑得很开心,细腻的容颜端庄高贵如盛开的牡丹。她透过黑纱望着天空的乌鸦,忽然觉得它们很美又很恶心,美得像自己十八年的荣耀,恶心得像韦良恭慈祥的嘴脸,既然会死,就不应该存在。
韦伊忽然止住笑,仇恨的看着天空。
“阿澜。”
安澜像来宾致歉后立刻走向韦伊,英俊的少年无形中竟然显得比矮他一头的韦伊卑微许多。
“小姐。”安澜低着头不敢看她,虽然很想安慰她,却不能开口。他跟了她十年,没人比他了解她的骄傲。
韦伊伸出手,苍白的唇瓣微张:“枪。”
“小姐,您……”安澜褐色的眼眸微怔,对于韦伊的要求,他应该马上满足,否则等待他的会是花样繁多的惩罚,可他却硬邦邦的挪不动脚步。
她要枪做什么?以他对她骄傲的了解,自杀的念头塞满了他的脑袋,心里一紧,抬头看向她耀目的脸。
韦伊没有任何表示,戴着鹿皮手套的纤细手掌摊在他面前,烈风一阵阵飞动着她腕上的貂毛,安澜知道她不耐烦了。
安澜自嘲的转身,天上的月亮就算落地也没有可能与普通的珍珠相同。韦伊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不容置疑,他不过是个仆人,凭什么认为现在他就有资格真正站到她的身边关心她了?队他都排不上。
很快她的猎枪被恭敬的放到手上。
这是她七岁时的生日礼物,是瑞典国王御用枪支制造师威戈奥尔森亲手所制,瓷白象牙枪柄,黄金雕花枪身,上面刻着她的名字。从小到大,她总是能在生日上收到一份匿名的礼物,这份礼物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珍贵越来越独特,但她最爱还是这把枪,这几乎成为了她之后十年喜欢到处狩猎的原因。
韦伊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而不远处的鲁珍珍紧紧的盯着她,心中一阵阵的舒爽痛快,忍住仰天大笑三百声,她做美梦也想不到。
韦伊你也有今天!
她举起绸扇挡住唇边无法控制的嘲笑,指着韦伊的背影,凑近身旁的女孩小声道:“承雪姐,你看韦小姐多难过,我们过去劝劝她吧。”
有什么比亲眼看到目空一切的韦伊被剥去了一身骄傲资本更大快人心的事情?
黑色毛呢帽檐低压,遮住了女子巴掌大的半张脸,精巧的下巴和唇瓣很容易敲出她的美貌。卓承雪抬起头,露出水漾的杏目。
她并没有兴趣对韦伊落井下石,韦伊的高人一等是自她生下来就存在的,如同水和空气,如同她的嫡长堂兄堂姐一样,阶级这种东西,在他们这样的百年豪门中是根深蒂固的。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始终卑微在韦伊身后的安澜身上时,默默的怔了一下,还是随着鲁珍珍走了过去。
“韦大小姐这时候还有如此雅兴,我这十八年第一次不得不佩服你。”
卓承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安澜,她不喜欢韦伊,不喜欢她那份依仗着宠爱的目中无人与肆意践踏。
安澜的存在,像她夺人所爱的战利品一样,就如同那头她从堂兄手中抢来的猎犬,韦伊明知道在他们的争夺中,这只猎犬的结局只有被她那不容他人侵犯所有物的堂兄卓承耀打死,可为了证明自己那众所周知的宠爱,她还是抢了,将一只无辜的畜生逼上了死路,这还罢了,高贵的韦大小姐还将它的头砍了下来制成标本送给卓承耀,天天恶心他。
想想那时高贵堂兄的面部表情,那一定是韦伊最引以为傲的胜利。这样想想毁在这两人争夺中的东西真是数不胜数,可怜它们,可恨他们。
卓承雪讽刺一笑,就算是争夺也要看对手,这些年除了卓承耀的东西还真没有能入得了韦伊眼的,她们?韦伊一向连看一眼都觉得浪费。
安澜温朗的眉目微微促起。从未有人敢如此和小姐说话,就算是韦先生甚至是卓老太爷都从不会和小姐大声训一句,向来得天独厚的卓二少也不敢当面与她撕破脸。
茶色的眸子略过卓承雪,停在韦伊的衣袖上,心里再担忧也不敢向上移目,是怕不敬,还是怕那永远带着嘲讽的绝色面孔刺伤了他的眼,他早已不想分清。
韦伊收回思绪却没有回身,放在昨天卓承雪敢主动招惹她就是个新鲜事了,别说如此嘲笑。
可现在,韦伊知道,这不过只是开始。
她隔着黑纱垂眸摸着枪身上的刻字,心底嘲笑不已。韦家倒了,平日里有身份和她叫板的根本不屑出席葬礼,剩下的什么猫猫狗狗都赶来搀和一脚了,可惜她并不打算回应。
鲁珍珍恨得咬牙,韦伊你还高贵什么?马上你就要一无所有,换她们不屑于践踏了。怒目转向她手中的枪,一笑:“这不是韦小姐最喜欢的猎枪么,真是精致名贵。呵呵,早就听闻韦小姐马猎的厉害,可惜以后再也见识不到了。”
是的,很快,这把刻着她名字的枪连带着她的爱驹们,都将不再属于她,而会被作为填补韦良恭天文债款的九牛一毛被拍卖。
“那是你不够资格。”
人类最深的自卑源自自己的内心,而非你所拥有的财富多少与地位高低。最高贵的人拥有纯粹的内心。
她从来没有看不起过谁,在她看来那些关她屁事?既然她们都愿意被世俗的框架所束缚,那就跟在韦良恭身后,按照身份地位论资排辈去吧。
这恩赐般的口吻让鲁珍珍瞬间扭曲了脸,如果回忆曾经和韦伊一同去狩猎的那些人不是巨豪便是高官甚至有时还有皇室成员,那她鲁珍珍的确再修个百八十年也不够格。
“你!”鲁珍珍压下怒火,到了这时候,你还以为你是曾经的韦伊么!鲁珍珍努力安慰自己,在高贵的韦小姐面前,她的愤怒和讽刺是如此可笑。
她扇了扇手中的扇子,告诫自己不能怒,韦伊马上就要一穷二白从此在她们的圈子消失。
鲁珍珍好不容易调整好了情绪,皮笑肉不笑:“呵,是么!但愿韦小姐还能继续有资格。”
韦伊诡异的看了一眼秋风里扇扇子的鲁珍珍,觉得她莫名其妙,乌鸦在头顶的吵闹让她心里一阵烦躁。
韦伊猛然想起自己手里的枪,瞬间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聒噪的鲁珍珍。
一霎那,鲁珍珍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十七年骨子里的畏惧不是韦良恭忽然死掉就能改变的。
多少人在韦伊的一个皱眉下被谄媚韦良恭的人扔进了原油堆里填油,以韦良恭宠韦伊的程度,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家豪门女。
卓承雪心里的恐惧并比比鲁珍珍来的少,她毕竟不是卓承慧,韦伊不会弄死她却不见得不敢把她搞残,可在韦伊身后那抹竹子般的身影让她挺直了腰板,不肯低头的嘲讽着。
“韦伊啊韦伊,你现在到底还依仗着什么,你还凭什么骄傲?”
凭什么?韦伊没有回答,指尖拉下保险栓,都是些被权欲腐蚀的恶鬼。
安澜心里震惊,竟然在韦伊没有将枪举向她自己时,紧绷的心里终于放松了。
安澜迷惘了,他第一次不得不去思考,他不应该是恨她的么?
他平日的恭敬谨慎都是他的身份必须做的,也是为了少受到些惩罚。可难道为一个人而活久了也会成习惯么?他的恨呢?因为她一句戏言失去的一切呢?
韦伊顺着枪身,看着他们不停变化的脸,嘲笑的面庞在别人看来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人的渺小,这就是权力的伟大,这就是你们的卑微,这就是我的资本!
可韦伊心底真正在想,都去死吧,吵死了。
这些无聊的人跟在韦良恭的身后从小吵她到大,烦都烦死了,都去死吧,都死了世界就安静了!
可笑的命运,可笑的韦家,可笑的一切。
于是她猛然将枪举向头顶,看也没看,‘呯’一声枪响,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在自家的保镖掩护下四下躲散,井然有序的葬礼瞬间变得混乱。
乌鸦的尸体跌在韦伊黑色的裙角下,献血淌红了大理石地面。
韦伊笑出了声,笑出了唇畔两颗勾魂的梨涡,苍白而美丽,她将曾经心爱的猎枪像丢垃圾一样扔到了乌鸦身上,沉重的枪身砸断了乌鸦最后一丝挣扎,寡淡的而轻蔑的开口:“脏了,不要了。”
破布一样的人生,扔掉罢了。
司机如同往昔一样恭敬的为她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享用她习惯了十八年的财富了。
韦伊木然的钻入,一如平日一样骄傲高贵,一滴眼泪无声的划过眼角,即使是别有目的宠爱,那个让她荣耀着长大的父亲死了,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只有一滴眼泪,他给她的爱,也仅值此而已。
渐渐地,墓地的所有人都散去。
一个挺拔的男人站在韦伊猎枪前,蹲下将猎枪捡起,白色的手套沾上了乌鸦的鲜血,那人好似没有发现,猛然回身瞄准韦良恭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呯’的一声。
枝头的乌鸦被彻底惊走,枯叶颤抖了一下,飘零而下,落在了韦良恭的墓前,照片上韦良恭,英俊慈祥,额心留下一个黑洞。
“给我好好看着,接下来,轮到你的女儿了。”
冷冽的声音一如这萧瑟的秋风,残酷的带走最后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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