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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互诉心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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惬意的午后,蒋府深处一处宅子里传出一阵乒乓声。
顾承踏进屋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紫砂壶碎片碎了一地,一片水渍印在毯子上。顾承眼皮突突地跳——这少爷。
“顾承你来了啊,快帮我看看这幅王先生的字帖,床上的蒋思急于向他展示,大半个身子伸出床沿,几乎要坠下床。顾承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他,被抓住肩膀的人还不老实,一直在臂弯里上窜下跳,要不是一屋子浓厚的药味不断提醒他,顾承都要怀疑被他钳住肩膀的人是不是比他还要康健的人了。
“顾承,顾承,中秋那天领我出去玩好吗?”小孩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在他面前晃动,顾承不忍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尽管那个孩子看起来比他还要大。
“少…”蒋思一瞪,顾承咽下另一个字,改口,“蒋思,你身体要是好些了我才带你去。”
言下之意就是要好好吃药,蒋思原本闪动期待的眼神立刻灰暗下去了——每一次提及他的病,吃药一类的,他都会一脸阴郁。
顾承知道说错话了,正想出声安慰,却被蒋思打断了,
“顾承,你想过以后吗?”蒋思转过脸,埋进一片阴影里。
顾承错愕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及此处,蒋思没在意顾承是否回答,自顾自继续,
“你以后就一辈子留在蒋府这个空落落的的大宅院,一辈子做那些杂事,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一辈子受人桎梏?”蒋思突然从阴影里抬起头,顾承借着透进来的光线看清蒋思发红的眼眶,不忍心地抚上他的眼角,却被蒋思一把挥开,
“不可能。”字字着力,咬牙切齿。
“我还有好多新奇没见过,好多地方没去过,还有好多好多只能从书上看来却从未体会过的事情。我不甘心,整日在一间充斥药味的阴暗屋子里,整日只能坐在这张床上,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顾承你知道么,我每日从书上看到好多好玩的:西域的沙漠,海上的巨轮,潮起潮落,日出日落,我都没见过;山上的花鸟虫鱼,野兽猛禽,各式各样奇异的风俗,还有街市的热闹,平头百姓的耕作,上层贵族的奢靡;无论书上讲再多,我都只能见见他们画的图鉴,看着他们描写的文字自行想象,我都没有亲眼见过那些;还有老夫子的渊博学问,民间高人的精湛技艺,山林野人的乐观豁达,我全都没感受过,我想出去,想去大千世界走一走看一看。
可是我却只能在这里,一辈子…我这一辈子还有多长呢,甚至都不够我看完所有,我这辈子又有多长呢,长到我一想到漫漫长路,日日如此,吃药,睡觉,就恨不得插死自己一了百了……”
顾承制住他,生怕他真一个爽快了结自己。
蒋思苦笑地看顾承握住自己的手,哀伤地说,“放心,我不会的,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呢,要是真的死了,就再也没了出去的可能,即使有下辈子,那个人还是我吗……”
“我带你去!”顾承瞧蒋思抬头望天花板状就知道这孩子的思维,又不知道跑到那个世界去了,立刻打断了他。
小孩眼里的灵动又回来了,眼神传递出两个字,“真的?”
“嗯,我有什么好匡你的。”
小孩又欢欢喜喜地蹦起来,大有不拆床板势不休的气势。
蒋思高兴够了,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脸问顾承:“你别晃我了,你自己呢?我问你的你还没答我呢。”
习惯了他的行为真把他当小孩一样好对付了,顾承低眸垂目,盯着床脚边横七竖八摆放鞋子,“蒋思,顾承一生至此为止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也算是磕磕绊绊有悲有喜地过来了,蒋二少爷是个心善之人领了我回来,给了我一份安定,可是顾承从来就不是个多安分的人,每日夜里常常会因想起日后未来惊出一身冷汗,半夜起来,盯着黑不见底的空气中的某一点发呆,常常想到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吗?从前有优渥的生活,家族的庇佑,天之骄子的身份,而今呢?
从小乞丐做过来,日日盼着富贵子弟多施舍一些,身体硬朗一些,天气暖和一些,不要连日阴雨打湿草屋,夜里寒彻透骨。到现在被蒋二少爷捡回蒋家,盼着蒋二少爷莫嫌我累赘,一个不顺眼将我赶了出去,蒋府主子们莫扯我进事端。寄人篱下,日日提心吊胆。即使是我知道蒋二少爷是个好人,一般不会这样想的,可是有谁知道呢?哪一天他突然失了这份仁善,我就失去了唯一的支柱,一无所有了。一生至此,从来由不得自己。
从前是因为命运,而现在呢,未来呢,也由着命走下去,一辈子身世浮沉雨打萍,即使看似是自由飞舞在天空的风筝,还有一根线牢牢握在别人手中拴着你,一辈子逃不脱桎梏。”
蒋思安静下来一直耐心地听顾承自语式的独白,没有打断,顾承却在此时突然握住即使的手,往日平淡的眼里现在满眼都是蒋思,一字一顿,“不可能。”
从见面那一刻起蒋思就知道他与顾承是一类人,他们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不断突破现状,不断接近追求,这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可能因为出身、环境困住他们一时,但是即使绕一下弯,他们也会朝着那个追求进发
——现在付出的代价是为了以后更好地活,活出自己的随心所欲。
屋内互诉心肠,屋外留下一道灰色衣角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