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77、老旦送糕

　　回到空门的第二天一大早，在洪家庄作丫鬟时养成的早起习惯出来作祟。之瞳在准点醒来，跟床顶干瞪眼了好一会儿，终于再躺不住了，麻利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透过窗纸隐约可见外头蒙蒙天色，太阳将出未出。她大大地伸一个懒腰，才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被冻了回来，缩回被子不肯出来。秋日的清晨总是伴随着几分入骨凉意，她毫无睡意地在被窝里又裹了一会儿，最后一发狠：“有本事冻死我！”这才下床。
　　她一落地换上轻装后就开始不停跺脚，试图通过活动身子来暖身，但秋寒实在可怕，她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手伸向衣柜。衣柜里，有一条叠得整齐的月白披风。她犹豫片刻，恰在此时一阵风透过窗缝吹来，寒意钻到骨子里，她一哆嗦，意志轰的一声垮掉，抓过披风就把自己包了个严实。
　　不就是青衣给她的嘛，没什么没什么。现在这么早，他一定还没醒，得会儿天转热了她换下来就是。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开了门。
　　刚想感叹一句“真是大好天气”，可话到嘴边愣是被吓得吞了回去。
　　那个本应该还没醒的人就站在离她房间不远处的地方。更不幸的是，他本是背对着她，此时听到开门声便转过身来，目光轻轻落在她，以及她身上的披风上。
　　那眼神与往日不同，虽然算不得暗光流转，但也颇有几分深意。
　　之瞳脸直接瘫掉，“啪”地一声用力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拍着胸口顺气。
　　青衣从不按常理出牌，每次出牌都可以把她吓掉半条小命。
　　不作多想，之瞳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换下披风，扔回衣柜，使劲地搓了搓手，又呵了几口热气，再度打开房门，笑容满面地对着那个还立在那里的人影打招呼：“师傅早上好呀。”
　　“早。”青衣目光至始至终没移开过，再度打量了她一遍，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着之瞳一阵揪心。
　　“过来。”他说。
　　之瞳摇摇头，坚守节操，当下站得笔直无比，恨不得把把脚扎进地里直接化成一棵树。
　　“过来。”青衣眉头皱得更深了。
　　之瞳心里一咯噔，大呼可怕，但感觉有这段距离护着她到底还是安全的，便僵笑道：“师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得见。”
　　青衣黑眸锁住她看了一会儿，在她头皮发麻的时候淡淡说了一句：“你在怕什么？”
　　之瞳嘴角一抽：“我哪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过来。”他的口气里隐隐约约透着不耐，之瞳见识过把他惹火了的样子，此时不敢再坚持，只得不甘不愿一步步挪到他身边。
　　青衣目光中厉色稍敛，慢慢悠悠道：“今天还是挺冷的。”
　　之瞳点头如捣蒜，只装傻子：“是阿是阿，挺冷的。”
　　“你不冷？”
　　“……不、不冷。”
　　“嗯？”这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听在她耳中颇具威胁意味。
　　“冷！我冷！”
　　“那就先跑上五圈吧，从花犯阁开始，绕过祉香榭再跑回来。我给你一炷香时间。”
　　之瞳呆住了。本以为青衣会让她穿回披风，没想到竟是让她跑步暖身。美其名是暖身，其实根本就是报复！根本就是假公济私！之瞳心里明白，但有苦说不出，耸耸肩准备跑去了。没想到才刚要出门，她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老旦。
　　“一大早的，你们俩都起来了。”老旦笑盈盈地走向二人，手里挽着一个小巧的紫檀雕花绛红食盒。一头青丝松散地绾成朝云近香髻，白玉簪斜入发中，一身桃红襦裙上绣了大红牡丹，贵而不俗，轻巧的鹅黄披风迎风而动，勾出她曼妙身姿。
　　“老旦姐姐。”之瞳看到她有如看到了救星，双眼冒光。
　　“小青衣，”老旦微笑，摸摸她的头，“怎么，看到我这样高兴，青衣欺负你了？”
　　“没，没有。”她哪敢当着青衣的面说出来，只推说是太久没见她了。
　　“有什么事吗？”青衣见是老旦，毫无动容。
　　“难道非要是门主委任的才算‘事’？”老旦埋怨地瞥了青衣一眼，怪他不懂变通，微微抬高手中食盒，笑道，“我呀，只是来给你们送点好东西的。”
　　小亭里，老旦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子，之瞳便见十个左右的雪白糕点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糕点特意做成白兔形状，还点了红眼睛，小巧可爱。
　　“好可爱，是什么？”之瞳大感兴趣。
　　“这是山药糕。昨天看到园子里中的山药结果了，一时兴起便采了几根做成了糕，都分给大伙儿了。看到你们时偏偏忘了给，这不，今天我一起来便赶过来了。也不热了，快尝尝吧。”
　　之瞳满心欢喜地捏起一块山药糕，闻了一下只觉清香满溢，咬了一口，山药的细糯在口中慢慢融开，几丝甜意也随之漫开，钻到心头。
　　她眼睛一亮：“老旦姐姐好手艺！这普普通通的山药糕居然能做得这样好吃。这是怎么做的，也教教我嘛。”
　　老旦听她夸奖，掩嘴笑道：“要学还不容易，改明儿到我那，我手把手教你。其实做起来也容易。把山药上屉蒸烂了，晾凉制成泥。再把面粉蒸熟了，和山药泥和在一起捏成形，加点蜂蜜，最后上屉蒸一蒸就好了。”
　　之瞳一吐舌头：“听来简单，但做起来不知得多麻烦。”一侧头，看到青衣没有来吃，便道：“师傅你不吃吗？味道真的很不错呢。”
　　青衣想到不想就拒绝：“不吃。”
　　“别管你师傅了，他阿，向来都不爱吃山药糕的。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爱吃的甜食的话，那应该只有九层糕了吧，”老旦若有所思地回忆一阵，“去年的元宵会上，门主到天香楼带了九层糕回来，几乎都是青衣一个人吃了。”
　　之瞳听到这话，一口还没吞下去的山药糕差点噎住。一想到青衣一个人吃下一盘甜食的样子就觉得不可思议。准确来说，是不能想象。
　　青衣不置可否，看来是默认了。
　　之瞳唏嘘之余才想起要问：“对了，什么是元宵会？”
　　“噢，就是每年元宵节的时候，门主主持，大伙儿聚在一起度元宵。活动很多呢，可不止是吃顿饭这么简单。重雪公子也会加入。你今年就能见识到了。”
　　“元宵会阿……想必一定很热闹！”之瞳满心期待。
　　“是阿。今年的元宵会有你参与，大概会比以往更有意思。”
　　两人正聊得起劲，突然只觉寒芒一闪，有东西急急袭来。老旦迅速察觉，之瞳虽也感觉到了，但无奈反应不及，还是老旦一把拉过她，长袖一扬，将那袭来之物一卷，止住来势。
　　“老家伙出手真重。”老旦抓起袖子，见袖子被割破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心疼万分。
　　“死丫头，居然还敢回来。”孤鸾轩的月洞门上，老生一身灰衣临风伫立，表情肃杀宛若严冬。
　　之瞳见到是他，心里暗暗叫苦，她只道空迟会找她麻烦，却把老生这号人物忘得一干二净了。说到底，当初出空门也是因了他的缘故，她却在入了洪家庄后完全没想起过他。这下好了，他来兴师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