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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下山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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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青衣所言,寒山寺地处白鹤城郊外,离空门有三四十里路,一来一回之间,怕就到老生要求的时间了,所以要出发就趁早。她不敢怠慢,连忙钻回房间收拾行装。
这次出空门跟她上回有很大区别。上次她到重雪公子那里,还顺便回了趟家,这次确得在外过夜了。她隐隐兴奋,这感觉,就好像要正式踏入江湖似的。她随手从衣橱里抓了一条黛绿衣裙就要往包袱里装,转念一想,她是要去寺庙里,太过俏丽不适合,便弃了这套,转而取过一件浅藕荷颜色的襦裙装了进去。想到近来秋凉已甚,衣着不该太单薄,她又伸手去取披风。
一抹月白入眼。她微微一怔。
咦,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件月白长披风。刹那间,脑海里的回忆涌来,她想起来了。当日她为文小生熬药睡着了,青衣为她披上,后来她要还他,他只说小了没有要,让她要么留要么扔了。她不舍得,自然是留了下来。
如今,她再一次触碰这披风,想着青衣曾披戴过,指尖竟衍生了几分暖意,连脸庞都有些薄红了。她晃神半晌,摇头一笑,她在想什么呀。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小青衣?”熟悉的颀长人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看起来已准备好了。
“来了!”她赶紧应道,把披风往包袱里一塞,才小跑着去开门。
两人离开的时候路过花犯阁,青衣教她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走进去跟老旦交代了几句,要她转告空迟他们二人外出之事。老旦正在研制奇毒,屡屡失败,烦躁地应了一声便没理他了。青衣也不计较,带着之瞳径直出了空门。
之瞳自然而然地要走上回老旦带她去重雪楼时走的下山小道,青衣却站在断崖处不动身。她有些奇怪:“师傅?”
“从这下去。”青衣眉眼不抬,直视流云缱绻的断崖下方。
她听到这话,脸一白,踉跄了一下,青衣是在开玩笑?她死死地盯着他,却见他面色冷然,哪有玩笑之意。从断崖上跳下去,师傅……你确定这不是以身殉空门?
“此处看似凶险,实则不然,”青衣转头看她,见她脸色发白,口气不觉间放柔了几分,“空门之人熟悉断崖地形,只要踩点配合轻功跃下,不会有危险。”
她小脸紧紧绷着,半天才蹦出一句话:“那……另一条路?”
“此处最快。”
她不甘心就此献身空门,再做挣扎:“真不会有危险?”
“只要会点武功,摔下去便不至于丢了性命,顶多受伤罢了。”
她脸色再变。师师师师傅,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冷静的口气说出这么可怕的事实。
“来。”青衣走近一步,伸出手来。那身单薄黑袍被风拂动,教她忽地晃神。黑本征寂灭,吞噬一切。此时黑衣涌如层浪,却似轮回,生生不灭。
当那双修长的手坚定地抓住她的手时,很奇妙的,她的心忽然安定。
青衣无法教她堪破生死关,却可带她体会绝处逢生的心情。她想堪破,想入无人之境,想针出剑意,想继承他的剑法,这么多、这么多的念想,若不踏出第一步,如何实现?她的心又一次被微燃的狂热所占据,怯意竟被生生逼退。
浮云如白衣,变幻似苍狗,青衣揽住她的腰,同她一起跃下了断崖。
两人跃下时衣袍带起的风吹散了些许云雾,她紧紧抓着青衣,猛然扭头看了一眼。断崖就立在那里,象征着安安稳稳的生之喜悦。若她今日只是个失魂落魄、一心寻死的跳崖人,此时跃下,该是何心情?脚底是空荡荡的虚无,双手什么都抓不住,此岸已远,彼岸在望。这一刹那间,她以己度人,竟体味到了一种空寂的悲哀,像是有人附在耳边,切切喃喃:“人世苦短,好想再来一回。”
她被此等心境左右,绝望的哀戚好似灭顶,催人落泪。
忽地穿云破雾,青衣已携她轻轻落地。双脚踩在地上的实在感从足心传来,刹那间,那种生之喜悦传遍全身。大悲大喜,浮沉之间,究竟为哪般?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察觉青衣正无言相望,才把袖抹去眼角泛出的点点泪花。
“师傅。”她嗓音有些哑了,喊了他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缄默。
青衣沉默半晌,才接口道:“这段路,今后你会常走的。”
这话状似无意,又好像语重心长,她恍惚间听明白了,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两人并排走在空门山下的路上,小道是人踩出来的,又瘦又长,如夕阳下的孤影,两旁的野草肆无忌惮地疯长,无人问津,竟能长成半个人高。城关就在眼前,青衣放慢脚步,吩咐道:“入城之后,不可流露武功底子,不可唤我师傅。有人问话,我来答就是了。”
她点头,想起上回和老旦出城时,她可是大大咧咧,百无顾忌。
入了雨落城,她时刻谨记青衣的教诲,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不敢倦怠。谁知青衣也留意到了,没走几步,她便听得他压低声音从容道:“你这表情,易招仇。”
她大窘,明知青衣跟“开玩笑”三字不沾边,但还是小小怀疑了一下青衣是在取笑她。
等她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好表情”之后,青衣已带她到了一家客栈。
是家不起眼的无名客栈,看上去一股寒酸味,里头坐着的大多是衣着普通的百姓,其中也不乏一些卷着袖子,把生了点绣的佩刀往桌上随手一横的江湖人。她心中疑惑,空门不穷吧。就算是她,手头上也有从家里带的一些银两,吃穿用度不至于节约到这地步吧?她才要建议青衣换家店,青衣却已径直踏入店里了。她只得跟上。
客栈里小二稀缺,两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等了半天也没人来招呼。之瞳嫌弃椅子上的油渍,左挪右挪才勉强坐定。两人才走进客栈没多久,不一会儿又有四五个大汉走了进来。那帮大汉个个凶神恶煞,拿着家伙,店里唯一的小二看到这架势,连忙丢下正在招待的客人迎上前去,好一阵热情招呼。之瞳瘪嘴,小声喃喃:“欺软怕硬。”
这话刚说完,她就看到大汉中有一人看了过来。她心中一凛,不是吧,这么小声也能听见?万幸的是,那大汉好像只是在观察客栈的环境,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她稍稍舒一口气。小二把他们引到她与青衣身后的一桌,才注意到她这桌,便顺手上了一壶茶。
青衣随意点了两样素菜,又配上两个馒头。她捧着茶正在喝,看到青衣点得如此“清淡”,不免心中哀嚎。师傅,没带钱出来你早说嘛。
“啐,没得宰。”身后的大汉那桌,有个人低骂了一句。
“谁说没得宰,喏,看那女娃……”又有个声音道。
她听得不是很明白,但直觉他们是在说自己,就要回头一看究竟,岂料青衣却忽然扬袖遮去了她的视线。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他却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师……”她开口,忽然想起他之前的吩咐,连忙机智改口,“哥,怎么了吗?”
青衣手指轻轻抚过茶杯杯身,神情寡淡:“麻烦事。”
话音刚落,身后那桌便走来一人,大大咧咧地往他们这桌一坐,抱拳畅笑道:“在下杨虎镖局的杨三刀,敢问二位朋友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