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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一起走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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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迟见文小生没有大碍,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老旦忙了一晚上,也径自休息去了。偌大的屋内,只剩花旦与文小生两人。烛火摇曳,花旦的影子颀长而破碎,孤单冷清。花旦痴痴看着依旧没醒过来的文小生,那双朗眉,微微皱着,像藏了什么心事。是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抚平他眉间隐现的郁结,顺着眉眼再摸过他的长发,沿着手臂,一路抚至手掌。掌心温热,好似他为人,永远温柔体贴。掌纹错综复杂,人若能窥命,这其中又隐藏了多少多舛运途?
“文小生,为什么还不醒。”她双手握住那只手,将它贴到脸上,轻轻颤抖,“老旦说你没事了,可你就是不醒。你忘了吗,当初答应我的……”
“一起走这条路。”
“一起走这条路。”
低哑的声音和她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每个字都紧紧相贴,像冬夜里相拥取暖的恋人。她微微一怔,便见他已舒展双眉,睁开清朗明眸与她对视,眼底有股微燃的欢喜,平和静好,一点也不像刚从鬼门关走过来的人。
花旦双手抖得更厉害,嘴巴半张,一时间心中千言万语,涌至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底一湿,又落泪了。
文小生坐起身来,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止住她的颤抖。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这样,哭得说不出话来。”文小生微微一笑。
那时他刚被空迟收留,空迟带他回空门的路上,两人遇到了蹲在路边一个劲儿哭的小女孩,也就是如今的花旦。空迟俯身一问缘由,她却不回答,只是哭得更厉害。他见她衣衫褴褛,泪眼下的小脸脏兮兮的,便知是相同际遇。空迟还想说点什么去劝她,他却主动站了出来:“我来。”
哭惨了的她见到这个同龄的男孩前来,没那么害怕,捂着脸透过指缝偷看他。
“我叫遥远。”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她紧紧咬着唇,还是不肯说话。
年少如他,竟也知循循善诱的法:“来,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为什么哭,我可以帮你。”
她也心软了,抽泣答道:“我,我叫……”
“无平你个死丫头,”深巷中有个妇人的声音传来,“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她全身一颤,拼命摇头,猛地抓住他的手。
“是你娘?”他惊疑不定。
“不是不是不是!”她怕极了,一个劲儿要缩到他身后,口气笃定万分,“我爹娘早就死了,那个坏女人不是我娘!不是!”
他一时间也慌了,还是空迟反应得快,一手抱着一个,闪入深巷中,平步而起,跃到屋顶。
“那丫头被人救了?哼,跟老娘抢人?给我追上去!”那妇人瞥见这一幕,尖声叫道。
很快,两个跟来的有点武功底子的大汉也上了屋顶。
“噢,还有人要抢回去,这小姑娘来历有点意思。”空迟泛出一抹笑来,她慌张地死死擒住他的手,他被她抓得疼了,才拉拉空迟的衣服:“门主,为什么不走?”
空迟却不作答,只看了几眼那作势要冲过来的大汉,又转眼看她:“无平?”
她听得自己的名字,蓦地一惊,亮晶晶的眼睛看入空迟眼底。
“想入空门吗?”空迟又道。
她不知空门二字的含义,呆呆地愣在原地。
此时两个大汉已然扑过来,空迟看也不看他们,抱着两个孩子随意一转,轻轻松松地避开大汉的拉扯。大汉们不甘心地一再上前,也都被空迟轻松化解了。
“如何?”分明是剑拔弩张的场面,却被空迟云淡风轻的一个笑容给压住了。
她被空迟的气度所摄,又看到同龄的他也不慌张,脱口就问:“入空门,就可以像你们这样吗?”
空迟笑了笑:“你可以更厉害。”
“好!那我要入空门。”
听到这话,空迟笑了,他也笑了。
“这个小姑娘,我就收下了。”空迟看了一眼两个大汉,忽然脚步一点,身如流云,又似野鹤,就这样轻轻几步,已破出围困,到了几丈开外。大汉们忌惮他的身法,不敢再贸然追上。
他们同时入了空门,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追着她的妇人是她姑姑。她父母得重病,临死前将她托孤给她姑姑。她姑姑家里还收留几个小孩,却是要他们做偷鸡摸狗的偷盗活儿,每天若没偷到东西就不准吃饭,还要被打一顿,两个大汉就是妇人专门请来看住他们的。他们遇见她的那天,正是她受不了毒打,趁大汉们不注意时跑出来。
初入空门,得名花旦,她才知空门里养的尽是杀手一事,心中惊怕。是他站在她面前,直截了当地问她还愿不愿意回到原来的生活。她自是不愿,打死都不愿。那时的他笑了,做了唯一一个承诺:“那么,一起走这条路吧。”
她呆看他,很久之后才知道这话的深意。一起走。他们练的是鸳鸯剑,笑也好哭也罢,全都一起尝,直至开始行刺了也是两人一道行动。形影不离,这就是他的承诺。
“答应了的事,我怎么会违背,”床上的文小生展颜一笑,声音愈加低沉,轻如雨点入湖,“放心吧,不会留你一个人的……无平。”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她又是一愣,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露出笑来:“我知道。”
两人安静了一阵,她才又闷闷开口:“刚才你昏睡时,门主说,空门不准备再刺杀容成显了。”
“嗯。”他没有过分惊讶。
花旦眉头一皱,口气又急起来了:“他把你伤成这样,你不介意?”
见他不回答,她又道:“但我介意阿!你为我受伤,我理应为你报仇……”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开口打断:“花旦。”这声音中夹着些许冷厉,迫得她无法再说下去。
“空门替人卖命,□□。容成显光是身边的侍卫就已是这等程度,更何况他本人?花旦,你没必要为我赌上性命。行刺罢了,个人恩怨不该掺和,你忘了这规矩了吗。技不如人,躺在这里也是必然之事,哪来什么介不介意。”
她摇摇头,面露惭色:“躺在这里的人本该是我。”顿了顿,她双唇一抿,再度开口时已有哭腔:“文小生,你太狡猾了。”
他闻言一怔。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你可曾想过……我也想保护你阿,一次也好。你受欺负,我便站出来替你撑腰。这样难道不好?”
他哑然失笑:“撑腰?好似儿戏。”
她不甘心地嘟囔:“本来就是。”
“只是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想。”他脸色沉静,笑意不减,定定地看着她。真的很意外。从相遇时起,他便理所当然地保护着她,以为她也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保护,从没想过被保护的她的心思……说他狡猾?文小生缓缓闭上眼,狡猾吗。
“文小生,你、你没事吧?”见文小生合上眼,又收了笑,面无表情的,甚至有些冷意,花旦不由惊惧。是不是他的伤又出问题了?现在是不是又很难受?
文小生没有回答。
见状,花旦慌了神:“文小生,快躺下。你等着,我这就去叫老旦过来。”说着,她按着文小生想要他躺下去,不想文小生却突然睁了眼,反手抱住她,紧紧,紧紧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低声如呢喃,轻轻响起。
“文小生……”花旦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住,一时也没有挣扎,只是任他抱着。眼前这个人,是同她一起走过这么写年的人,分明熟稔无比,此刻却那么陌生。大概是看惯了他笑得温柔的样子,此时低低的语气,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让她感觉不像他。
“狡猾也好,但是我不曾后悔,”文小生声音压得更低了,“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想改变,我都会一直狡猾下去。”
她一时语塞,咬着唇想说点什么,他却忽地一笑,在她耳边轻语:“我累了。无平,让我抱一会儿。我想睡了。”呼吸扫过耳根,痒痒的,她面色微红,想推开他。谁知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真是说到做到,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他温柔体贴的风度。
她盯了他半晌,终于缴械投降,闭目和他一起睡去了。